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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痴心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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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无论袁铖下一句会是什么,谢毅都不会觉得意外。
等了片刻,就见一长段文字出现在群里:“虫姐,何老师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当年,发生了一些意外,何老师无法继续与我们在网上交流。管理员为了明哲保身,解散了我们的群,并骗何老师说已有人接管,让他不必操心。然而前段时间,我在偶然的情况下找到了何老师,他才知道事情的始末。何老师十分内疚,说希望我能帮助他找你们回来。很抱歉,我用了些非常手段,给你们发消息的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怪罪何老师……”
这一段话,虽只是一笔带过的平铺直叙,却因了“懒羊羊”向来乖巧可人的形象,而显得情真意切。
“不好意思,我有些语无伦次,但我想,如果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这个群也没有重建的必要了。”
这一句,仿佛往湖里投入一块石头,透过溅起的水花,看到的是十年前折射在生命里的阳光,温暖,而令人向往。可这转瞬即逝的光景,更对比出现实的惨淡。恰如碎了的水晶球,即使能找回每块碎片拼回去,也终是伤痕累累,无法视而不见。
可就这么散了,又心有不甘。
“羊羊说的是真的吗?”许久后,“丢了钥匙的毛毛虫”在群里问。
谢毅知道她是动摇了,苦笑了一下,按着袁铖暗示的剧本道:“对不起,刚才是我激动了。”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沉默片刻后道:“不,你并没有说错什么……”
“既然这样,那就表态吧!”“功夫包子”道,“信任或不信任,现在说都没有意义不是吗?要走的,直接退群,今晚没走的,就是默认留下。”
“我留下。”“懒羊羊”率先道。
“嗯,我也愿意再相信一次。”“功夫包子”发了个笑脸。
“我留下。”,“我留下。”之前始终未置一词的“歪脖子树”与“灰色地带”也表态道。
“丢了钥匙的毛毛虫”与“沙漠”没说话,但也没有退群。
“那先这样?”“功夫包子”道,“都快12点了,明天还上班呢!”
“嗯!”“懒羊羊”赞成道,“都早点睡吧!”
片刻后却又补充道:“‘痴心妄想’是管理员,我就不叫他了。”
当年这个群就是“痴心妄想”解散的,众人听了也没什么意见。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们。”谢毅最后道。
互道晚安之后,谢毅将状态改成隐身,随后点开对话框问袁铖:“还要做什么?”
“不了,今天就到这里。”袁铖回复道。
谢毅刚要下线,却又见他发来句:“何老师总能带给我惊喜。”
谢毅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迅速关了电脑,却是辗转难眠。
临到清晨时,才小睡了一会儿,被闹钟吵醒时,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疲惫。更糟糕的是伴随着记忆的苏醒,那种将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摸出手机放了段冥想音乐,试着用想象勾勒旅游时见过的苍穹与草原,这才感觉稍稍好些。
迅速收拾妥当了,夹着公文包挤地铁。早高峰人挨着人,挤得几乎不留缝隙。努力寻求平衡点的时候,又听了有人为了无意间的推搡而争吵,那些污言秽语刺耳得很,就仿佛硬要灌进喉咙里的脏水,令本就胃不好的谢毅有种呕吐的冲动。
“哟!谢老师!时间掐得真准!”谢毅匆忙打卡时,小他两岁的秦殷笑着打趣道。
“起来晚了。”谢毅抽出卡纸,确认方才打的时间是否在表格的正中。
“小杨生煎,我多买了一两。”秦殷指了指谢毅桌上的一次性饭盒,下头还细心地垫了张报纸。
“谢谢,我待会儿吃。”谢毅胃里的不适似乎因为秦殷的关心而消散了些许。
打开微波炉加热牛奶时,瞥了眼秦殷吃东西的模样。那份自在与满足,如此纯粹,仿佛始终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之中,找不出半份影。他是一颗注定要在春天生根发芽的种子,抽枝散叶,开花结果,而谢毅却已在这个本该绽放的季节,悄悄凋谢。
一成不变、按部就班的生活,已将他磨得麻木不仁,但却又觉得,这是最安全、最适合他的运转模式。
一上午陀螺般转个不停,下午又被刚回公司的主管陈蒙叫进了办公室。
“我早上去了锐拓,就是上次和你说过那家。”
谢毅“嗯”了声,一脸认真倾听的模样,心中却不屑地想,陈蒙还没放弃吗?那些个前五百强企业,又怎会看得上他们这名不见经传的民办非企业的员工心理援助项目?所谓的“上门谈合作”,和推销保险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然而令谢毅大跌眼镜的是,陈蒙一脸兴奋地向他描述了对方的人事如何礼数周全地接待了他,并带他去见了他们的总经理,总经理表示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想亲自评估一下他们这里咨询师团队的专业水平。
要不是了解陈蒙浮夸但从不说谎的个性,谢毅简直要以为这是一个来自于冒牌公司的骗局。
“您是……怎么让他们如此感兴趣的?”谢毅好不容易才插上这么一句。
陈蒙这才停下他的滔滔不绝,难得耐心地解答道:“我展示了上次你做的项目企划,当然,我做了不少修改,显得更有诚意。”
诚意?企业购买服务要看什么诚意,无非是成本、成效,以及是否能迎合当下的需要。陈蒙必定隐瞒了什么,不然,便是对方另有所图。
陈蒙见谢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他不信,略微不悦地从片夹里掏出张递过去。
“这是他们总经理,你联系一下,上面是他秘书的手机……这个项目要是能拿下,你这十年的绩效都不用愁了!”
