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苏烬颜

4、相会

　　正自揣测之间，游翎忽觉手上一软，却是影儿拉起他的手，带着他朝某个方向奔去，耳边传来影儿的声音：“我们去看戏。”
　　游翎心中悚然，此女真是身藏不露，好似轻身功夫还在自己之上，竟能神鬼不知地拉起自己的手。却不知，并非影儿的轻功高过游翎，而是影儿所修密法，专注于精神心灵一途，寻隙而入正是“青丝”心法的制敌法门之一。
　　正自惊异，游翎已随影儿奔出了凤鸣院，转而上了一道小坡，直向背阴处的一座小楼后方掠取。因是自背面而入，游翎亦不知此楼何名，只是任由影儿拉着他飞檐走壁，几个纵跃间已踏足小楼的屋脊，一片金光耀眼，却是小楼顶上铺就描金琉璃瓦，在周围的一片绿树掩映下，金碧辉煌。
　　“这里……？”游翎匍一站定便开口相询，纵使这个名叫“姗姗”的女子形迹处处古怪神秘，他却始终不觉得她有任何的恶意，反是有一种天地任我行的率性。
　　“观棋不语真君子，楼外楼里都是乔宛两家延请来的武林高手哦。你看下面的演武场，我们看戏就好。”影儿没有等游翎说完，用那只未曾与游翎相握的手，指向小楼前的大片空地，直接凑到他耳畔细语道，“那是看上他人展品的比武擂台，要是你有看上的东西，不如我去抢了来送你当作见面礼吧？”话音未落，影儿自己已是笑出声来，一口气吹到游翎的耳朵里，也不自知。阳光懒懒地撒在那如花的笑靥上，荡漾出一片娇娆的春色。
　　游翎脸上一片血红，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然而从未与女孩子如此亲近的他，心中已如炸雷响起，混混沌沌的不知当何所言了。迷糊之中，游翎心中电闪过一个绮念：莫不是这个女子喜欢上了自己？
　　却不知影儿做为风月阁主，早历天劫地劫情劫一众苦难，一颗七窍玲珑心八方不动。当年尚只是风月阁天定阁主时，在江湖上已与众多江湖翘楚暧昧不断，向来对礼教束缚嗤之以鼻，又如何会去在意男女之防呢？
　　“有客远来，何不进楼一叙！”一声冷笑清晰地自楼外楼中传出，语气中有一股凛凛怒气，沛然勃发。
　　游翎正自胡思乱想，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正不知如何应对，却觉手中一紧，却是影儿捏了他手心一把，摇了摇头，示意他少安毋躁，她自己则一个斜掠，翻身自正面没入小楼去了。
　　若换作其他时候，游翎必定不会让一个女孩子孤身涉险，但是现在，游翎莫名地就是觉得她可以处理好一切。隐约听得楼中传来“咦”“是你”“影儿”之类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道低沉柔凝好似带有魔魅之力的嗓音缓缓答道，“红颜暗换，诗剑已寒。别来无恙呵。”仿佛被那魔魅的声音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接下来的一些寒暄，游翎完全没有注意到，直到月白衣裙的影儿再次原路返回，才醒觉过来。
　　影儿只字不提刚才楼外楼中的遭遇，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场中数对正在比武的人，兴致很高的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场中比试之人也换过两次了，游翎终于按捺不住，正要发问，却被影儿抢先开声，“咦”了一声，趋前盯着比武场上新入场的一名女子。
　　被影儿打断了毫不容易才下定的问讯决心，游翎直到很久之后，才知道影儿在江湖同辈中有着超然而神秘的地位以及那不可预知的交际往来。而当下，游翎循声望向演武场，眼前一亮，绿草如荫的演武场上不知何时俏立着一名红衣红裙的女子，那份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特别与靓丽，一下子扎进了游翎平静多年的心湖，再不曾离开。
　　红色本是当世最最活泼热络充满生机活力的颜色，但不知为何，游翎总觉得场中的那一袭衣裙在那长发飘扬的女子身上渐渐透出冰冷诡秘的肃冷之气。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红衣女子回头一瞥，眼中精芒掠过，唇边扯起一道高深莫测的笑意，旋即敛去，又回过头去注视着场中的对手。那是一名身穿浅绿绸衫的少年男子，眉目深邃，单论长相也可算作美男子，只是脸上的那抹轻浮骄狂之气令人心生恶感。
　　“那是谁？”游翎注视着场中拉开架式的两人，问影儿。
　　“呵，竟然是这样的见面么？”对游翎的发问恍若不闻，紧盯着场中的那抹红影，影儿喃喃自语着，唇边也划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让无意中瞥见的游翎心中莫名一紧，似乎预感到某些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姗姗？”游翎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唇，又问了一次，“那是谁？”
　　“啊？你问那女子么？那是我的至交好友，水烟寒。一会介绍你们认识。”仿佛突然意识到游翎的存在，影儿带着几分歉意地笑笑，“不过，她可不是易相与的女子啊。”
　　“我很好奇。”顿了顿，影儿看着场中已经过上招的两人，微皱着眉头，看到游翎投来的探询目光，继续说，“好奇洪家少爷有什么东西能让烟看中。”
