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夏末时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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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傍晚，霞云萦绕在小镇外的田野尽头。
颜夏南站在自家的后阳台上，屋后远处的荷塘和田野笼罩在一片橘红色之中，树木像是从刚疲倦的阳光中安静下来……
她拿出裤子口袋中的电影票。
《金枝玉叶Ⅱ》主演张国荣，袁咏仪，梅艳芳。
正想着什么的时候，楼下传来母亲的叫喊声，“小南，下来一下，你刘伯伯来了。”
将电影票塞回裤子口袋，抓起放在一边的眼镜戴上，下楼就看到镇上自己以前念的中学的校长。
“刘伯伯，您好。”刘校长是父亲的同学，所以她叫他刘伯伯。
刘校长看到自己学校出来的得意门生，笑容格外的亲切。“小南，我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情……马上学校要成立十周年校庆，我想找你过去给你那些师弟师妹们做个演讲。”一样都是搞古文研究的，刘校长和父亲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
“好啊。”
……
……
“丁零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响声。
颜夏南看了看一边的父亲，“我出去看一下，好像是我同学。”
“去吧。”一直在一边沉默的父亲开口了。
“嗯。”低着头出了门。
门口，凌霄还坐在自行车，一脚支撑的踩在地上，身边还是跟着一大群的少男少女们。凌霄看到颜夏南，开口道。“走吧。”
颜夏南看了看凌霄，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些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慢吞吞的走到凌霄身边，从裤子口袋中拿出电影票，递向凌霄。“不好意思，家里来客人了，去不了。”
“啊……。”凌霄有些失望的发出长长的拖音，并没有伸手接门票。
“凌霄，走了拉。”谢小安觉得自己很不爽，看到颜夏南那副黑眼镜就觉得不爽，她是ET吗？为什么老是弄成那样古板的造型。
“你给我闭嘴，嚷什么嚷。”
凌霄回头朝谢小安大声吼了句，谢小安不甘心的努了努嘴。
“对不起。”颜夏南将票又向凌霄面前递了递。
凌霄问颜夏南。“是很重要的客人吗？”
“中学的校长，有些事情要商量。”
“哦，我知道了。”凌霄接过票，随手塞进裤子口袋。“那我走了，再见。”说完笑了笑，脚一蹬，骑着自行车向电影院方向去了，一群人呼啦啦跟在后面。
颜夏南看着那远去的身影想。“生气了吧。”
站了好久，传来母亲的叫唤声。“小南。”
“嗯，来了。”懒懒的应答了。
抬头看天边的火烧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微妙的根本就抓不住。转头回屋子，晚风吹着屋外的爬藤树叶如波浪一样起伏。
自从那天傍晚之后，又过了五天，颜夏南再也没有见过凌霄，不管是在车子上还是在学校。
星期六的早晨，刚睁开眼，抬头看墙上的钟，六点半。
坐起身，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下床，拉开窗帘，初夏清晨的凉气迎面扑来。
踏着拖鞋从床对面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正面，封面上飘逸的草书《嵇康集》。低头又踏着拖鞋，磨蹭着爬回床上，歪歪斜斜的靠上墙角，翻开书本……
『……临川献清酤，微歌发皓齿。素琴挥雅操，清声随风起。斯会岂不乐，恨无东野子。酒中念幽人，守故弥终始。但当体七弦。寄心在知己。』
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的合上书本，闭眼靠在床头久久的没有动作。
一千六百多年前，这个叫嵇康的人写下的作品，至今让人爱不释手，久久沉浸到他的世界里，为他所折服。父亲就是这样被征服了，从此浸淫在那些源远流长的古老文化里了。将来自己也会继承父亲的意愿，做一个古文学者吧。
抬头看墙上的时钟，已经七点一刻了。
再不起床的话，会被认定是一个惰性没有自制力的人。
七点半准时下楼，父亲已经坐在饭桌前。
“父亲，早……。”
母亲从厨房端出父亲最喜欢的咸豆角。“小南下来了啊，开饭了。”
“嗯。”
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母亲已经帮父亲盛好稀饭了。
一家人这样跟每一天一样平常的吃饭。
“小南，天这么热，等下记得戴帽子。”母亲在饭桌上提醒道。
“我知道了。”
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父亲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进了书房。
颜夏南泡了杯浓茶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从房间找出顶夏天的宽边凉帽，走到玄关的时候，对着在打扫房间卫生的母亲喊道。“我出去了。”
