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胭脂玖

4、海的女儿（2）

　　第四章海的女儿（2）

　　梭形的NY-3型人类运载船早在七十年前就不再制造了，五十年前全部弃置，存入米仓的这一部分是那一批老家伙中服役时间最短、最为结实坚固的，其余的，如贝森所说：“都被送进了火山口”。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贝森说道，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自检结果上敲着，“几乎所有系统都运转正常，只有‘人舱’的氧气系统存在人为损坏的迹象。照我说其他的机器十有八.九也是这样。看起来我们的前辈真是被人类伤透了心。”

　　“别担心，”他继续说，“按照当时的设计这艘船是可以同时运载三个人的。不能工作的只是氧气制造设备，我们可以把那个家伙固定在‘人舱’里，每隔十五到二十分钟浮上去让他呼吸一下海面上的新鲜空气，同时排掉舱内过剩的二氧化碳。一百二十海里，按照这艘船的速度，只要2个小时就可以抵达他所说的大陆了。算上换气的时间，大概也不超过3个小时。好了，我们出发吧。”

　　两个人将自己固定在舒适的靠背上（类似于座椅，但是直的）。NY-3的尾部喷出水流，梭形的机械缓缓离开了仓壁上的支架，从从仓库大门钻了出去。

　　莫璃半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从透明的船舱穹顶向外望。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海洋。

　　NY-3的射出的光线照亮了前面的一大片区域，海底的浮游生物雪花般飘飘洒洒地迎面扑来。

　　“很美吧？”贝森叹息，“像陆地上的雪。冬天，天空会飘下白色的雪，当它们盖在陆地上的时候，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变成了白色，树木、岩石和陆地上的建筑物在它的衬托下变得更加鲜明。太阳出来时这种对比会更加强烈——真的很美，真想让你也看一看。”

　　“你亲眼见过吗？”

　　贝森撅起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没有。我在监控温带大陆的斯洛浦那里见过，他给我看了下雪时候的全息景象。真实比例的那种。”

　　莫璃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感谢。她不能说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她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随着船体不断上升，大海逐渐阴沉的黑色变为深沉的蓝色和明亮的浅蓝。他们仍然在海面下航行，直至接近火山岛才排掉船体内所有的海水，浮上海面。

　　贝森把NY-3停在在浅水滩，拿起装满蓝色药剂的麻醉武器。

　　“他在哪？”跳入浅滩时他问道，同时回头扶住她的手臂，帮她从没有台阶的船舱里跳下来。

　　海水在莫璃脚下发出“噗通”的声响，她正要回答，却听到沙滩上有人叫她编造的假名。

　　“艾莉儿？”莱奥犹犹豫豫地从树丛里走出来，迟疑地张望着。

　　——回答他的是极轻的梭声，贝森的麻醉剂不偏不倚的打在了他的胸前。

　　王子“嘭”的一声倒在沙滩上。贝森满意的放下枪，挑眉看向自己的妹妹：“艾莉儿？”

　　莫璃耸肩，“是假名，我告诉他我叫艾莉儿·奥切安。”

　　“好吧，他是怎么相信你的？”人类可不会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将自己暴露在他们这种“残忍”的物种面前——哪怕传说中人鱼的血肉可以让他们获得永生。

　　“我……”贝森好奇的目光让她觉得脸上发热，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实话。

　　“好吧。”她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我告诉他我对他一见钟情。”

　　贝森瞪大眼睛看着她，足有一分钟没有说话。

　　“然后他就相信你了？——好吧，他当然相信你了。”他气哼哼地盯着仰躺在沙滩上的那个家伙，迈开双腿走了过去，海水在他的脚下愤怒地“哗哗”作响。

　　莫璃快步追了上去，“贝森，别生气。他不会伤害我的，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强大而且残忍的生物，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他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眼睛里写满了无奈，“我只是——”他甩甩头，继续向前。

　　“还记得我刚才说我不讨厌他们吗？”直到他在莱奥旁边蹲下，检查躺在地上的人的情况时才继续道，“我收回我的话。我决定开始讨厌他们了。”

　　※※※

　　莫璃能够理解贝森的感受。在人鱼的世界里，人类的形象从来都不怎么正派。而在人类的世界中，人鱼们一直是用以证明勇士们勇气的，血腥而野蛮的存在。而她这种在人类面前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的行为，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衣服上的蓝色鳞片反射着粼粼波光——高强度的人鱼服甚至可以挡住人类的弓弩射出的箭矢，贝森对妹妹的紧张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关心则乱。

