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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瑰之宝
      索治小时候就很喜欢听长老宿虚爷爷讲那些英雄人物的故事,最是百听不厌瑰神的丰功伟业。宿虚爷爷说起瑰神总是形神具貌,活似当年那些事情均是他亲身经历的一般。先是话说当年瑰神如何开辟瑰地,种下瑰石,引导瑰族人种植稻粟灌溉耕田,又说瑰神如何一个人对付了成千的谡山狼,如何手劈山裂,开地引水,如何把在这里食人的鬼怪打入地界不得超生,如何移山为屏,划河为界,阻止镐人进攻,又是如何降服邺人,使他们俯首称臣,在他的带领下,瑰人称雄当世,显赫四方,四海来朝,九州臣服,故事的最后瑰神同瑰女相爱,升仙成神。
      祖先的足迹已经不可寻了,只有那些仅剩下了残垣断壁的祭祀台依稀流露出些古风貌来。索治每次站在那些苍老的白墙下,都仿佛能听到古时候的编钟声响起,似乎有一些类似乌鸦的鸟从屋檐上惊起,呜呜呀呀地鸣叫不停。他遥想着古时候瑰神那伟岸的身影站在祭祀台顶,向天发愿,引来瑰石种在瑰地里。又遥想当年,瑰神携着瑰女衣袂翩翩直上了云霄,四海之内人人皆引颈仰望的壮景。
      可是现在,祭祀台上只有终年不歇的风,呼啸着卷起尘土,刮得人直流眼泪。索治每每到这个时候,都有一种梦想破灭的无奈。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祭祀台边的白色台阶上,望着脚下一片废墟般的瑰地发呆。
      远处的山峦上,有一片没有遮盖的光秃秃的地方,那里矗立着两座高高的瞭望台,四周用竹子编成的竹排围了个密不透风,只有在瑰地最高的祭祀台上才能隐约看见里面的情景,瑰人被镐人奴役着,不断进行繁重的采集瑰石的活动。那片山头据说就是当年瑰神伸手一指,种下了瑰石的地方,而瑰人每年春天进行完祭祀之后,都要去那瑰石山采取瑰石,埋入土中。瑰神向天求得的瑰石,是瑰人获得丰收的保证。每年春天种一颗瑰石在土地的中央,那土地就会变得肥沃,到了每年的秋天总会大熟,所以瑰地人的产物总是最好的。
      可是索治总是在想,也许就是因为这珍贵的瑰石,让瑰族成为了他国的觊觎之物,所以瑰地现在才会这般荒凉。极目四望,只能看到贫瘠的土地,所有的瑰石都被镐人运回了镐地,据说现在镐地真的肥沃了。而背井离乡的瑰人被迫前往镐地,成为了他们的奴隶。
      二十多年前,索治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瑰人和镐人发生了一场战争,那时候的瑰国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几千年来,瑰人都拥有着辉煌的文明,可是那些年天灾人祸不绝,先是山洪爆发接连着鼠疫,之后是虫灾,国内有妖人祸国,境外有蛮夷入侵,战争连年不断,家园成为一片焦土,瑰地人妻离子散,死伤无数。
      这一切都昭示着瑰族已经失去了当年的荣耀,即将走向没落。而这场战争,只是加快了这个强大民族的衰败。
      索治每次想到这里总是一再叹气,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没有遇上好的年景。现在国已不国,族人四下离散,战争的阴影一直延续到现在,瑰人到今天仍然被镐人邺人践踏在脚下。镐人把瑰人的财富不断的运往镐地,瑰石也被他们霸占,瑰地一点复苏的迹象都没有,虽然人口在不断增加,可是大量劳动力被抓去做了奴隶,留下老弱的人在这里,土地也因为缺少了瑰石而变得贫瘠,多年没有好收成了。
      宿虚爷爷偶尔会说起那场战争,那时候宿虚爷爷还不是长老,他说,那是场惨烈的战争。经历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惨况,刚出生的孩子被丢弃在田野里,妇女老弱都被屠杀,整个瑰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场战争中有一对著名的父子,苏达元帅和他的儿子苏启将军,两人都是英勇过人的人物,他们的威名让那些镐族蛮子闻风丧胆。可是结果他们却被国内的奸人所害,苏达将军以叛国罪被判死刑,而苏启将军在最后一战中不知所踪。宿虚爷爷说,当年他曾去送苏达将军上刑场,那种临危不惧怒斥佞贼的胆气让所有人都动容,据说,很多民间的侠士都想劫刑场,可是那天最后,苏启将军被奸人的近卫用烈火枪射死了。
      每次说到这里,宿虚爷爷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他指天说,用自己先人的发明去杀自己国家的忠臣,那人定然会受到瑰神的惩罚!可是战争停止了二十年了,那人依然居高位,与镐人狼狈为奸,盘剥自己的国人。
      索治想,虽然没有赶上瑰神开创这片瑰地的好时候,但是如果能赶上与苏达将军一起杀敌报国也是好的。他不甘心做镐人的奴隶,他曾发过誓到死也要反抗。身边不少的年轻人也时常发出同他一样的誓愿。那些年轻的孩子总是聚在宿虚爷爷的身边受他教导,他毕竟是长老,见多识广,可惜像他这样有智慧的人都已经被赶出了高堂。
      现在,瑰人已经没有了祭祀,没有了土地,没有了瑰石,丧失了曾经享誉四海的荣耀,成为了他们敌人的奴隶。真不知道瑰神在天之灵会怎么想!