“早点回来。”
“知道了。”
怎么也没有办法喜欢走在很多人的路上，所以挑了小路，往镇郊的学校走去。路边的一年蓬开了大片大片的一望无际。
这些一年蓬，好像自从自己生下来就开着在这里一样，一年又一年，还是开的那么旺盛。
常常也会走神的想，在几千年前那些古人生活的年代，是不是也有这样开的灿烂的一年蓬，有没有路边这些不知名的野草野花。
这么想着的时候也会很伤感。
踢着路边的石子，脑子里开始默背英语单词。
背着背着走神的时候，想，大概正因为自己这样才会被小安讨厌了。很小的时候还是很要好的，后来上学了，一切都变了……
偶尔也感到很迷惘吧。
视野中，在一片葱郁的树林间，露出白色的屋顶。喧闹声远远传来，将颜夏南的感觉割裂成两个世界。
繁华和宁静相互映错。
清晰又彷佛模糊。
走近大门的一瞬间，彷佛有某些东西袭来。眼帘里慢慢的都是人，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的笑脸，两两三三的站在一起讨论着些什么……
好熟悉。
每天每天都在发生。好像昨天，自己就站在那些人之中……
走到校办公事的时候，刘校长说，校庆活动要到九点才开始，颜夏南看了看时间，还有一刻钟，所以一个人在外面转悠。
走在校园里，不时有带着凳子的学生从自己身边擦过……被认出来的学弟学妹们打开心的打招呼……
站在这个小小的校园里，明明那么吵闹，心里却觉得异常的平静。
没有追忆，也没有太多感触。
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颜夏南开始往实验室走去。
小镇上的中学，是没有大礼堂的，所以开全校演讲的时候，都是在室外的。平时的话就在操场开就好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夏天的话，就在实验室前的杉树林。
实验室和杉树林是用围墙围起来的，平时是不对外开放的。
颜夏南走到杉树林的后面，前面不断的有学生带着板凳坐下来，相互打闹着……实验室的屋檐下拖了两张长桌子当主席台，上面摆放着喇叭。
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
“还是跟以前一样嘛。”
耳边传来慵懒的声音。
颜夏南转头望去，阳光从叶子的缝隙中射到她的眼帘，将凌霄的身形在她的眼中漩涡成一个七彩的圈。
很不真实。
等眼睛适应了阳光的时候，就看到凌霄挑眉，显得有些无聊的表情。
就这样等待着回应，仿佛过了很长时间，颜夏南却一直没有回话。
凌霄只好转过头，“HI，我也来了。”她说完咧开嘴巴笑的时候，颜夏南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会恣意挥洒青春啊，从语调到面部表情，都洋溢着飞扬不羁。
“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
“你说看电影的事情吗？无所谓拉……。”声音嘎然止住了。“不然你请我看一次电影补回来就好了。”凌霄呵呵的笑。
“好。”
“等下就去。”
“啊……。”反应过来的时候，心想，这个人做事情都是这样快而直接的吗？“下午四点以后可以吗？”
“OK。”
凌霄咧嘴，露出白洁的牙齿。
很久之前，颜夏南就觉得这个人的笑容，太耀眼了。
“嗯。”
凌霄在鸭舌帽下的眼睛闪闪发光，带着讨好急着让对方夸赞自己的表情。“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
在对方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颜夏南觉得自己被眼前的这个人，突然露出的那个像狗狗一样很可爱的表情，给困惑住了。
“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优秀毕业生，想想就知道了。”
“知道啊！”起先有些失望的凌霄，突然又露出有些高兴的样子。“你记得啊……优秀毕业生，我们一起上台领奖的，那个时候我对你还没什么印象呢。”
“记得。”
当然，从凌霄搬家到这个镇上，进了这个学校开始，自己总是被人和她放在一起比较，也许她并不知道吧。看这个人的性格，可能就算知道了，也会很不屑的样子
广播里传来声音。“校庆典礼即将开始，请各班同学集合。”
“开始了，我们到前面去吧。”
凌霄拉着颜夏南的手就往前走。
颜夏南被他拽着往前走的时候，脑里还想着自己之前还在想对方是不是生气了，现在看到对方笑吟吟拉着自己的样子，好像没有发生过，一点都不介意么。
午后，风完全停止了，干晒了三两个小时后。空气像是要凝固起来的闷湿，让人觉得胸闷的快要爆裂开来了。
“烦死了。”谢小安狠狠的将书扔在书桌上，将笔架在耳朵上，靠着椅背。透过窗户，只见远处的天空阴云正以雷霆之势奔腾而来。来不及想什么，风呼啦的扑面而来，带着初夏的青草香味和凉爽。
“哇……。”
站在窗前，风就这样轻易的吹掉了那令人抑郁的烦闷。
心情顺畅了，想也不想，咚咚的下楼，迈开步子想在大风里奔跑，散步。刚一出院门，就看到凌霄从自家门前跑过。
“喂，凌霄，干嘛去啊！”
“有事。”
凌霄头也没回，丢了两个字，继续往镇中心跑。
“这马上要下暴雨了，你往那边跑干嘛呢？怎么没骑自行车出门啊？”谢小安跑着跟上去。
“喂，你别着上来啊，我有很重要的事。”凌霄边跑边扭头对谢小安警告着。
“这么神秘啊！到底是什么事情。”
谢小安觉得自己的八卦神经爆发了。
“无可奉告。”
