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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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京城的冬天，很冷。大雪纷飞……
城外的山野死人堆中，白愁飞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茫然第看着飘着雪的昏暗的天空，良久嗤笑了一声，紧接着一阵咳嗽。待到咳嗽缓息，白愁飞将右手放置左胸，感觉着伤口的崩裂，粘稠的血液再一次流了出来。也感觉着自己的心脏依旧在跳动着，虽然很轻……
雷媚的那一剑刺得很准，若是常人必然会在那一剑下当场毙命。可惜，剑下之人是他白愁飞！
原来——雷媚的剑刺入白愁飞的胸膛之时，白愁飞无意识也下意识的生生躲了过去，让剑路偏了几分，堪堪避开了心脏与心脏旁的大动脉。而白愁飞在昏迷之后，内力还能自主在体内循环止血，让他捡回了条命。
命虽然捡了回来，但白愁飞的心却空了。那一箭，的确是伤了他的心，而且是伤得很伤很伤、很痛很痛，即使他活了下来，心里头却很空洞很空洞……
此时，白愁飞很想回家，却不记得该如何回家。他恍惚中记起家里有父母，也有个弟弟。恍惚中忆起，那个时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过的很幸福，那个妇人教了他医术。恍惚中觉得家在山中央，山上很多草药，经常和一个叫做小石头的人上山采药……
白愁飞等血流减缓之后，用尽全力站了起来。看着身边的死人，仰天狂笑，笑到岔气，然后狠狠地说：“你们都背叛我，都想让我死！我就偏偏不死，我就越要活下去，看你们这群人最后该怎么死！”
然后白愁飞根据忆起的斑驳的记忆，为自己止血，包扎伤口。刚想离开这个死人堆，又折了回来，冷眼看着这些尸体，还是蹲了下身，搜刮他们身上的银钱。搜刮一番倒也得到了不少，白愁飞看着得到的碎银，放入怀里。便生了一把火，烧了那些尸体。造成自己也在其中的假象，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白愁飞身上有伤，进程也慢了下来，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一个村镇。
在树林里生起一堆火，火光照着白愁飞已被血染红了的白衣，白愁飞只是看着火光，想了很多也什么都没有想。他想回家，却忘记了回家的路。他想回京城，却不知为什么要回京。他想去他应该去的地方，却没有一席之地容得下他……
白愁飞淡淡的吟唱起：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
我志在叱吒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
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
鹰飞九霄，未恐高不胜寒！
转身登峰造极，试问谁不失惊？
我本想淡泊退出江湖，奈何却不甘枉此一生；
我多想自在自得，无奈要立功立业。
从心所欲，哪怕佛阻鬼拦？
要权要名，不妨要钱要命！
手握生杀大权，有谁还能失敬！
我若要鸿鹄志在红尘，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
我意在吞吐江山，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养兵千日，竟然欲用无人？
回首万里，怎堪碧落黄泉！
至今还思项羽：“彼可取而代之”！
大丈夫久居人下，生死等闲，顺风则行，逆风则泊？
我欲上九天揽月，痛饮狂欢，宁斗而败，不屈而活！
一朝得势自比天，挥斥方遒，有何罡碍，有何不可？
我志在万世功业，名扬天下，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话音一落，四周又回复了寂静……远远传来一声狼嚎，白愁飞叹了一口气。反问自己，若是可以重来，自己也必定会这样做罢！现在呢？现在改怎么做？白愁飞是断然不会做同样的事情……
走一步算一步罢，京城之地是留不下了。白愁飞曾经听闻云南风景秀丽，也曾与王小石如是相约……
想来最终应是自己一人，没有可以同行的人，难免觉得落寞……
况且云南路途遥远，自己又负伤，行路艰难，仇家众多，举步维艰。
想到这，白愁飞苦笑了一番，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白愁飞，真的死了。而活下来的，已经不再是白愁飞，只是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飞得太高，摔得太重，痛得太厉……
