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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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平缓有力地流淌，即使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水面上依然结着盈尺高的朦胧水雾，挡住岸边人的视线，偶尔云气裂开，隐隐透出远方的一抹青色，微微摇曳。
这条河俗名“长流水”，水量四季不减，是阻隔西地和中原“神州沃土”的天生屏障，使西方蛮荒部族的人世世代代难以踏足中原，只得苦守一隅。
河水涌动起巨大的波澜，凝结在河面上的雾气像是被拍碎了一般，突然散成无数的水珠，折映闪耀，水面泛起的雪白花沫卷着流火般的阳光汹涌地流荡，隐没在天幕下。
这应当是水的，望起来却像火，似乎几千里内，都看到这一股光潮肆意泛滥。
人间大旱，长流水畔是少有的绿色常驻之地。叶安息伸手举起一捧清澈河水，潋滟动荡的水面映出他略有苍白的影子。
手指张开，水像断裂的珠串从指缝间倾泻，重回滔滔河水中。河水带着清净的气息，长流水自洪崖发生，分割大地南北，清涤人世浊气。沿着水下逆流而上，可进入地府幽冥。这条路，知道的人并不多。
鸦羽般长发划过肩头落入水中，几千几百年的时间没能改变他的外貌，却让他的头发越发的长。有些时候他也觉得累赘，但那毕竟是他的本体一部分，也蕴含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就算是他自己，也很难驾驭这本体内磅礴如浩淼汪洋的灵力。
叹口气，追共工追的有些远，心情不好，无意间竟到了这里。叶安息将湿发拢到身后，左右四顾，若他不曾记错，此处附近有一条平静支流，沐浴净身有时也不失是一种放松的好方法。只可惜此处没有温泉，想起昆仑深处的地底温泉，叶安息有些怀念以前家中相当便利的现代生活。
有失有得，有得有失……再放不下，又有什么意义？
人总是要活在当下，他想的清楚，若有机会再见，他已经不是当初的他，而那些人，或许也亦不复当初。
……想得再多，有什么用？
叶安息摇摇头，走到支流所积湖水旁，宽衣解带。法术是方便，可若是什么都用法术，人还要两只手做什么？可虽是如此想，解到最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没办法，破军虽然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可若是论起层次繁复，只怕少有能及。
水花四溅，叶安息自暴自弃的穿着白色里衣跳进水里，取下头饰。墨发摇曳于水中，笼罩着他的身形，随水流汇成一束，发丝沁水，荧光闪亮。他随手挥动，淡淡荧光光点如夜晚萤火聚散浮动——远远看来，好似水中妖艳人鱼。
如今乃上古，灵兽妖异遍地，生生繁衍不息。这天地，还不是凡人主宰的天地。
“鱼妇？不……鲛、人？”
叶安息回过头，湖边站着一名形貌有些狼狈的俊秀少年，腰间佩刀隐隐透出一股锋锐刀气，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长长的辫子，身上穿着柔软的麻衣。少年的双手布满老茧，身上也有许多零碎伤痕，但少年的眼睛却十分明亮，似乎有烈火在其中燃烧。
此地附近百里都没有人烟，相反，倒是有一批性情温和的水生妖族聚集在附近。可这少年看不出半点妖氛，纯然是一个人类，似乎……还是有些体弱的人类。
活得时间久了，当初学得那么些技艺，会的，也大多磨练的炉火纯青。叶安息不自觉的就开始观望少年神态气色，他摇头。“不，我不是妖族。”
在水里也泡得差不多，草木需要水分才能生长，可水喝的多了，也不是好事。所谓世事，过犹不及，于细微处更是如此。
走上岸，衣裳湿淋淋的，叶安息拧了拧头发，放任它们风干。他回头看似乎还在呆滞神游中的少年，忍不住勾起嘴角，“我叫叶安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仓皇退后两步，看向他的眼中充满了戒备与不信任，叶安息歪头，他自认面相和善，气质温润，这么久以来，很少有人打一见面就对他百般戒备畏惧。叶安息看得出来，少年虽然做出一副凶狠模样，可他的内心却在恐惧。这让他多生出了几分好奇心，他有点想知道这少年的事情了。
“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声带没有任何问题。嗯……身上倒是有不少伤，看你面色，想来內腑也受了伤。”叶安息看向不远处的长流大河，心下有了推测，“你掉进河里去了？大概是撞到了河底暗礁吧。”
少年听着叶安息每说一句，面色便苍白一分，最后颓然无力。“你……你是谁？为什么知道？为什么在这里？”
