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夏∮雪

11、莫修

　　——就算你带来的是灾难，我也甘之如醴。

　　莫修挂了电话，神情难掩疲倦。

　　王雅荻取消了与自己的婚约，电话里说得相当和气，大抵是出国深造散心云云，末了，不忘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莫修，你有没有工商局的朋友？”
　　婚礼已经筹备得妥妥当当，请柬也洋洋洒洒发满了全国各地。这个时候，王雅荻轻轻柔柔一句“忽然不想结婚了”就终结了他长久以来和方雪最大的矛盾。
　　莫修有点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是释然还是不舍？

　　王雅荻是个好女人，他始终记得第一眼在机场望见她时的惊艳。当时的情形十分混乱，几个警察追着一个十二来岁的男孩，粗暴的骂声响彻整个机场。混乱的人流中，他看到王雅荻不作声响地拉住了眼前窜过的孩子，将他紧紧藏在了身后。莫修曾经问她，为什么要维护一个小偷？王雅荻淡笑着回答，在我眼里，他首先是个孩子，其次才是小偷。

　　说是纵容罪恶也好，王雅荻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宽容、大度，有些想法古怪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莫修为之着迷并不是没有根据。与王雅荻结婚，与其说是两家大人的撮合，不如说是他自甘自愿的选择。

　　莫修微微一叹息，身后响起玻璃器皿落地的清脆声。

　　“方雪，你——”

　　窃听是个劣习，可是方雪就是爱培养自己各种不正当的嗜好。她取下耳边的耳机，随手丢进塑料篓。原本欢欣雀跃地泡了咖啡为莫修庆祝，进门后却听得这样一声低低的极度令人气愤的叹息！

　　“莫修，你是不是不甘心？！”她大力地摔上身后的玻璃门，快步走过与外面相接的透明的玻璃墙边，迅速地拉下长排的百叶扇，挡住了门外那些好奇的眼神。

　　原本以为JS那些老职员的离去是王雅荻倒的鬼，可是莫修告诉她，是因为那些人在茶余饭后说着不本分的话，才被丰厚的违约金“请”出了JS。

　　什么不本分？无非就是对着她的离职而指手画脚罢了，她从小就习惯，且漠视着这些。

　　“我尊重她的决定。”莫修惋惜地瞥了眼地上肆意流淌的咖啡，“下个礼拜你生日，我订了夏威夷的机票，我们去度假。老规矩，你得先跟我作保证，不带危险物品上机。”

　　莫修对于方雪，永远不可能像商场上来得精明，更别提掌握主动权了。

　　“我想去看看陆旭。”差不多一个多礼拜没见面了，方雪知道陆旭会气得发疯，因为自己再度失信，厚着脸皮搬回了莫家。

　　“方雪！”

　　方雪想起离开婚纱馆前王雅荻的话。

　　两个人在一起，或是追求平静，或是追逐激情，总要有个目的，而你方雪，却是一只退化了智力的野猫，没有根据地见谁伤谁，恨不得把世界毁灭了只剩下莫修一个！你可能从没想过去问问你自己的内心，这样做，值得吗，正确吗？

　　“谁知道呢？”她垂首，将碎玻璃碾踩成细渣，待抬眸时，眼里闪过难解的情愫，“这次有王雅荻，下次也许是别的女人，再下次……我也不知道，莫修，一想到你要成家，莫家大宅要住进新的女主人，我就会发疯发狂。可是你总要结婚的，对不对，你就是这种没有骨气温吞的脾气……可是我却明白，我和你之间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是不正常的。所以让我回到陆旭身边吧，他才能给我最想要的。”

　　莫修坐在皮椅上，浑身僵硬。良久，他转过椅子背着她，声音沙哑地道：“方雪，不要老是捉弄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方雪轻笑。

　　“莫伯伯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他明天就下飞机。我知道我从来是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从小到大我千方百计地捣乱，也不过是希望着能够赢得多一点的关注，结果老是惹得大家不开心。莫伯伯给我找了心理医生，他觉得我和你有必要分开一阵子，莫修，我建议你也该找个心理顾问。”

　　“你在乱讲些什么？！我一直都把你当作我最亲的妹妹看待，有什么不正常了！”莫修猛地推翻了桌上一大堆等他签名的文件，抬头，惊骇地看到方雪正饶有兴致地蹲下身，用手心磨蹭着地上晶莹的玻璃渣子，红色的液体沿着手指缝隙涌出，与地上褐色的咖啡混合。

　　“妹妹会诱拐自己的哥哥上床么？妹妹会一次又一次坚持不懈地阻碍哥哥的婚姻么？妹妹……会因为要与自己的哥哥分别而用刀片割破手腕吗？”方雪带着笑容抬头，戏谑的视线与他惊恐的目光相交，“哥哥会不择手段地毁了妹妹的男人赖以生存的车馆么？哥哥会挖空心思去买通公家的人来迫害妹妹的男人吗？”

　　莫修愕：“你都知道了？”

　　“你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了我？”方雪笑容苦涩，“请你告诉我，我们这样的兄妹关系，是正常的？”

　　“心理治疗，我想我们两个都迫切需要心理治疗。”方雪站起身，血珠一滴滴沿着指尖坠落，地板上绽出一朵朵的妖冶的红。见莫修陷入痛苦的沉思中，方雪收起苦笑，转身走出办公室。

　　从没发现，JS最高层的走廊竟然那么阴冷。
　　渗血的手指酸麻着，她咬紧下唇，反复告诉自己不许回头。
　　就在知道了莫修对陆旭做出的那些以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莫家不止她一个疯子。
　　为了莫修，她可以坦然地去伤害一个又一个他身边的女人；而从来都是隐忍着的翩翩君子般的莫修，也可以为了她，而使出卑劣的手段迫害陆旭。
　　他们都是自私的，因为在彼此的问题上，他们都不曾想过第三个人的感受。

　　电梯叮咚一声，门开，方雪看到莫修满头大汗地站在自己面前，不敢置信。

　　“方雪，”莫修气喘吁吁，很难想象JS西装革履的总经理绕着楼梯狂奔的狼狈景象，他手里捏着两张粉色的机票，“你还没回答我呢，夏威夷去不去？不去的话，我再换个生日礼物，反正你喜欢到处乱跑，哪里我都陪你去。”

　　酸涩的感觉疯狂地涌进了眼，方雪咬破了下唇，淡淡的血腥味反复提醒着她，昨天电话里老人的难以抑止的低声哭泣。

　　“我不会再陪你疯了！”方雪冷硬丢下一句，推开莫修，快步走出了JS的玻璃城堡。

　　莫伯伯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方雪，我求求你，放过他吧！
　　就当是我们收养了你那么多年的一点点的回报，方雪，你没看见吗，莫修快被你逼得走火入魔了！
　　就算你恨其他人，你总要替莫修考虑，他有他肩负的责任，一味跟着你胡乱作为，迟早有一天他会觉醒，然后等待他的就是痛苦的自责。方雪，你希望看到这一天吗？

　　清醒吧，方雪！

　　◎◎◎

　　方雪跑过马路，只听得身后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车辆纷纷急刹车的尖锐声。

　　因为不安，她回过身，看到莫修被两个身形壮实的大汉架进了一辆吉普。她当即狂奔过去。吉普飞驰远去。车尾的车牌被白漆覆盖——她曾经见过陆旭私底下替兄弟们买来的二手车做过这样的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