      这天,索治从祭祀台回城的路上,见到了两个镐人的士兵在鞭打自己的族人。索治年轻的热血由这一刻燃烧了起来,他冲上去一顿拳打脚踢,硬是手无寸铁地把两个镐人士兵打跑了。那两个族人感谢了索治,却也为他冲动的行为担心。索治年轻气盛,也不顾虑后果,可是宿虚爷爷毕竟是有经验的人,他当晚就让索治的母亲为他收拾了包袱,然后告诉他,走得越远越好。而那两个族人也被告知必须在当天离开,同族人凑了点盘缠给他们就让他们上路了。
      索治觉得宿虚爷爷处世太软弱,难怪瑰族人一直要被外族人欺辱。他是怀着一种为理想献身的精神离开的,那种怀才不遇的苦闷充满了他年少的心,他认为自己就是可以拯救瑰族的人,可是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当夜,月色皎洁,索治背着包袱,在一群族人的包围中离开了瑰地,他在一条通往贤国的小道上同族人分了手。毕竟是远游,索治的母亲依依不舍地同儿子惜别,可是索治的心已经远了,他想到今后可能有的冒险,想到或许他能成为让瑰族恢复荣耀的男人,他就全身都骚动不安起来。最后他一个人跑远了,才阻止了母亲继续的叨念。
      索治还没有独自走过夜路,一切多他来说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了新奇。一路上与虫鸣为伍,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响声。他抱着实现自己理想的心愿一路走向贤国,道路旁的风景渐渐从荒芜变为繁华,人烟也渐渐密集了起来。
      一路上风餐露宿,以包袱里的食物充饥,在行程的第七天,他终于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面饼。
      这时候,索治在路边遇上了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那男人大概五十多岁,一头长长的灰白相间的头发,肮脏的脸上却镶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不难让人想到也许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更加年轻些。
      男人见索治走过他身边,于是就叫住了他。索治注视着这个奇怪的男人,问他有什么需要,索治说,虽然自己也只剩下最后一点食物和仅有的几个泊币,但是如果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分半个饼和一点泊币给他。
      男人说他只要半个饼,索治就给了半个饼,那男人大口嚼了起来,然后突然噎住了,他问索治是不是从瑰地来,索治说是。那男人听完就看着仅剩的一小块饼不言语了,索治打算继续自己的旅程,却被那男人叫住了。
      让我同你一起旅行吧,难得见到一个同族人,一起走也好互相照顾。
      那男人提出这个建议,索治把男人看作是识人的智者,觉得男人一定是看出了他的万丈雄心,于是就答应了男人的要求。
      两人一路上走,男人说,他叫索屈虏。
      索治说,很巧,他们同一姓氏。
      男人笑着说,这就是他们同族的最好证据。这让索治觉得这个名叫索屈虏的人很亲切。
      他们一路经过了贤国的一些小村庄,在一片青葱草地旁的一个牧羊人家里受到了款待。
      那牧羊人雇佣了一些战乱中逃到贤国的瑰族人,索屈虏似乎并不怎么想见这些瑰族人,而是同贤国的牧羊人漫无边际地说着一些闲话。
      索治对这些闲话很感兴趣,索屈虏说牧羊人不像是贤族人,而像是原来北地草原上的人种。牧羊人笑说索屈虏果然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牧羊人说,他原本的确不是贤国人,这一大片肥嫩的草地原来都是西桑的,他本身也是西桑人,可是后来贤族强大了,就把他们西桑族的土地给吞并了。
      索治问那牧羊人,他们现在不就成了贤族人的奴隶了吗?
