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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彼时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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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大医院,听说当时的我还曾被我的生父抱在怀里。但无人证实,我只是听说。
母亲生完我以后在生活上和从前的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她依旧风流潇洒,巧笑倩兮。不同的只是她接的客人只有一个,我不知道那个人姓什么,但我知道他叫作文。母亲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名字。只可惜,她说的不是我。
我母亲的朋友瑚姨告诉过我,那个人曾为我取过一个名字,叫未及,武未及。
他终究没有留下他的姓氏给我,他不爱她,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我的生日是六月一号,后来才听说这天是儿童节,是孩子们一年之中最快乐的日子之一。另一个之一是生日。而我的这两个之一交错在了一起,这该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何其荣幸。可惜我不知道儿童节是什么、生日又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在这个日子做些什么。
但我知道我没有父亲,而别的孩子都有。没有人取笑我,也没有人奚落我,他们不敢,也不屑。
母亲曾对我提过生日可以要礼物,我说,我要一个爸爸。她对我发了脾气,用藤条抽我的小腿,疼得我再也不敢说这句话。
在我十岁的时候,瑚姨死了,死于艾滋病。她虽然是母亲的朋友,但绝不在同一个档次,她漂亮,却显得俗艳。而母亲选她作为朋友,不过是为了找片可以衬托出她的美艳的绿叶而已。瑚姨死了,她只觉得遗憾。
瑚姨是在六月一号那天出殡的,简陋的车子,连装饰的白花也单薄得要命。我晃着母亲的手,一下,又一下。
“我想要瑚姨活过来当礼物。”我对母亲说。
母亲从来不懂童言无忌的意思,她又对我发了脾气,藤条坚韧而粗糙,我的小腿肿了一个月。从此我便不再提瑚姨,也不再要礼物。
我喜欢的瑚姨,死了。
没有了瑚姨这片绿叶,母亲重新找了一个。我叫也叫她瑚姨,虽然她并不是我的瑚姨。
她是个秀气的女人,眉清目秀,却极为虚荣。她喜欢在有太阳的天气去咖啡店点一杯咖啡从早上喝到下午,喜欢穿新潮的衣服,佩戴昂贵的首饰。她还喜欢八卦。
她曾问我说:“未及,你知道你为什么叫未及吗?”
我又摇头又点头,“是爸爸给我起的名字。”虽然他只在我两岁之前出现过,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笑了,恶劣的笑容让她清秀的脸庞狰狞起来。然后,她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他始料未及会让她生下你,你不应该存在,你是不受欢迎的!”
我踩着她的笑声后退,眼泪不停地掉。
我把她对我说的话向母亲哭诉。从那以后,我再没看见过她,也不想见到。
于是,我又换了一个瑚姨。这次是一个和我的瑚姨很像的人。相似的眉眼,同样的沉默寡言。她告诉我她叫珊,是瑚姨的姐姐。
她不是瑚姨,我决定叫她珊姨。
珊姨很好相处,我有时会把她当作瑚姨。她说,她是自愿来当这片绿叶的,为了瑚姨。无论她为了什么,我都很开心。
在我十六岁那年,母亲问我:“你还要爸爸吗?”
我诚惶诚恐地摇头,“不要,我不要。”
她又发了脾气,还是拿藤条抽我的小腿。我不懂,为什么我说要或不要结果是一样的呢,她想听的标准答案是什么?
然后是在六月一号那天,珊姨为我穿上一套洁白的燕尾服,漂亮极了,因为母亲她要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珊姨告诉我,她嫁的人不是我的生父,是另外一个男人,苏启。
为什么他们要结婚呢?他们明明不相爱。我想问,但是我没敢问出口。
到了礼堂,珊姨又给我整理了一下领带。我转过头,然后,我看见了他,即将成为我弟弟的男孩,苏武。
在这场盛大的典礼中,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穿着火红色旗袍婀娜多姿的母亲,也不是英俊非凡八面威风的即将成为我后父的苏启,而是他,苏武。
他长得像一尊精致的人像,极其俊秀。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装下了整个海洋一样澄澈而内敛。我与他对视,仿佛坠入了一个漩涡,如此的波涛汹涌,表面却平静无波。
我看着他,为我们的素不相识而遗憾。
“未及,过来。”母亲站在苏启的旁边挥着手,温和地叫我到她的身边。其实,她不发脾气的时候的确很温柔。
我乖巧地走过去,紧张到小心翼翼。
“这就是你要的爸爸。”母亲拉住我的手,眼神复杂,“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作苏文。”多年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原来当时她的那种眼神,叫作悲痛的决绝。
“叫爸爸。”母亲接着说。
“......爸爸。”当时的我的尾音微微发颤。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从不愿意赐给我他的姓氏。而不是像这个男人这样,因为能把姓氏冠在我的头上而欣喜若狂。
“好好好,乖!”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让我受宠若惊。
“妈妈......我,我想去那边逛逛。”我伸手指着苏武的方向,近乎于急迫地想要去结识他。
母亲顺着我的手指望过去,说:“那不是小武吗?”
“谁?”我问,是那个男孩子吗?
“就是那个和你一样穿白色衣服的男孩,他叫苏武,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弟。”男人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很是宠爱的样子。
“苏武......?”真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就威风凛凛,和他的眼神真真是相配得很。
“苏武,你好。我叫苏文。以后就是你的哥哥了。”我走过说,并有礼貌地伸出手去。
“你好,苏文哥哥。”苏武笑眯眯地握住我的手,语调轻扬,很开心的样子,只是眼神变得不再是我刚刚看到的那种如同海水的感觉,而是单纯。
原来,他在那时就已经学会了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