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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稻花香」·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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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傍晚来得很早,酉时未至,林子里已是一片宁和静谧。落日像镶了金边似的悬挂在半山腰处,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灿烂却又有些不真实。
但车瑶全无欣赏美景的意思,只是抱着脑袋坐在一块岩石上,一边叹气一边思考人生。
初菱正靠在她身旁的一棵树上沉沉睡着,脸色因生病而有些发白;而那个蒙面人,正笔直地站在她的面前,双手负在身后,任小黄在他的脚边狂蹭,却还是一言不发。
哎……
她已经不知道叹了第几声,心里面除了烦躁,便是惦记着年迈的安叔是否平安。
据面前这个人说,安叔的脚在奔走的时候扭伤了,所以暂时呆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憩,大概过一会儿就会来找他们。对于安叔这般年纪的人来说,扭伤脚可不是一件小事,但在她追问之后,那蒙面人却不再回答,只是咳了两声,暗示她用腹语很累。
真是……疯了。
她就这么垂头丧脑地坐了将近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安叔来找他们,只是身旁的初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阿瑶,这是哪里啊?”
车瑶赶紧伸手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不过我们的马车没了。”
“哦,这样啊……”初菱似乎对此事并无什么感想,眸子却倏地一亮,“刚才我看见刺客了,是不是晚上经常会来我们家的那些?”
这丫头睡觉向来很死,每逢夜间有刺客来袭时,车瑶也有意不去叫她,只不过平安镇时常传出车家“闹鬼”,再加上那些被扒光武器后扔在梅前河边的杀手,就算不闻不问也该知道些什么。
车瑶叹了叹,点点头。
初菱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慢吞吞地喝了两口,可喝到一半,目光却瞬间被站在不远处的蒙面人吸引,竟一口水呛了出来,不可思议地指着那人道:“他……他是谁啊!”
车瑶瞟了那人一眼,本想大大方方甩出那人的名字,想了想还是作罢,摇头道:“他不是坏人。”
初菱听罢,倒是来了兴趣,腾地站了起来,完全没了方才的虚弱模样,凑上去一瞧,只见对方正蒙着半张脸,全身上下除了手之外只能看到一双眼睛,有些警惕地瞅了一眼他的长剑,问:“这位大哥,你是谁啊?”
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车瑶目前为止只告诉了安叔一人。
因为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太过了解初菱的脾气,一旦知晓什么事就管不住嘴,没准第二天全平安镇都知道了。
蒙面人转过头来,望了初菱一眼,轻轻蹭了下鼻尖,摇头不答。
“你穿的好像个坏人啊。”初菱毫不在意他的不语,续道,“姓甚名谁,年方几许?”
“出身何地,家住何方?”
“为什么要帮我们啊?”
……
她一连问了一长串,蒙面人却是仍是不说话,眸色平静地注视着远方的落日,竟——开始了闭目养神!
车瑶撇了撇嘴,出声提醒道:“你不用理他,他不会说话的。”
初菱讶然转过头来,“他是哑巴?”
车瑶摇了摇头,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他说用腹语很累。”
初菱听罢又诧几分,不可思议地盯着蒙面人的侧脸,不知为何有几分嫌弃:“这人缺心眼呢吧,不好好说话干什么偏要用腹语啊。”
她说着便走回车瑶身旁坐着,完全不管那名“缺心眼”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蒙面人睁开了眼,眸中有些不耐;车瑶干咳了两声。
初菱的嘴巴不饶人,这是她从小便知道的,往往话一说出去,比她这个当状师的还要厉害几分。安叔从前总是感叹“这是遗传了谁”,说他认识的人中,也只有车瑶的老爹是这般样子的;不过他说到一半,总是会脸色一变,突然改口。
气氛一时尴尬,车瑶只好走到蒙面人的身旁,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本想着静心下来与他一同欣赏风景,却也没了那个兴致,便问:“你怎么来了?”
她清楚记得当段铭珂说要押送嫌犯去京城的时候,特地交代让邱逸打理好平安镇。所以他现在是……擅离职守了?!
哦不,说起来这位副使大人的工作,便是在按察使司所管辖的地方体恤民情,监察官吏,就算偶尔离开平安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最根本的问题是——他分明丝毫没有要跟来的意思,现在却又出现在她的面前,是闹哪样!
车瑶陡然间觉得自己老了几岁,闻对方清了清嗓子,低语:“你还是别去京城了罢。”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听起来仿佛是个三十四岁的中年人。尽管之前就听过,车瑶却从不知道原来腹语竟是这样,惊讶之余还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之前就与你说过,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上京城去。”
不知为何,蒙面人忽而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眸子。车瑶本以为他是讶于自己的决心,细细一想才知,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之前就与你说过”。
“其实我挺高兴的。”她忽地粲然一笑,睁着一双明净澄澈的眼睛,“我没想到你会来。”
听到这句话,蒙面人的身子忽然一僵,暗淡的目光中蓦地闪过一抹亮色,像是夕阳的余光拂过他的眼角,墨色的眼眸衬着那一片暖光,竟是额外明媚好看。
车瑶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应当是石听雨扶着安叔来找他们了。她忙不迭迎上前去,扶着安叔的手让他坐在岩石上,却见面前的老人紧紧拽着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丫头,他来了。”
车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
不知是不是藏匿在树丛中的关系,石听雨的头发有些杂乱,衣着也不像先前那般光鲜亮丽。如今没了保镖,也没了马车,他浑身上下穷的也只剩下钱了,可是……这么个荒郊野外,却没有地方给他花钱。
车瑶的心中忽然间得意了起来,却闻那厢问道:“车瑶,难道你也雇了什么人来?”
