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你将成为我》江浣月

1、未来的你将成为我

　　“不要哭，其实我一直陪着你，也不要等我，因为未来的你将成为我。”
　　那句话又清晰的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不情愿的起床洗漱，不情愿的从梦里醒来。
　　我提起公文包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于是放慢脚步走下楼梯。
　　父亲正带着围裙把早饭端到餐桌上。
　　看着他两鬓的斑白，我的心不禁动容，差点遗忘了他将水果刀插进我母亲胸口的一幕。
　　其实这些年，他很不容易，一个人同时扮演父亲和母亲的角色，费尽心力抚养我长大。
　　若不是看到他开始变得微驼的脊背，我不会相信那个在我记忆中高大威武的男人竟也会苍老。
　　“小文，快来吃早饭了，一会儿就凉了。”看到我站在半截楼梯上发愣，父亲忙唤我下去。
　　我整了整衬衫的衣领，在餐桌前坐下，刚举起刀叉，父亲又将牛奶递到我面前，仿佛不经意的说道：“中午陈主任想让你和他的女儿见个面，我替你答应了……”
　　“够了！”心口忽然烧出一把无名火，我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旋即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低头切着盘子里的培根，放轻声音道：“我还不想结婚。”
　　“你怎么能这么想，婚姻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现在是不知道，日后……”他的话再次被我放下刀叉的动作打断，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个连自己的婚姻都一塌糊涂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别人？”
　　我再也没有心情继续吃下去，扯来纸巾混乱擦了擦嘴上的油腻，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出去。

　　我握着方向盘，狠狠的踩下油门，想起父亲脸上浮现出的痛苦表情，我的心也不禁变得苦涩起来。
　　该怎么告诉他，我不是拒绝婚姻，只是不喜欢女人，讨厌看到他们放浪的笑，讨厌看到她们水性杨花的动作，讨厌她们对我说出讨好的言语，因为那会让我想起我的母亲。
　　女人都是一样，即使外表看起来再矜持，即使在别人眼里是贤妻良母，一旦有了更好的选择，她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背叛。
　　她们会收起一贯的矜持，变得明媚动人，使出浑身解数，将所有的温柔，美丽，诱惑都施加于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上，这真令人恶心。

　　阳光灿烂，自车窗外投射进来，落在我冰冷的双手上。
　　侧脸凝望炫目的微阳，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阳光的温暖，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爱的人。
　　其实，时光早已模糊了有关他的记忆，我甚至记不清他的容颜，但那样的温暖，我却始终铭刻于心。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空气里有同样的薄凉。
　　我还是一个孩子，身后的屋子里承装的只有无穷无尽的争吵，却是我不得不称为家的地方。
　　所以我坐在巷子口的楼梯上，哭得很伤心。
　　不是为了他们的争吵，只是不知道在越来越冷的黑夜里，我该到哪里去，可以到哪里去。
　　他拍了拍我的肩，手掌是冰冷的，脸上的笑容却温暖得好似铺天盖地将我包围的阳光。
　　后来的时光，他一直陪着我
　　带我在阳光下奔跑
　　带我看黑夜里的霓虹
　　带我去海边拾起五彩斑斓的螺角，而后许了愿扔进海水中。
　　他笑着问我许了什么愿望。
　　我没有告诉他，那愿望是永远和他在一起。

　　在我记忆里，他是那样的完美。
　　他戴金属框的眼镜
　　他抽淡味的香烟
　　他举手投足中都透着优雅
　　他身上雪白的衬衫一丝褶皱也没有
　　他的笑容总是和阳光一样温暖。

　　他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我依依不舍的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求他留下来，因为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憋住眼泪不让它落下来。
　　他摸了摸我的头，在我耳边只说了两句话：“不要哭，其实我一直陪着你。也不要等我，因为未来的你将成为我。”

　　他说的这两句话我都没有办法做到。
　　我不可能不等他，因为对他的等待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全部信念。
　　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他的笑容是温暖的，而我的世界是冰冷的。
　　但是我仍克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与爱慕。
　　所以我学着他的样子带金属框的眼镜，抽淡味的香烟，举手投足都摆出最优雅的姿态。
　　我每天都穿白色的衬衫，然而将衬衫整理得一丝褶皱也没有。
　　我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对着镜子练习了千万遍，直到那笑容看起来好似阳光一样的温暖。
　　我拼命的模仿他的一言一行，好像这样就可以离他近一些。

　　只是他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找遍了世界所有的角落。
　　我拜托了所有可以拜托的人去打听。
　　我甚至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
　　可还是找不到他。
　　他就像我沉入大海的愿望，永远而又彻底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他的错。
　　我甚至不记得他的长相。
　　不知道他的名字。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个笑容。

　　只是或许连那个笑容，如今也已经属于别人。
　　他或许已结婚生子，
　　或许早就忘记了那个坐在巷子口的楼梯上默默哭泣的小孩。

　　这样的设想太过残酷，比车祸带来的疼痛还要清晰和痛苦。
　　我躺在血泊里
　　铺天盖地的阳光将我包围，灿烂得让我睁不开眼，我却再也没有力气伸手遮挡。
　　“你是不是还有不能了结的心愿。”
　　一个慈祥却年轻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不情愿的聚拢散开的瞳孔，看向面前身穿白色西装的少年。
　　“我死了吗？”面对身上越来越模糊的痛楚，这是我脑海里唯一的疑问。
　　“恩……也不能算死了，至少还有最后一口气不是吗？”他挠了挠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确定：“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去了结那个心愿，我会送你到那个地方去，一个月以后再来接你。”

　　白色西装的少年甚至没有给我说第二句话的机会，就消失在一片光芒中。
　　时空似乎发生了迁移，白日变成了黑夜。
　　我在夜幕里游荡，走到熟悉的巷子口前。
　　面前的小孩坐在楼梯上哭得伤心。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那个小孩正是20年前的我。
　　飞快的在脑海中整理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渐渐理清头绪，又想起少年说过的话。
　　或许上天是仁慈的，他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与人世间我最不舍的一段感情做一个了结。
　　如果推断是真的，那么这20年来我唯一爱过的人将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激动得发抖。
　　只是黑夜里我等了很久，却始终只有我。
　　现在的我，过去的我。

　　终是不忍看自己哭得那样伤心，我走上前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露出那个练习了千万遍的笑容。
　　我看到孩子眼里的怯懦和孤独，一颗心疼痛到无以复加。
　　所以我打算用这一个月的时间好好陪伴那段时光中最无助的自己。
　　我带着他在阳光下奔跑
　　带他看黑夜里的霓虹
　　带他去海边拾起五彩斑斓的螺角，而后许了愿扔进海水中。
　　我笑着问他许了什么愿望。
　　他没有告诉我。

　　一切的场景都熟悉的好似回忆的重演。
　　一个月后，白色西装的少年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也终于明白了一切。
　　一个月，原本应该是那个人陪伴我的一个月。
　　自始至终都没有等来那个人。
　　自始至终都只有我。
　　现在的我。
　　和过去的我。

　　我仰起头。
　　感受阳光铺天盖地的笼罩。
　　原来当虚假的笑容练习过千万遍，也会变成真实。
　　白色西装的少年已催促了无数遍，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显然已失去了耐心。
　　只是孩子还抓着我的手不放，却没有求我留下来。
　　我看着努力憋住眼泪，还是孩子的自己，终是不忍心告诉自己那个事实
　　自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
　　只是我一个人而已。
　　所以摸了摸孩子头，在他耳边说了最后两句话。
　　“不要哭，其实我一直陪着你。也不要等我，因为未来的你将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