      牧羊人说,什么奴隶啊,主人啊,现在这里的西桑人都已经成为了贤国人,刚战争结束那一会儿,他们西桑族人就被强令说贤族话,写贤族字,遵守贤国的法令,娶贤族的女人。现在战争也快过去十多年啦,他们也早就忘记了西桑族话怎么说,西桑族人也剩下不多了,另一部分人出逃到了镐国去,现在也成为了镐国的人,为他们镐国人牧羊啦。
      牧羊人叹气说,反正西桑都已经灭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只要能给我一条命我就满足啦。
      索治没有再表达他的意见,因为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民族被灭了,这个西桑族人却能这么轻松自如,何况他现在要承担这么繁重的劳役,据说,他的两个儿子都被送上了战场,并且死在对外侵略的战场上。索屈虏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兴趣缺缺,于是他们便谈论起这片土地的特性,并且亲自看牧羊人为羊群剪毛,把剪下的毛编结成一卷一卷的毛线,那是相当繁重枯燥的工作,可是牧羊人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这里的一切他都已经习惯了。
      两个人在这个草地上住了几天,帮助这个好心招待他们的牧羊人做了点工作,并且得到了好心的牧羊人给的酬谢。
      离开的路上,索治问索屈虏有没有经历过当年瑰族与镐族的战争,索屈虏说,这都是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都忘记得差不多了。
      索治一直不知道这个伙伴深藏的秘密,索屈虏很深沉,他从不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虽然索治对于他的过去非常好奇。他似乎背负着什么巨大的计划,可是他却是那样的无所事事,他们一路上都是在别人家里暂住,有些人似乎认识索屈虏,但更多的人则同他只是陌生人。
      可是索屈虏显然是个阅历丰富的人,他对各地的风俗都有所了解,就好像他知道那个好心的牧羊人是北地草原上的人种一样,他可以分辨出各色的人种,知道他们的过去,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索屈虏的这种特殊的本领让他很容易就交到朋友,并且他那洪亮的声音和沉稳的性格更让他获得了不同种族的人的信任。
      虽然有索屈虏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为伴,但是索治并不高兴。
      他们去贤国的路上见到许多的邺人,那些邺人一听说他们是瑰族人脸上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虽然还不至于明显表示他们的轻蔑。
      这让索治好像受到了侮辱一样,他拒绝接受邺人的邀请,虽然在第一次遇上邺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邺人对他们的这种让他恼怒的态度。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庄同别的贤族人的村庄不同,这个村里商业发达,许多别国的商人都到这里来倒卖他们的货物,其中当然也不乏镐人和邺人。
      对于镐人索治早就恨之入骨,他经过那些镐人身边的时候甚至会用鼻子发出“哼”的一声。索屈虏对这一切都是满不在乎的,他依旧大口喝着酒,用他那粗壮的身躯为他新结识的朋友们做一些体力活。
      索屈虏认为索治的这些行为有些幼稚,他总是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他,这让索治非常恼火。但是他的大手拍着索治肩膀的时候,索治又觉得自己是被当作一个男子汉的。索屈虏的眼睛闪烁出的光芒让索治钦佩不已,那种坚毅镇定和从容不迫不是他这样的一个毛小子学得来的。
      他们当天在一家大户人家家里租住了一间屋子,索治还没有固定的目的地,所以一路可以说完全是顺着索屈虏的意思在前进。
      他们在一个村庄里住几天,休养精神,然后再风餐露宿一阵。
      这天傍晚的时候,他们见到这家人家的院子里有另外一群客人聚集着,他们也就凑到人群里去看个究竟。
      一个邺人站在最中央,展示着他手上那神奇的东西:一段引水木。邺人在宣传这引水木的神奇功效,能把井里的水引到地面上来,并且做了示范。
      索治为此大笑不已,他说,哈,这引水木可是我们瑰族的发明!
      周围人被他大声的说话给吸引了过去,邺人也听见了索治的话,他于是便放下了引水木,走到索治身边高声地说道,瞧瞧这些卑下的瑰族人在说什么,他们竟然以为这么伟大的引水木是他们的发明,天哪,谁都知道这是我们的邺神世代流传给我们邺人的珍宝,他们这些厚颜的瑰族人竟然能够指鹿为马说这是他们的东西。看看这些瑰族人的品行哪。
      索治被他这一阵抢白弄得恼羞成怒,他分辩道,这分明就是我们瑰人的发明,你凭什么说是你们的?!
      那邺人不依不饶,他说,既然你说这是你们的发明,那好,证据呢?就凭你们这些下等的瑰人吗?
      索治被他的话激怒了,他紧握的拳头一下就向那邺人挥了过去,幸好这时候,索屈虏从身后把这头愤怒的小狮子给抱住了,否则索治准会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酿成灾难。
      索治不断的挣扎,他向那邺人挥舞着拳头,口里嚷嚷着,让我教训教训这个无耻的家伙!
      可是索屈虏根本不管他的愤怒,死死地抱住了他。
      那邺人虽然被索治的愤怒给吓到了,不过他还是对着周围的看客喊道,看看这些瑰族人竟野蛮到了要殴打一个无辜的人!
