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契约》尾花先生

1、卡布里斯的女巫

　　“实际上呢，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是来行使契约的。”站在这样富丽堂皇的宫殿前，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什么契约？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怎么会和你这样的小姑娘有契约？还不速速离去！”手持兵器的卫士大声呵斥。

　　我面上还是装作很镇定自若，声音如常：“只要告诉他，卡布里斯的女巫来收割属于她的果实了。见了这个，他就会明白了。”说着，我递给卫士一只孩子的鞋子。

　　那人半信半疑，但还是在我的坚持下，进去禀报了。

　　过了好一会，紧闭的宫殿大门突然敞开，跑出两队卫兵，喊着口号，齐刷刷地站成了两列。长长的波斯地毯从台阶的顶端铺盖而下，笔直地摆成一条道，正好停在我脚前。

　　“欢迎远方的尊客，来自卡布里斯的安南德格里芬女士！”穿着纯白细麻布长袍，腰间束上宽大饰带的男人笑容满面，踩着地毯，伸开双臂迎向我，想握住我的右手，可是被我躲开了。他愣了下，很快又恢复过来，英俊温柔的脸庞上依旧荡漾着亲切的笑。

　　“你是国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啊，不是。”他笑着摇头。

　　“那么……”我心里萌发了一丝小小的期待，“你是王子？”

　　他又笑了，欠身行礼，郑重地自我介绍：“安东尼奥安勃罗西奥，这个国家的臣子，同时也是王子的教父。”

　　“可我想见的是国王。”

　　安东尼奥挥手制止了愤怒的卫兵，微笑地对我说：“国王已经在殿上等您了，尊敬的格里芬女士，哦不，美丽的格里芬小姐。”

　　我跟着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上去。台阶太多了，走得有点烦，我都想直接骑上扫帚飞进去了。摩西在我脚边跑来跑去，一点也不安分。我把它抱了起来，低声警告它别给我出丑。

　　“格里芬小姐，您可不能带着狗去见国王。”安东尼奥文质彬彬地和我说。

　　看他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我思考了一下，决定做个让步：“好吧，那让国王出来见我。”

　　时间好像凝固了那么几秒，旁人的嘴巴都张得很大，安东尼奥的笑容也有些古怪。他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不准备和他浪费时间了，抱着摩西就往宫里跑。人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百合花的香味。

　　白色的宫殿里，水晶砌成的落地大花瓶里堆满了百合花，一朵一朵还滴着雨露。坚硬光洁的大理石柱分立，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头戴皇冠的男人画像。空阔的大殿里，脚步的回音响亮，却显得愈发地安静。我隐约看到最前方流苏帷幔之间那张描金雕花的座椅上坐了个人，刚要上前和他说话，两边突然就冲出了严阵以待的近卫兵们，个个肃然地盯着我，仿佛就等着最上方那人的一个命令。

　　而那人却发出爽朗的大笑：“不要对客人无礼。格里芬女士，好久不见，请到这里来坐。”

　　等到我站到他面前时，那人的笑声就戛然而止了。

　　“你不是卡布里斯的女巫安南德格里芬。”他皱起了眉头。

　　“可我明明就是啊。”

　　“十四年前我在空弦岛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了，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小姑娘？”他的脸色越发冷峻，最后站起来，厉声说，“来啊，卫兵们，把这个骗子抓起来！”

　　我从背上卸下扫帚，紧紧握在手心里。摩西龇牙咧嘴，也已经做好了攻击的架势。

　　“看起来你应该就是国王吧？安南德D格里芬是我的祖母，我是她的孙女小安南德S格里芬。十五年前，您带着皇后以及年幼的王子还有一众近臣坐船途经空弦岛，遇到海王兽袭击，正好我祖母也在那里。您向她求救，并和她定下契约，才得以平安离开。而契约的信物就是从王子脚上脱下的鞋子，这还是我祖母自己拿的呢。”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这么多话，我也觉得挺累的。

　　国王慢慢地坐回了座椅。刚刚赶到的安东尼奥示意卫兵都退出去，而后给我一个歉意的笑。这让我对这个男人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请坐吧，格里芬小姐，”国王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了，“你的祖母还好吗？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她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哦，那可真遗憾，难怪这些年我派人到卡布里斯去都没探听到她的消息。好不容易等到十五年后的今天啊，回想起来，她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又拥有强大的巫术……”

　　他感伤的话实在太多了，我真怕他会一直念叨下去，赶紧截断：“所以我依约前来了。请问，王子在哪里？”