叶安息也不在意自己衣衫不整，毕竟和这些上古人族的衣着打扮相比，他这样把自己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叫奇怪。一拢衣摆，叶安息赤着脚走到少年面前，仔细地看他。“我说了啊，我叫叶安息，是个大夫，好理解的说法就是会治病的人，不是什么妖怪。你看我和你有什么不同么？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嗯，是个好问题。我和朋友吵架了，随便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轮到我提问了，你是谁？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
少年被这贴近的精致的脸弄得有些心跳加速，族里的女人很少，然而就算是偶尔被掳掠回族中的外族女子，也从未有这么好看的容貌。
眼前人看起来比自己似乎还要年岁略小，他用法术将衣服头发风干，一件一件穿上地上放置的繁复衣物，最后用玉制的发饰将头发缚在身后，清晰地露出完美无瑕的容貌，就好像晨曦下盛开的朝露花。
少年撇过头，声音清冷的像是山间的沉银冰玉，总带不自觉着些疏离和嘲弄。“襄垣，安邑人。”
“襄垣……名字挺好听的，是哪两个字？”叶安息突然觉得，这些上古人士的名字都很好听。仔细想想，虽说都是药名，可天南星怎么也都比安息香要来的好听许多，而且也不显得娘气。在这一点上，他怨念已久，可惜到如今，也没人会能让他抱怨了。
襄垣退后两步，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动，写出两个字符，叶安息看了看，那是神明传下的文字，和他所认识的汉字全然不同。不过他也学过，总不至于变成文盲。
叶安息看着字点了点头，伸手握住襄垣的手腕，襄垣反应过激的就要甩开，却发现那方才在水中饱含水沁凉气的手仿佛铁钳一样无法挣脱。
“你放开！”
“别闹。”叶安息心平气和地按住他，像是在教导不听话的小孩子，“你身上的伤不轻，要好好处理一下，不然若是严重、溃烂，想要再治也难了。”
襄垣冷笑，却没再做出反抗举动。乖乖看着叶安息给他清理伤口，用灵力调理他的内腑，最后上药包扎。襄垣有些好奇地看看手臂上十分精细的包扎，活动起来也不妨事，看得出来这人是真有本事的。他不懂武力，也不善法术，只能凭着直觉来判断强弱，眼前的人，比方才见到的老者，似乎还要强？
“好了。这几天莫要沾水，哦，对了，铁器炉火之类的也尽量少接触，不利于伤口愈合。”叶安息细心叮嘱道。
襄垣点头，随即有些意外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
叶安息点点他的手心，“我听闻龙渊安邑部落的人擅长铸造冶炼，而你手上有老茧，还有烫伤。联想一下便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
“……你知道的很多。”襄垣眼中仍有戒备。
“我去过很多地方，当然知道得多。不过你要回去安邑的话，你一个人很难。长流水水流湍急，此时虽是枯水季，但也凶险非常。”叶安息想了想，“这样好了，我送你回去，你能让我看看你铸造的过程么？”
“……为什么？”襄垣觉得有些奇怪，这个人……似乎知道他是工匠后就有点热切？“铸造这种事，你很喜欢？”
“那倒也不是。何况我也不是那块料。”叶安息有些挫败地垂下头，“其他的东西，我学学就会了，可是铸造锻冶……或许我真的没有那个天赋，怎么学习苦练都不成。”
或许是讲到了他熟悉喜爱的事物，或许是叶安息的神情言语触动了他什么，襄垣的态度缓和下来，“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我有想做的事才离开那里。安邑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你很强，但你的性格——去了那里你会很难受。那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襄垣看着叶安息无暇白皙的双手，暗暗摇头。
“哦，我知道。其实我以前去过，但我没遇到过好的铁匠。”叶安息回想起在那里短暂的记忆，嘟起脸颊，他不就是长得白净了些，至于拿他当软骨头一样看吗？要不是他脾气好，一准早就降天罚了！
襄垣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所说的时间差，赞同点头，“嗯。族中的人大多喜好战斗，很少有人能安下心来铸造，我自幼体弱，战斗一事非我能及，这个是我唯一能做到，并且不输给任何人的事情！”
“能将一件事做好做到极致，那也是很了不起的。”叶安息在他身旁坐下，阳光笔直照射在湖面上，从旁看来，就好像一面发光的镜子。
叶安息想起几百年前遇到的那只镜妖，他后来去他的出生地看过，那确实是如同镜面一般将整片天空纳于水中的绝美景色，人行走其中，仿佛走在天空之上。
只可惜，那里再没有出现第二个镜妖，也再没有人看到那片壮丽景色。