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石听雨指的是那蒙面人。看这般情况,他应该是先救了跑得慢的安叔他们,再折回来救她与初菱。饶是这石听雨学过马术一类,却也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遇上这种事难免得慌了,何况救了他们的还是个不肯露面的家伙。定然不会轻易相信。
想到这里,她连忙转头一看,可是对面的山崖边却不见了那个蒙面男子的踪影,仿佛不曾出现过。
……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现在他们是崴的崴病的病,还带着石听雨这么个累赘,离京城起码还有四五天的路……到底要怎么去!
她忿忿的咬起了牙,泄气之时却见石听雨摸起了下巴,颇为认真地琢磨道:“按道理说,石叔这件案子不可能引来这么多杀手,我说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虽然看起来这般文气,人却是不傻。车瑶听后怔了怔,不答他的话,只是摇头。
她自然没有说出,他们一家屡次遇袭,已有四年之久。
能活到现在,真是福大命大。
车瑶不由地开始感激上苍,谁知初菱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将一个信笺递到她手上,“阿瑶,这是刚才那个人给我的,说去山下有个驿站,把这个给驿站老板就有马车了。”
***
对于这样的安排,车瑶一开始是不信的。
可是她下了山之后,却是不得不信。
初菱给她的信笺里实则什么也没有写,只是画了个毫无规律可循的符号,谁知他们刚到驿站把纸条一递,就有人给他们牵了辆马车来,还说不要钱。
她顿时惊了。
……原来都安排好了,是么!
不对……其实出行之前车瑶就想到,这群人既然隔几天就会袭击他们家,定不会放过上京城这样的机会,可是袭击的地点却是无法预测。
从平安镇到京城,足足有十天的路程,途中还要翻山越岭,不可能预知得那样精准。但这家驿站就在山下,走了不过一刻钟就拿到了一辆马车,实在有些……太快了。
这个疑问,在她见到段铭珂之后便解开了。
到达京城之时,正是开庭公审的前一天。京城里本就热闹非凡,又是赶上了七夕,盛大的庙会自然与平安镇这等小地方不能比。车瑶想着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让安叔找几个老朋友稳妥些,可他却不甚愿意,却不肯说为什么。这时石听雨又把他们一群人领到了客栈去,随口就要了四间上房,尤其阔绰。
石家的布庄虽是起于平安镇,但在京城也有几家分号。京城虽是京城,但像石听雨这般出手大方的却不多。车瑶顿时有些不想和他走在一起——他们一家本就遭人惦记,再跟个大金主一路,只怕麻烦会更多。
这边到客栈刚一落脚,那边的段铭珂就寻了他们来。车瑶与他说了在山上遇袭的事,可这位按察使大人却仿佛早有预料似的,笑道:“我先你们一步,顺着官道在各大驿站都叮嘱了一声,就是怕遇到这事。”
原来如此……
车瑶恍然大悟。
他们能这么快到达那间驿站,不是因为那蒙面人提前知晓她们遇袭的地点,而是段铭珂早早地在沿路的驿站都吩咐过了,无论哪一间,只要拿着那张作为信物的字条,就会有人伸出援手。
可是等等,他——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家总是会遇袭的?
……还和邱逸早早地联好了手?
她不由开始质疑起了这位按察使大人,又想起邱逸的屡次帮助是否也是知晓点什么。但眼下最关键的,却是即将到来的石家之案。
按照段铭珂所说,明日就是石家案子在刑部开堂的日子。但京城不比平安镇,每天都要处理大大小小的案件,拖延不得,延误不得,何况……他们的诉状还指名道姓点了工部左侍郎的名字。
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这般想着,车瑶不免打了个哈欠,和段铭珂仓促道了别就回客栈睡觉,准备明日精神饱满地上堂。
段铭珂笑着目送她走后,眼神却往梁柱上看了一眼,蓦地出声:“还躲着?”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足尖一点便敛去了声响,道:“你怎么没听我的话买间大房子?”
他的声音不似先前的低哑,是温和明朗的,听起来年纪并不大——显然是没有在用腹语。
段铭珂嘿嘿一笑,扫视了一眼自家的小木屋,摇头道:“小晗又不同我一起住,我一个人买大房子作甚?”
蒙面人歪了歪头,示意他无可救药。
段铭珂满不在意,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挑着眉道:“你怎么肯来了,不是曾经与我说永远都不会来京城的么?”
听及此,蒙面男子双眸一凛,似有几分不耐,却又像触及了心中的什么似的,微垂着眼,不悲不喜道:“我不认识你。”
段铭珂诚然很受伤,见对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伸出手道:“喂喂喂,我好歹是你的上司加师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