　　“这个洪家少主又是什么来头？”游翎将视线转回场中，不解地问道。他本是南浔皇族，十数年前因家国惨变，由家将保护避入深山，后又拜在紫茂山晋水老人门下学艺，五年前因与师妹姻缘不成，一时心灰意冷，隐遁深山，未曾入世。面前这未满20岁的少年是何方神圣，倒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他是洪都府的小公子才是。洪都府你应该听过吧？他家出产的百炼钢在江湖上也算略有名气，据说三年前洪都府出了一位少年英才，以十六之龄锻造出柔韧性超越同侪的“恋钢”，应当就是眼前此子了。”影儿冷眼旁观着场中的打斗，如数家珍的概略出眼前之人的身家背景，最后却还是困惑于红衣女子下场比斗的动机，“就算是洪都府的‘千锤百炼’钢对于烟也应该毫无用处才是，莫非是这小子开罪了她？”
　　“啊？这到底……”从影儿的语气中游翎感受到一种轻视。说起洪都府，自己虽然自小避处深山，在师门里却也还是略有耳闻这样一处专门为兵器制造厂提供百炼精钢的所在，而身边这不过双十年华的小姑娘，竟然用这样一种指点山河的语气来品评洪都府，实在不得不让游翎心中打起大大的问号。
　　“想认识烟么？”影儿看着场中随意挥洒的红衣女子步步紧逼洪都府少主，却又不下狠手分出胜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娇笑道，“那就跟我来。”
　　话音刚落，影儿的右手已一把抓住游翎的左手，纵身自楼外楼上跃向场心，左手自腰间一抹，借势抖出青丝索，直奔场边五丈来高的旗斗而去。
　　“什么？”游翎大吃一惊，尚未回过神来，已是身在半空，不禁暗骂这个做事不顾后果的丫头。按照游翎的想法，此处乃是乔宛两家精心安排的比武，被人恣意坏了秩序，恐怕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在自己的帐上记一笔了，自己今后还如何在江湖混迹呢。
　　由于两人是背对着小楼跳下，游翎虽然得影儿告之楼外楼中尽是江湖翘楚，当不至于施以偷袭，但毕竟自己出手干扰比武在前，纵使被人中途截杀也是难以怨人，不由得绷紧了神经，袖中开江刃已处于最有利的发力之处，以应对最恶劣的境地。然而一阵令游翎忍不住想回头观望的奇怪声音传来，却是几道女子的娇笑声和男子的叹息声，声音里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松笑闹，完全没有半点法场中道被截的怒气。
　　正要回头去看时，影儿突然喝道：“出刀！”游翎心中一凛，再不迟疑，右手一抖，一团银光急速弹出，凝成一片刀影，直向场中缠斗的二人劈去。
　　影儿左手一紧，青丝索已缠上了两丈许高的旗斗借势一荡，右手松开，将游翎径直向洪门少主送去，时间劲气拿捏的刚刚好，其时，洪门少主正以他引以为傲的“百恋刀”斜撩水烟寒的左肋，游翎所到之时正好一刀自他左方劈下，借了飞遁之力和他自身的真气将“百恋刀”震得脱手而出。
　　“老地方见。”影儿口中笑道，收回青丝索的同时，足蹬旗杆，飞身而起，堪堪接住了洪门少主的宝刀，回身一射，正中旗斗，而她本人则借着着一股轻微的反力迅速遁入了演武场右侧的林子里。而在此同时，水烟寒已一把抓住幽灵的肩膀，右手袖中射出极细的透明丝线，钉入七八丈外的一株参天古木，机簧收缩下，两人已平平飞出，一下子便隐没在林中。
　　“这……这算怎么回事！？”从小便享受着高人一等待遇的洪门少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劫夺，完全失去了适才那伪装出来的公子气度，气急败坏地指着楼外楼上的人，吼道，“你们在干什么的，竟然不阻止这种违规的行为！！！”
　　“洪家少主，少安毋躁。敢问她们哪里违规了？”身穿粉领云衣的宛婉排众而出，迎着场下观战众人的目光走到楼外楼面向演武场的空中院楼里，风姿卓越，衣袂飘飘，仿如仙子临风，出尘脱俗，“比斗人之一的水烟寒自愿终止比武，阁下的百恋刀也完好无损，区区并未看出她们的违规之处。”
　　“他们！他们……”转眼望向齐柄而没的百恋刀，洪门少主一时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被人在众目睽睽下戏耍的不满，不禁把脸憋的通红。
　　一道淡褐色的身影自观战的人群中一掠而起，未在半丈多高的擂台上有一丝停留，于空中一个转折，生生改变身体的去向，横掠丈余，在洪门少主回过神来前已一把拔下百恋刀，立身于武擂之上。平稳淡定的风姿，一下子将狼狈不堪的洪门少主对比得更见不堪。
　　“啊，乔家少主……”
　　“两大主办人都现身了呢……”
　　“果然是人中龙凤，形影不离呵……”
　　观战的人群中自有眼神伶俐者见过乔希辰，不禁低呼出口。
　　“在下乔希辰，望洪公子见谅。后来的女子是在下故交，匆忙之间礼数不周，还望海涵。”说着，希辰倒转刀柄，将百恋刀递予洪门少主。
　　“……好。看在乔兄的面上，在下就不计较了。”洪门少主震慑于希辰在江湖中的地位和适才显露的那手轻身功夫，怔怔地接过百恋刀，借希辰的话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洪公子请了。比武继续。”希辰转过身去，对着场边尚未比斗的武林中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少陪。”
　　言罢，希辰离擂登楼而去，并无延请洪门少主之意。被晾在一边的洪门少主只好灰溜溜地离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