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卟叱

62、除夕（一）

　　这个夜，难熬异常。
　　施叶翻来覆去的，一直无法入睡，心头惴惴难安，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最后索性披了件裘氅便悄然走出了寝殿外。
　　殿外夜色清淡，寒气逼人，施叶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回身向殿顶望去。那个熟悉的黑影正执剑坐在瓦上，漆黑的布条望着远皇宫外的某处，一动也不动，安静地像尊雕像。

　　施叶看了五竹一眼，纵身一跃也上了殿顶，挨着他坐了下去。
　　五竹望着前方，轻声问道：“怎么不睡？”
　　“睡不着。”
　　五竹听了这话微微侧头：“在担心明天……？”
　　施叶紧了紧领口，闷闷地“嗯”了一声。

　　“哎。”施叶叹了一口气，说道，“忽然很怀念以前在昆仑山上的日子。”
　　五竹微微侧头，“看”着施叶。
　　施叶明知那块黑布阻隔了他的目光，可还是冲着五竹苦笑了下，才慨然说道：“山上的环境虽然恶劣了一些，可是却不用像现在这么烦心，每件事都要思前想后、担惊受怕，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害人害己。”
　　施叶顿了一下，有些心灰意懒地续道：“而明明我根本还不知道该怎样去辨别所有人的虚情或是假意，也还不知道我说的每句话、我做的每个决定将会造成怎样的错误局面……”
　　“如果担心犯错误，那便会畏手畏脚、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不做、至少不会犯错。”
　　五竹沉默了片刻，缓缓又道：“可你眼下所处的这个位置，却容不得你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地看着事情的发展、却半点不参与。”
　　施叶默然，这一点，她心里是明白的，所以她无法反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五竹忽然说道：“没有人可以告诉你怎样做才是对的……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
　　施叶大力地点了点头，五竹继续说道：“我觉得所有的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冲着你而来的……”说到这的时候，五竹微微皱了皱眉，“不，其实更像是冲着亲王来的。”
　　施叶心中一颤，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惶恐：“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这些事情背后的最终目的若不是为了帝位，我暂时还想不出其他的缘由。所以，如果必须在皇上与亲王之间选择相信一个人的话……我不会选择皇上。”
　　“为什么？皇上待我们一直很好啊……”
　　五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昆仑山上的那个杀手，你说他混进了御膳房，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那么，指使他的究竟是什么人？表面上，王夫的嫌疑最大，亲王次之。”
　　施叶闷声应道：“是，如果我是我娘的女儿的话。”
　　“但是，你初次入宫，大皇子便告诉你了宫中的那个关于你的换婴的谣言，这个谣言皇上究竟知不知道？帝夫知不知道？如果他听说了、疑心了，那么想要杀你的嫌犯，便要再多上一个帝夫。”
　　施叶听得冷汗涔涔，五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无痕：“照你的说法，你与皇上的样貌颇为相像，看到的人自然而然地便会产生一些联想的，可大皇子见你第一面时却说你与他的大皇妹长相极为相似。”
　　施叶不懂五竹的意思，问道：“有什么不对吗？皇女长得像皇上很正常呀。”
　　“关键是她三岁多便已病逝，十年的时间，不说人的样貌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便是记忆，多多少少也会变得模糊不清，大皇子用她来与你做比对，实在有些奇怪。”
　　施叶沉默着，细细消化着五竹的意思。
　　五竹顿了下，又道：“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最在意的地方。”
　　施叶转头望向五竹，迎着月色，照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你最在意的是什么？”
　　“韧禅是当今三大宗师之一，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修为，想要暗中刺死皇上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是，那日他却只是偷入天牢，救走了李青而已。所以，我在想，安国的大宗师隐藏在皇宫之内的传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你是说暗香楼的大掌柜安花旋一直隐藏在宫里保护着皇上？”
　　五竹摇摇头：“这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安花旋，但能够让韧禅救了人又匆匆离去的人，也必是宗师级的人物。”
　　施叶想了想，还是没有抓到五竹的意思：“所以……？”
　　“所以，若皇上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大宗师存在着，想必宫里上上下下的人究竟有几分的能耐、背后又藏了什么底细，她应该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所以，不管你的身世究竟如何，我总觉得关于那个杀手的存在……”五竹略微皱了皱眉，“皇上是知情的……也默许了他的行为的。”

　　施叶勉强地扯笑了嘴角：“所以，你选择相信我娘？”
　　五竹微微侧开脸庞，躲开了施叶的视线：“选择相信亲王，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加害于你……至少不会为了伤害你而伤害你。而皇上……她究竟对你存了什么样的的想法，我还不太确定。”
　　“古往今来，皇权的倾轧，还不就是那么回事？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女儿，她都得把我从我娘身边弄开、才会弱化我娘的一部分力量吧。”说到这个地步，施叶反而释然了，只是，想到将来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媖亲王府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命运，她还得想个法子顾着。
　　五竹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思，适时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的性子都要改。你心中牵挂的人越多，你身上的破绽越多，亲王这话说的很对。”
　　“我至今都还忘不了施力死时的惨状……那时南下我们一队人死了六个，我已恨不能掳了天下所有帝皇到我面前，然后统一了这片大陆，让所有人都能够和平幸福地生活，从此没有战争……若是将来面对的是王府几百人、几千人的血流成河，我不知道我能怎么样……我不敢去想，所以我只想赶紧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保全所有人的性命……”
　　“只可惜，从来都没有两全的选择。”
　　五竹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情绪，既不是在嘲讽，也不是在辩驳，一字一句地，只是说出了一个施叶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但是，即便船到了桥头、桥头还是不直，也得抓紧那一分一秒苦中作乐吧，想到这，施叶笑着站起了身，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对五竹说道：“所以，过完这个年，我一定要死皮赖脸地跟着娘回柳安城去，然后把银子赚得足足的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
　　“野心不小。”五竹小声地回了一句。
　　听似嘲讽，实则赞扬，说完之后，连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弯起了唇角。
　　施叶嘻嘻笑起来。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银子足够多，她可以做很多事，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买官买地……再大点的话，还可以买……如果她真的可以影响这个世界、影响这个世界里掌权者的决定，或许，就可以让更多无辜的人存活下来吧。

　　当施叶正为自己伟大宏远的目标撒开了脚丫子无尽地遐想时，腰间忽地一紧，耳边短瞬的凉风滑过，她已从屋顶平稳落地。
　　五竹松开了手，说道：“还有点时间，再睡一会儿吧。”
　　“不想睡……”可五竹却似没有听到，牵住了施叶的小手，拉着她向着寝宫里走。施叶颊上绯红，嗫嚅道：“马上就天亮了，不睡了。”可虽然嘴上如此说着，脚下还是乖顺地跟着五竹走到了床榻前。
　　五竹站在床边没有坐下，只等到施叶乖乖地重新躺入暖被中后，他才侧了侧身，轻倚在柱帘旁边，怔愣地“看”着前方的地面，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立刻离开。
　　施叶偏头看着五竹，似是感受到了施叶的目光，五竹也偏过了头“看”向施叶，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彼此无话，直至鸡鸣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