突然，白愁飞又想到，王小石曾经对着他白二哥说过一番话：面对着暴敌，我们要笑；面对着死亡，我们要笑；面对着光明，我们更要笑啦哈哈哈哈哈……
白愁飞想试着像王小石似的哈哈大笑，可最终笑不出来。他有大志有野心，挣扎上爬，但因命途多衅，虽有过人才能，但每一次往上奋斗最终都变生不测、功败垂成。所以，他硬是要得到大成大就，就要好狠、忍、不择手段了。最终，天下人还是能知道白愁飞的名字，虽然与自己所希望的那样相差甚远。
一声叹息划出白愁飞的双唇。此刻此刻，血色全无……
三年又三年，此时的王小石已过而立之年，身着白愁飞钟爱的一袭白色长衫，望向苍茫大地，不禁觉得有些孤独，虽然有杨无邪一直作为参谋陪在他的身边，还有温柔经常到楼里看望他。
王小石从来没有打断过杨无邪的报告，可是这次，他却在听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忍不住打断了杨无邪，说：“你刚刚说，最近从云南来了个神医白愁飞？”
杨无邪答道：“是。”
王小石接着问道：“白二哥？”
“不知道。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他总是用一块白色的纱布遮住面庞，据说是因为少时被火烧伤了容貌，怕吓着病人故而蒙面。据说无论什么疑难杂症，经过他的诊断必能药到病除。”
“他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
“是。蔡京的手下在湖北一带请他治病，结果一个月后就相继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在湖北见到过他。估计早已经离开了湖北，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逃过了各路人的眼线。也正是因为这样，没有人认为那群人的死亡与他有关。”
王小石继续追问：“那他师出何门？”
杨无邪苦笑道：“我不知道。”
“杨总管，你先……”
“嗯。剩下的事情，明天在报告吧！我先走了。”
王小石坐了下来，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因为手一直再抖，最终选择了放弃。那个人会是白愁飞白大哥么？会是么？
无论是不是，白愁飞这个名字入一颗石头，将他花了三年平复了的心，击起了千层浪。
虽然理智告诉他，白愁飞已经死了，却忍不住抱有希望。王小石觉得自己对白愁飞的感情很微妙。
曾经和淳子正提起的那人正是白愁飞，他记了起来。可是他与白愁飞同为男子，必然不能娶了那人。那就只好把他当成兄弟。
在遇到白愁飞的时候，也的确就是兄弟之情。
但是，之后白愁飞的背叛，伤了他的心，他虽然不是恨透了白愁飞，却也很难过。
当白愁飞倒在了他面前时，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他想要了解白愁飞，了解白二哥。仿若之前自以为很了解的白二哥全然是个迷，他读不懂。
突然之间，王小石突然觉得很冷。彻骨得冷，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中毒昏迷不醒……
杨无邪口中的神医白愁飞，是他没有错。三年前，白愁飞负伤去往云南，将剩下的半条命由于路途遥远又丢了半条，在一条山路中昏倒之后被当地的村民救了一命。
云南土著村民对中原人的事儿漠然不知，也与他们无关。因此白愁飞在中原做了什么，他们一概不知，他们只是见白愁飞昏倒在了路上，虽然重伤昏迷，却还活着，就将他带回了村子，交给了村子里来不久又要离去的大夫罢了。
而那个村子里来了不久又要离去的大夫，刚好就是王小石的母亲——即墨卿。
当即墨卿看到村民送来的人，立刻认了出来那人就是白愁飞。
只见他一身是伤，尤其以左胸最终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白愁飞伤势不轻，有些伤口因处理不当，散发出腐烂的气味。看的即墨卿心惊胆战。在她的心里，白愁飞和王小石一样，都是她的儿子。如今白愁飞伤成了这个样子，即墨卿难免心疼。
即墨卿立刻叫王天六打了下手，为白愁飞的伤口重新清洗消毒，将腐肉割去。割腐肉的时候，白愁飞疼醒又疼昏，即墨卿虽然心疼白愁飞受的苦，手上的活却没有停下来。终于割净腐肉，敷上药重新包扎了伤口。然后细细为白愁飞擦干净脸庞，让王天六给白愁飞换了套他的衣服。
全部完成之后，已经夜半三更。即墨卿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王天六忍不住问道：“飞儿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