叶安息略叹一声，“生命很短暂的，若是能倾尽全部心力去做好一件事，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说起来，你离开安邑，度过长流水，是想做什么？”
“我想打造一种兵器，它能劈山分海，断河裂地，上至神明，下至游魂，都不能触其锋芒！”襄垣在地上书写着，分开的沙土渐渐构成一个从未出现在世间的文字，它的左边是一把刀，左边顶端是它的刃，刃下覆盖着人的魂灵。
少年人的眼中燃烧着灼烈的火焰，这是他的梦想，而他正在用尽他所有的力量来完成它。
眼前的人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他有着神明般的光辉，却太过温柔，他有着人一样的表情，他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清风，让襄垣不由自主地说出他一直以来深深埋藏的秘密，渐渐放下所有的防备。
“它叫做剑，对么？”叶安息轻声低问。“它有剑柄，剑格，剑刃。它的刃和刀兵不同，它是双面的刃。是不是？”
少年人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他压抑着声音，但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好听的少年嗓音变得沙哑，“你懂它！你懂剑！谁都不懂它，我以为没有人懂……”
叶安息轻轻拍打襄垣的手，对他微笑，襄垣这才从激动中清醒，并为自己无理的唐突了眼前的少年感到羞赫。“抱歉。”
“无妨。你只是太激动了。”叶安息并不为少年的举动感到被冒犯的愤怒，他明白一个人的创造不被人理解的痛苦和被理解后的激动。
祝融经常有各种奇思妙想，除了共工会对他的想法表示赞同，现在又多了自己被激动的祝融‘蹂躏’。少年激动的破坏力显然不能跟天地间杀伤力最强的神明相提并论。“剑是凶器，是比任何一种现有的武器都更加凶戾可怕的兵器。”
“我知道，我想打造的，就是可以伤神，甚至弑神的武器！”襄垣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叶安息、
在这个大地之上，很少有人会对神明毫无尊敬。这样的言辞显然是会触及到那些信奉者的神经底线，但是还好，叶安息的脸上没有任何变色的迹象，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纯粹的温润。
襄垣轻声地说：“我想铸造这样一把无双的利器，许多年后，当我死亡，当大地上的部族烟消云散，它还在世间流传，被人奉为‘百兵之祖’！”
“我相信你能成功，你有一个坚毅不屈的灵魂，它会支撑你跨越一切艰难，直到你成功。”透过层层表象，深埋在眼前少年魂魄深处的，是被浓浓黑火包裹的剑。那是生命本源的追求，除了他自己，没人能理解。“剑是双刃，你认为在它伤人之后，不会伤己么？”
襄垣：“……”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眼中掠过一丝茫然，抬头，他略带无奈地苦笑，“……这是我一生唯一的追求。”
为了这个目的，不论要做出怎样的牺牲他也愿意！走过一些地方，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构想，但是那个构想太过骇人听闻，连他自己都震惊于那个想法的疯狂。隐约的，他并不想让眼前的少年知道他的想法，这是唯一一个能够明白剑，明白他的人，这是他的知己，他不想失去。
叶安息隐约感觉到襄垣心中的纠结痛苦，他体贴地不去询问。他摘下一只花朵别在襄垣的长长发辫中，襄垣伸手想要取下，却怎么也解不开花茎上打的结，手忙脚乱之后，只能无力地放弃。
“如果你真的打造出了剑，你打算交给谁呢？”叶安息指了指襄垣腰间的短刀，“看得出来你的手艺天底下少有人可比，你的剑也一定是神兵利器。不过宝剑配英雄，你心底应该有一个配得上天地间第一把剑的人吧？”
襄垣摸到腰间短刀，点点头，“有。”不等叶安息追问，他又道，“是我的哥哥。我是安邑人，我的哥哥是部族里最强的人，我走之前他就已经是族长了。他很强，从小就是，似乎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就算是凶悍的比翼也只能败在他的手下。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回顾过往的记忆，他坚持在这条路上勇气的根源，就是在他们还那么幼小的时候，蚩尤与他相依偎的点滴温暖。不论他再如何羡慕仰望那个人的强大，再如何坚信自己终不输于他，他都无法否认，在这世上，唯一能配得上这把武器的——只有蚩尤。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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