谢毅看了眼那名片上的名字,一瞬间只觉得血往上涌,冲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儿子,名副其实的太子爷,但却没什么架子,人挺随和……”
之后的话,谢毅都听不进了。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办公桌前,发怔许久,才登陆了那个刻在脑海中的账号。
“勇者进化论一群”里静悄悄的,仿佛一座禁锢了几个游魂的鬼城。
看了右边的成员列表,没有人退出。
谢毅苦笑了一下,不知是悲是喜,点开“懒羊羊”的头像,光标在对话框里一闪一闪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理论?质问?亦或是低声下气的求饶?
就在谢毅因为犹豫不决而打算放弃时,对话框里忽地跳出一行。
“喜欢这个礼物吗?”
那本象征着生机的苹果绿,此时看着,就像无孔不入的毒液,渐渐渗透进他的心灵,加速着由内而外的腐坏。
魂不守舍地熬到下班,走到自家楼下正掏钥匙,却见刚才便尾随着他的一辆宾利摇下车窗,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谢毅如坐针毡地偷偷打量着身旁开车的袁铖,然而不等他问上半句,车却已到达了目的地。
袁铖将车停好,竟特意绕过来,给谢毅开门。
这样绅士的态度,只让本就神经紧绷的袁铖更为紧张,他忍着胃里的不适,强作镇定地跟在袁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尺距离。
这是新建的中档小区,周围尚有几个楼盘在发售,入住率并不高。
袁铖带着谢毅走进其中一幢小高层,乘坐电梯的短短半分钟,谢毅已将所有最坏的可能全都在脑中演绎了一遍。
四楼,袁铖打开门,示意谢毅进去。
两居室,六十几平,里面布置得很简单,甚至带了些敷衍的意味。米色的沙发,白色的墙,里头占据整个房间的木架床,也是最不起眼的款式。而那上头盖着的纯白的床罩,简直和三流宾馆的布置如出一辙。这里,除了一台液晶电视,便没有任何可供娱乐的设备。
直到走到阳台上时,谢毅才终于明白,这一处存在的意义。
举目望去,隔着一条街,就是一排老式的居民楼。身边两台高倍望远镜,正对着最外围一排的某幢楼的某扇窗户——那是谢毅的房间。
一阵风吹得谢毅鬓上的汗珠摇摇欲坠,他扶住栏杆,看向身旁的袁铖,
袁铖却只带着好整以暇的微笑道:“你看,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把这个秘密都暴露给了你。”
谢毅抿着唇,警惕地盯着袁铖,等他抛出诱饵,或致命一击。
“好了,别这样看着我,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体验一下贵公司的服务,这才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你这个首席咨询师的面前。”
楼下一辆企图调头的卡车堵住了去路,后头一溜私家车齐齐按着喇叭。那接连不断的刺耳的催促声,仿佛这荒诞一幕的配乐。
谢毅已经走投无路,他抵着栏杆问袁铖:“你究竟想怎样?”
袁铖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一把拽住谢毅胳膊就往里拖。
谢毅任凭他这般拉扯着,来到电视机前。
袁铖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鼓捣了片刻,电视上便呈现了一副熟悉的场景。
客厅里,身为主角的谢毅,浑然不觉地在房间里顺时针、逆时针地旋转了一圈又一圈,那神经质的表情和间歇性的喃喃自语,就仿佛一个货真价实的病人。
谢毅呆呆看着那画面,就仿佛看着一个穿着画皮的鬼魅。
经过这些年,他已能游刃有余地治愈那些个无法自愈的来访者,却从不敢正视自己的病入膏肓。而如今,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被袁铖从棺材里挖出来,扔在他跟前要让他辨认那早已腐烂的尸身。
“我从去年冬天买下这里,就雇了两个人,轮流看着。”袁铖说着边滚动鼠标边伸手过来搭谢毅的肩,仿佛情侣亲密地靠在一处看纪念感情的录像,“你看,我拍了许多,一天都不曾落下。”
谢毅却不敢看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文件夹。
疯子,他身边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哦……对了,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我想何老师一定很感兴趣。”袁铖说着,又调出一段录像。
这次的主角却不是谢毅,推开房门走进来的,是他的表哥顾一帆。
谢毅看向屏幕上方的时间,2013年4月13日。
对了,这该是个周六,顾一帆问谢毅借第二天旅行要用的相机镜头。
谢毅那天正好加班,不知多晚回去,为了顾一帆能赶得上晚上的飞机,便把钥匙交给了他,让他用完放到邻居那里。
这一段,要不是因为这录像,谢毅早已忘得彻底,但袁铖挑这一段出来,必定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谢毅望着画面中的顾一帆,目不转睛。
此时的顾一帆已取了镜头,检查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器材包里。
到此为止,都再正常不过,然而顾一帆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着,静静地环顾着谢毅的房间,随后目光落在谢毅摊开在椅背上的当作睡衣的T恤上。
顾一帆犹豫了一下,放下包走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件半旧不新的T恤,眼神中满是温柔的眷恋。
谢毅愣住了,他从未见过顾一帆这样的神情。
顾一帆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兄长的角色,关心、照顾,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这样一个有着感情却算不得亲厚的表亲,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的一件衣服?
似乎为了解答谢毅的困惑,下一瞬,画面中的男人神情陡然一变。
他皱着眉,猛然将脸埋在了捧着的T恤里,使劲嗅着那上面残留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