说完加快了速度，从匀速运动，变成了风中狂奔。
谢小安跟在后面跑了一段时间，实在跟不上，只好停下来喘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大带着她的满腹好奇之心在大风中狂奔。
颜夏南楞楞的站在电影院入口前，她没想到才顷刻之间，这天气就变成这样了。大风吹着脚边的纸屑到处飞舞，一场暴雨看来是免不了了，那个人还会来么？
捏着电影票，胡思乱想的时候，视线里渐渐出现了急徐而来的身影。
一手抓着鸭舌帽，外套被风划的鼓起来飘的老高，长发飘在脑后很长，整个身形在风中，被吹的好似一股斜线那般。
腿好长……好快……
总是这样的出现在视线里。
“啊，累死我了。”凌霄弯腰两手扶在双膝上，喘着气。“等很久了么。不好意思，临出门，老妈让帮忙抬东西。”
汗顺着面部的弧度从下巴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被大风吹干了。
颜夏南从随身的包里掏出手帕，递过去。
“没有，还有十多分钟呢。”
站直了，接过手帕，擦着汗的时候，已经变成暗黑的苍穹，闪过一道白炽的闪电，让人的心恍惚的一惊。大雨随着哗啦啦的倒豆子一般的下了起来，地上被晒干的尘土被雨水溅起了灰尘。混杂着远处飘来的纸屑和落叶，脏兮兮的感觉。
凌霄想也不想，直接拽住颜夏南的手腕，进了电影院。
找到位子坐下来了时候，觉得还很不真实，或许是一切都不真实。
“吃晚饭了么？”
“现在才四点半。”不知道为什么视线只能跟着被凌霄捏在手里成一团的手帕，不知道什么她什么时候还给自己。
“那我去买点东西。”
很自然的将手中的帽子塞到颜夏南的手中，没等对方说话，就只留下背影。
似乎才坐下来，刚才那在视网膜里离开的背影，复又出现了，一切都很普通，可是她却在心里觉得这一切都很不普通。
是她走了，是她又回来了。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凌霄喜欢的是足球而不是篮球呢。
“是不喜欢可乐么？”
凌霄的疑虑声。
回过神来，看着对方怀里的矿泉水，“我要矿泉水。”其实自己是知道的吧，对方比较喜欢喝矿泉水。自己其实无所谓的，就是想要她的矿泉水。
“嗯！呐，给你。”凌霄想也没想，将自己的水递给颜夏南，顺带的递过去的还有一个面包。“怕等会儿饿了，买了两面包，都是菠萝味的。”
“谢谢！”
“不客气。”凌霄看着颜夏南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让颜夏南只能疑惑的看着对方，等着对方的解释。凌霄越发的笑起来，“你看起来可真呆啊！”
凌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响雷，震的电影院都在晃的感觉。
颜夏南觉得自己好似平静的心，随着这响雷也重重的锤了下，心忽然变得很酸。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委屈。
冲口而出。“你才呆呢？”说完自己也楞了。别过脸去看一片白的大屏幕。
老电影院昏黄的灯光，似乎隐约照到那黑框眼镜后的眼睛里藏着水光。只不过太微小了，恐怕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无法察觉吧。
凌霄将脸伸到颜夏南的眼前，顿时一张笑颜挡住了那看向荧幕的眼。“生气了啊，恩，我是挺呆的。行了，那就我们俩都呆吧。”
“我才不呆呢。”
凌霄带着捉弄意味的笑脸，就这样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成整个笑着的烂柿子脸。“恩，不呆，其实是很可爱的，我就知道。”
忽视那促黠的语气，只有……
『可爱』。
可是那样的齐刘海和黑色长发，还有那黑边的镜框，是锅盖戴上了眼镜么？
不管怎么样，是可爱。
就算打定决心不再开口说话，电影却已经开始，这就好比还没来得及傲娇，就匆匆结束了。到底是可惜还是不痛快啊！
虽然电影院还是有些吵闹，有小孩子的闹声，情侣们的窃窃私语声，依稀有姑娘们在讨论剧情。颜夏南却觉得很静。
她们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电影。
电影在放，谁是男人，谁是女人，为了什么迷惘，究竟谁喜欢谁？
当三个人大揭盅的时候，整个电影院都黑下来了，一丝光都不透。人群喧哗，有人在高喊。“断电了，大家在座位上不要乱动，马上用发电机发电。”重复了好几遍。
黑暗中，颜夏南似乎才注意到原来除了手上的面包和水，凌霄的帽子还放在自己的双膝上。
“你看过第一部么。”
虽然在这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凌霄还是转过头，看着颜夏南的方向问道。
“没有。”
“下次一起看第一部吧。”停顿了一下，又道。“不太一样的。”
“是么？”
“恩，你怎么既不怕雷，又不怕黑啊。”
“你怕？”
“怎么可能，要是你怕的话，我不介意。”
“有什么好怕的。”
“你看懂了么？电影？”
“什么懂不懂。”
“快到结局了，那里比较好吧。”
屏幕忽然又亮起来了。
颜夏南才反应过来，凌霄已经看过这个片子了。
完了，果然很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夏末时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