　　NY-3在海面下航行，除了轻微的机械噪音，控制舱里再没有别的声响。

　　“后面那个家伙叫什么？”贝森突然出声，吓了莫璃一跳。

　　“莱奥。莱奥波尔多·因方特。”

　　贝森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我记得这个名字。南大陆上奥本罗的第七顺位继承人——上面有六个哥哥。塞南最近要为他们国家的继承人举办舞会，也许是要为未来的女王选个丈夫——他说他要去塞南？”

　　“是的。”莫璃答，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航行很顺利，海面上风平浪静，然而大海的危险并不仅仅来自于海面上的风暴。

　　当他们完成第四次换气潜入水下的时候，船体突然被巨大的外力撞了一下。莫璃耳朵里顿时充满了刺耳的噪音。

　　贝森的声音被噪音撕扯得七零八落，莫璃只听到了零零碎碎的“……受伤……捕鲸船……该死！”几个字。还没等她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又一次猛烈的撞击将她掀了起来。她的头磕在了一个坚硬的地方，人鱼服上突然弹出的头盔替她挡了一下，但她仍然有种整个大脑都从颅腔里飞出去的感觉。

　　耳朵里好像塞满了棉花，有那么十几秒钟——也许更久，她什么也听不见。当她从无声的世界里挣扎着逃出来时，刺耳的机械尖叫仍在持续。

　　一张萨满面具似的脸孔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莫璃茫然地甩着头，试图搞清楚这个海洋风格的面具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在做梦吗？还是又回到了还珠的世界？她把蒙丹带进皇宫了吗？接下来她该怎么从这一滩浑水里脱身？

　　“卡罗琳！”那个面具对她喊，“你听得到吗？”

　　她无意识地点点头，然后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还在NY-3上，眼前这个带着人鱼头盔的人是自己的“哥哥”，而那个吵死人的背景音是NY-3遭到撞击后的警报声。

　　“贝森。”她说，然后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贝森点点头，“我们被一头受伤的鲸鱼撞飞了，现在推进系统停摆，舱门卡住了。我们必须出去。”他飞快地解释着他们的处境。不知道是不是头盔的原因，声音听上去很嘶哑，“你能游动吗？”

　　她试着摆了摆尾巴，对他点点头。

　　“好，我们走。”

　　控制舱的大门早已经打开了，两条人鱼一前一后地钻了出去，失去动力和浮力的NY-3在他们身后打着旋沉向深海。

　　贝森面无表情地盯着那艘正在下沉的古董船看了一会儿，对她说了句“在这儿等着。”，然后追着报废的老家伙潜了下去。

　　没过多久，他拖着仍处在昏迷中的王子浮了上来。

　　莫璃和贝森一起托着王子游向陆地。太阳渐渐没入海中，没过多久，黑暗完全取代了光明，月亮升起来了。

　　塞南的海岸线不长，上面覆盖着柔软的白沙。莫璃和贝森一人抓着莱奥的一条胳膊，将他拖上了陆地——他们游了太远，都已经累了。

　　“麻醉药快失效了，”贝森扔开王子。要不是妹妹想救这个讨厌的家伙，他早就抛下他回去了，“算他运气好，记忆抹除剂跟NY-3一起沉底了，要不然我一定多给他来上几针。”

　　莫璃笑笑。如果抹除剂还在，贝森大概真会把莱奥戳成筛子。她蹲下拍了拍王子的脸颊，确定他没有因为吸入过多的海水而被呛死。

　　人还活着。她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地上的人牢牢抓住。

　　“艾莉儿？……”莱奥喃喃地问。

　　“滚开。”贝森一脚踹开王子，将妹妹解救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扯着莫璃，气哼哼地大步迈入海中。

　　莫璃因为突如其来的拉扯踉跄了几步，贝森停了下来。

　　“……对不起。”他回头看她一眼，低声道歉，然后别扭地关心道：“还疼吗？你的头。”

　　莫璃愣了愣，意识到他是怕刚刚的粗鲁行为伤了她的心，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疼了——已经好多了。如果你能轻点，我就连手都不疼了。”她抬起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抱歉。”他松开她，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显得很开心。他在她的笑容里夸张地行了个礼：“请原谅。那么——我们回去吧，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