　　“王子……哦，王子……”国王醒悟过来，吩咐近臣去把王子请来。

　　王子，这位名叫昆图斯的王子，听我祖母说，是维斯康蒂王朝第十一代君主，也就是现任国王普西尼三世仅存的唯一的儿子，毋庸置疑的未来王位继承人。除此之外，一路跋山涉水地来到这里，沿途听到的都是人们对昆图斯王子那惊人美貌的传颂，游吟诗人把他比喻成月亮之神，还有人赞美他是维斯康蒂的不败之花。

　　无论如何，我只知道一件事——

　　“我要嫁给昆图斯王子啦。”

　　十五年前，我的祖母，卡布里斯最强大的女巫，安德南D格里芬骑在扫帚上，从半空中悠闲地俯视海面上激烈的争斗。她总是那个样子，叼了根烟斗，我都能想象出她那事不关己的表情了。正当国王的护卫无力抵抗，整艘船都将成为海王兽的腹中餐时，国王望见了这个正在看戏的“温柔善良的好人”。

　　“要我救你们？”祖母对他说，“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有一个条件……”

　　“您请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你的王子长得可真漂亮，正好我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孙女，再过十五年他们就长大成人啦。那么，十五年后的今天，就让这两个孩子结成夫妻吧。”

　　国王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应下来的，年幼王子的漂亮成了他们的保命法宝。即使这样，祖母也还是取下王子的鞋，立下契约的咒誓：“十五年后，一定会带着这只鞋出现。如果你们到时不信守承诺，王子将死于非命。”

　　所以说，我的祖母可不能被称作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人。

　　我从小就在想，王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关于他的长相啊，性情啊，喜好啊，都充满无尽的遐想。可是自从我父母过世以后，祖母就带着我隐居在离卡布里斯不远的荒无人烟的空弦岛，除了祖母，很少见得到其他活人。因为那里的海蕴藏着惊人可怖的力量，遍布海妖和怪物。我曾亲眼见到珊瑚丛伸出巨大的触手捏碎了一整条误入的渔船，船上的人被活生生拖进了深不可见的海底。我的祖母就坐在海滩小屋里泡红茶，享受她的晚年。

　　“不去救人吗？”我急急忙忙地冲进去喊她。

　　“已经来不及了，”她啜了口茶，开始点烟，火光一闪一闪地，映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声音慈祥而安宁，“我老了，巫术衰退得很厉害，而你是连一点点做女巫的天赋都没有，我们都无力对抗靠吸人血肉为生的珊瑚怪。不要皱眉头，这世界就是这样。”

　　她曾经是声名远扬的女巫，年轻时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借着强大的巫术，四处和人订契约，还能像变戏法一样能把一整支军队变没掉。她帮助巴拉卡拉王国打赢了至关重要的一场战争，可以让因为天花而毁容的吉普赛女郎恢复美貌，摇身一变成为引发四国混乱的一代妖姬艾玛卡普提。可是，她救不回自己亲人的生命，也无法阻止自己使用暗黑巫术过度而带来的极速衰老，甚至面对平庸无奇的我，她都不知道要如何栽培。

　　懂事后，我不安地问她：“要是王子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么，我教你一个巫术，把他的心变成你的，他就会像狗一样忠实于你……”

　　请原谅，我至今都没有学会。

　　在一个没有风的傍晚，她说自己很困，想睡一觉再起来吃晚餐，然后我就再也没能叫醒她了。她走得很安详，双手静静地合在胸前。我吻了一下她银灰色的头发，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哦，抱歉，如果这么说的话，摩西要抗议了。

　　就像此刻，它还绷紧着身躯，恶狠狠地盯住了国王。我听得到它牙齿清晰的磨合声，这家伙对谁都是这样充满敌意。

　　普西尼国王却显得很大度，在等待王子的空闲里，命人准备好点心咖啡，然后才问我：“家里还有别的人吗？”

　　我想了想，说：“除了我，还有摩西……”说着指了指高傲地撇过头的摩西，又补充：“以及鲁达先生。”

　　“鲁达先生？”

　　“是的，一个稻草人。”我老实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普西尼和安东尼奥都情不自禁地笑出来，虽然我不理解他们为何发笑。

　　这时几个侍从模样的男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国王陛下，大事不好了！”

　　还没到跟前，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就已经腿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头紧紧贴着地面，泣不成声地说：“王子……昆图斯王子他，又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