即墨卿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小石头的回信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幸好，治疗时机不晚，若是再过几天，即使是我，也无法将飞儿从鬼门关拉回来。”
王天六细心的擦着白愁飞因为疼痛而流来的汗水，说：“左胸的伤明显是为了要飞儿得名刺出的，难道飞儿得罪了江湖上的什么人？”
即墨卿思考了片刻，道：“无论是什么人要刺杀飞儿，这致命的一剑既然被飞儿躲了过去，若是仇杀，飞儿也算是还了仇。我就必定不会让他去死！我救下飞儿这件事，不用在写信的时候告诉小石头。上次他来信说做了金凤细雨楼的楼主，若是告诉了他，飞儿没死这件事也就瞒了不住。”
王天六走到了即墨卿的旁边坐下，笑着说：“我知道你护着飞儿，我也一样。明天我就去买些补血的草药回来，你看还需要什么？”
即墨卿笑了，说：“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也知道了不少嘛！我呢，打算等飞儿恢复之后，让他继承我的衣钵，你说他会不会拒绝？”
王天六哈哈一笑，道：“那就要等飞儿醒了之后你亲自问他啦！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即墨卿摇了摇头：“不了，我还要照顾飞儿，你若是困了你就去睡！”
第二天清晨，白愁飞悠然转醒，感受着浑身的疼痛，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头一转，看到了撑着头小憩的即墨卿，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个人他认识，虽然不记得名字，但他知道他认识，哑着嗓子轻唤：“娘——”
即墨卿听到了白愁飞的叫声，立刻清醒了过来，见到他已转醒，还流着泪，不禁也是鼻子一酸。强笑着点了点头说：“不愧是我儿子，醒来的真早！来，我给你把把脉。”
白愁飞配合的伸出手，即墨卿细细感受着白愁飞的脉搏，道：“伤口没有什么大碍了，倒是——”
白愁飞已经将心绪平静了下来，说：“我知道——不过是武功尽失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即墨卿淡然一笑，既然白愁飞没有介意，她也无需多虑。“对了，飞儿，愿意继承娘的衣钵吗？怎么说，我也是师出名门。虽然学的都是救死扶伤的行当，却也学出了名堂。嘛，生前我也有个很响亮的名号——鬼神医。”
白愁飞差异地望着即墨卿，道：“你就是即墨卿？”
即墨卿笑意更深，道“没想到还能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怎么样？继承我的衣钵吧！”
白愁飞苦笑道：“娘，我已经无法立足中原了，你放心将衣钵传授于我？况且我也已经功力散尽……”
即墨卿打断道：“这和功力没有关系。而且你小时候也跟着我学过一段时间，有过基础，学起来也会很快。”
白愁飞看着即墨卿，良久才说：“娘——谢谢。”
或许因为年长，也曾经因为经历过，即墨卿很了解白愁飞。
白愁飞在即墨卿细心的照看下，恢复的很快。不出半年，已经恢复的和普通人无异，甚至更加强健。
即墨卿见白愁飞心里苦闷，便借口采药，带他上山。
身体的伤痛可以靠医药治愈，心里的伤痛却无药可医。他们爬到了山顶，即墨卿找了一块足够大的石头坐了上去，让白愁飞坐在自己身边，白愁飞依旧痴痴望天，曾经双眼中充满的雄心消磨成殇。
“飞儿，你在看什么？”
“天……”
“我知道你在看天，我想问你为什么要看天？”
“我想飞……”
“飞儿，你往前看，一直往前看。天的尽头是什么？看得到么？”
“嗯。天的尽头和大地重合了……”
“飞儿，你知道么？既然天的尽头与地相接，那么你若是想飞往天空，也可以换一种方法。一直一直往前走。这样即使是翅膀碎了，也算是一种飞翔。”
白愁飞顺着即墨卿的话，视线由空中望向了远方，看着那条地平线。
白愁飞深深的呼吸，努力的呼吸。良久之后，他淡然开口道：“是啊。何必只往高处飞，往远处走，也是一种飞翔。”
就这样，白愁飞决定跟着即墨卿学了医术，学得到也很快。不出两年就学得差不多了，即墨卿不禁感慨道：“你小子开始不愿意学，却没想到居然会学得这么快。”叹了口气，“当年我学了数十年的医术，你这么两年就学到了。真是后生可畏……”
白愁飞学医的这两年，也将身上的傲气消磨殆尽，看起来温文儒雅，倒也让人看了移不开视线。接下来的半年里，白愁飞将针灸用的银针与自己曾经练的指法相融合，倒也算是一门新武学。虽然没有内力，却也能在近距离出针使敌人毙命。
“飞儿，我们也在云南驻足了三年。接下来，我打算想继续南下，你是与我们通路南下，还是北上？”
白愁飞思量良久，苦笑道：“北上……去京城。”
原来过了三年，本以为放下了的那些事情，却是从来没有放下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