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夏∮雪

1、方雪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也永远不要你知道。

　　离开了工作了两年的大楼，方雪恋恋不舍地抬头望。楼还是那样的高，张眼可见伸手永远触不及。碧色的镜面反光扎痛了她的眼。嗯，一定是这样的，不然，眼睛怎么会酸？这是生理现象，她反复重复，一遍又一遍，因为这样，假的就会变成真的，真的就会淡忘，淡到记忆不能承载的薄度。

　　设计得高贵漂亮的玻璃旋转门腾地翻转起来，匆匆忙忙，JS大楼冲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方雪你站住！”他吼道。

　　方雪回过身，又是云清风淡的那个方雪。“怎么，是不是忘记给我遣散费了？”

　　“我没关系的，以后补给我吧，反正大家住隔壁，方便的很。”她豁达地摆摆手，转身，脚步挪动。

　　“方雪，你不用回去了。因为，白叔将你的行李整理好了，你……走吧。”似有不舍，却仍沉着脸冷静地复述着方才父亲电话里的话，一字不差，莫修没有波澜起伏的眼直直地望着方雪，企图从她不以为意的调侃眼神里看出点什么隐情。

　　可是，没有隐情，事实就是如此。

　　莫家是名门，莫家有着国内最一流的JS广告公司，莫家人的每分钟都价值千金。即便如此，还是不及一个方雪败得快。
　　三千万美金的合同，她竟然签约的时候少腾一个零。
　　同柳家千金的相亲会上，她居然勾住了柳家刚满十六岁的小少爷玩起了法式热吻。
　　莫氏夫妻将她从孤儿院里领回来的时候，或许不曾预见过，带回来如此一个可怕的灾难。是的，方雪从来都是灾难，她的可怕不在于她做的事，而在于她每次制造灾难后露出的天真烂漫的笑容。莫修永远忘不掉，他的未婚妻王雅荻被人□□后躺在病床上痛哭流涕，而一边的方雪，则微笑着削着指甲，戏谑的眼底明显写着：我不让你结婚，我不让你幸福，莫修，我不许你过得比我开心快活。

　　莫修深吁一口气，看到方雪了然地冲自己眨眨眼，潇洒地甩头越过马路。

　　走了，这个恶魔总算走出了他的视线。心中空荡荡的，等着填补的是什么？莫修无暇顾忌，王雅荻还站在JS大楼12层的窗户，等着他把这场方雪导演的恶梦驱逐出境后，送上温言软语的关怀。

　　◎◎◎

　　方雪没有走开多远。手里的化妆镜告诉她，莫修一共叹了两口气摇了三下头，最终大步流星地走回JS大楼，走回属于他白手起家的商业城堡。

　　伤心与否，并不重要，至少，目前是这样。方雪停步，收起沮丧，露出笑。

　　陆旭斜着身体躺在他的新款超速摩托车上，笑着同她扬手。
　　“方雪，你是我的了，你逃不了了，看到没，莫修不要你了，连他都不要你了，所以，投靠我吧，我会收容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来，方雪，投入我的怀抱。”他一脸痞笑。
　　陆旭有着一张祸害女人的脸，高挑的个子，不宽阔却经方雪验货后评价十分结实有力的胸膛。
　　“下手太狠了。”方雪走过去，倾过身轻轻吻过他的发鬓，软绵绵无力的指责。
　　陆旭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方雪如此这般的反应。
　　派人去□□莫修的未婚妻，为的就是嫁祸她。她该给他一个耳光或者拳打脚踢也没关系啊，不该，是这反应啊……不过，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阿虎和阿豹没有得手，那女人跑了。姓王的女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你家莫修娶了她以后苦着呢！”

　　我家莫修？方雪心里凉飕飕的。

　　陆旭曾经同她一个班级，高中辍学后就一直混迹社会，起初不过是个小混混，久而久之，竟然被他混了出道。就方雪知道的，他手下阿虎阿豹这样的地痞流氓少说也有百来人。
　　陆旭家境不好，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好酒。方雪和他同桌的那些日子，陆旭经常灰头土脸地来到学校，因为衣服几个礼拜没洗过，并着汗臭散出恶人的味道。为此，方雪没少翻过脸。
　　再后来，方雪的钱包在校被偷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陆旭。方雪当时并没有怀疑到他，也不知怎的，后来这事不了了之，但是陆旭便调开了她的座位。再再后来，陆旭半途辍学。没有人去关心个中原因，他本来就是很多人生命中可有可无的一个人。

　　过了六年，方雪再遇陆旭，是他在被三个彪悍男人追杀时，顺道跳上了她的车。

　　方雪记得，她正手忙脚乱地玩弄着莫修的新车，突然原本空旷的郊区马路上嘭一声巨响，她仓促回头，车上跳上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男人。男人的额际还滴着血，夜里黑得发亮的眼在见到她时，霍然睁大，“方雪！”
　　他一眼认出她。
　　方雪难以形容她当时的感受，手里的方向盘晃动，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中央疯狂地摇摆、飞驰，夜色迷离，男人的眼透彻的黑，死命地望着她，眼中荧荧作闪，仿佛找到了寻觅许久的猎物般的雀跃欢腾着。
　　那一瞬间，方雪突然意识到，她对于莫修的爱的朦胧霎时终止了。只一眼，她沉沦了，沉沦在了六年后陆旭的一个欣喜若狂的眼神中。

　　可是，方雪心里通透着，她决不会告诉陆旭。她继续假装爱着莫修，继续歇斯底里着她的疯狂。陆旭是个孩子，他热衷追逐着他得不到手的东西，方雪于他，也是如此。所以，她不说，只要她不说爱，陆旭就不会放手。不说，她的爱情还在保质期内，不说，她还是能够潇洒自若，不说，长久支撑着生命的尊严就不会崩塌。

　　“为什么不告诉莫修真相？”明知她的温顺是假象，陆旭仍旧感到欢喜，将她揽进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汲取着他所熟悉的温度。“告诉他，他就不会把你赶出门了，你也不会伤心了。”

　　告诉莫修，莫修就会报警。方雪笑弯了眼，无奈地望着这个名叫陆旭的混蛋。“我就喜欢折磨人，在别人的痛苦过程中享受快感。再说，时间久了，他就明白谁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了。一个王雅荻算什么，呵！”她自负地翘起嘴角，“反正不出三个礼拜，他会乖乖地把我请回家。”

　　“看来，我得在三个礼拜内打断莫修的腿。”陆旭说着，将头盔递给她。

　　“你不会。”

　　“你别总是那么笃定！”陆旭一脚踩下马达。

　　“陆旭，你该清楚。我是个疯子，疯起来难保不会炸了你心爱的车馆。所以，伤害莫修的事最好以后不要再提了。”方雪环上了他的腰，脸贴紧他。

　　阳光细细洒落在她和他的身上，跌得粉碎。

　　陆旭觉得自己是流氓。当了六年的流氓，却头一次有了这般深刻的认识。他如此不遗余力地去追求方雪。打个比方，他的词汇量匮乏得可怜，却禁止兄弟们用搞、泡之类的词去描述他与方雪的关系。他扪心自问，怎么说都该是真心实意地在追求方雪，可是到头来，也不过应证了一句文艺片里的狗血台词：得到了她的身，得不到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