      索屈虏对于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终于费力地把索治拖回了房间里,索治还在叫嚷,可是索屈虏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去继续他的暴行。
      你根本不是瑰人!索治为索屈虏的软弱而愤怒。
      瑰人并不是靠拳头赢得尊重的,这些你现在还不会明白。索屈虏没有因为他鲁莽的话而生气,反而回答得很冷静。
      索治知道自己的性格冲动,可是他不明白,难道面对那些残暴的外族人,他们就该忍气吞声?
      索屈虏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轻轻地笑了,他许诺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索治不知道他有什么计划,但是既然是他的承诺,索治就决定相信他。
      我相信你。
      他扬着稚嫩的脸对索屈虏说。
      索屈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有些感喟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啦。
      索治还不明白他的感叹,他正处在沾枕就睡的年纪,白天的劳累让他抛开了刚才的烦恼,忘记去想明天,进入了甜美的梦里。
      在这个商业村子里他们停留了三天,然后出发去贤国的首都贤集,贤集是贤国最繁华的地方,各色的人在这里进行商业贸易。他们在寻找可以下榻的小旅馆的时候,听说贤集的中心祭祀台正在进行世界七大神物的评选,于是也决定随着人流一起去看看。
      贤集的中心祭祀台并没有瑰国的高,可是瑰国人已经很多年不举行祭祀了,所以祭祀台也渐渐荒芜。
      索治想到自己曾在祭祀台上俯瞰过瑰地,显然这个祭祀台与之相比小了不少。
      可是不少从外乡来的贤族人都赞叹说,这真是无与伦比的宏伟建筑啊,简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建筑了。
      索治方想告诉他们瑰国的祭祀台才是最高耸伟岸的,可是想起昨天邺人的嘲笑,他决定闭嘴不说了。但是他在心底决不承认这是最宏伟的祭祀台!他觉得自己至少要保有这点骨气。
      终于,祭祀台上有人用传音筒宣布了这次评选的最终结果,贤国的晶石,士国的翡石等都在其列,然而听到最后,索治张大了嘴,他听到他们说了镐国的瑰石!
      怎么可以这样?!索治刚想吼出声,可是身边却有两个声音比他先出口。
      那是两个青壮的少年,但看样貌应该比索治还小。
      周围人见是那两个少年,都纷纷笑了,嘲笑的话语不绝于耳。
      有人说,哟,胥家兄弟,又是你们两个啊。你们该不会是想说这瑰石也是你们瑰人的吧,别开玩笑了,不过是名字同你们族名相同而已。
      另一个人说,就是啊,上次还说采风机是他们瑰国人发明的呢。就看他们两个那懒惰的样子,便可以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啦。
      再有一个从旁说,对啊对啊,还说什么掘石锥,闪光引,复语灯也是他们的发明,哈哈,他们该说世界都是他们瑰国人开创的呢。
      两个少年被那些人围在中央,他们通红着脸,所有人都在用他们能听到的声音窃窃私语着。
      胥家两兄弟中的一个终于忍不住吼,住嘴!你们这些人不要诬蔑我们瑰族!
      另一个也接着说,对,不许你们诋毁我们的国家!
      可是他们被包围在了人群的中央,所有人的话全围绕着他们两个。
      两个兄弟捏着拳头,冲到那些人面前疯狂地挥舞着,索治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对瑰国的嘲笑也愤怒了,可是索屈虏的手始终搭在索治的肩膀上。
      同我一起去把他们带出来。索屈虏向对待同伴一样,在索治耳边低语了这句话。索治点点头,决定收起他的愤怒,他想起索屈虏曾经答应过他,这样的日子很快会过去的。
      他们如同敏捷的豹子,窜到两兄弟身边,迅速把他们带离了人群。
      周围人见有人带走了那两个少年,便当作看了一场笑话。
      在贤集有一些瑰族人聚集的小巷子,这些巷子显然比一般的街道要破旧许多,很多瑰族人住在这里。街道里光线黯淡,终年见不到阳光,地衣苔藓散在两边古老的房角下。一些瓦片散碎地落了下来,水滴答滴答地沿着残缺的屋檐顺势往下滴,配合着人的脚步声。
      这里的人就如同生活在阴森的另一个世界一般,索治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的生活比他们更加穷困潦倒。
      那两个胥家兄弟带着他们来到这个巷子,在巷子的深处是他们的住处,不断有水顺着墙壁流下来,潮湿的屋子里有一股发霉的味道。两个兄弟的母亲也是瑰族人,她久病,在床上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个兄弟一路上同他们介绍贤国的瑰人生活的情况,并没有比在本国好多少,反而更加清苦。兄弟两个都还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他们被看作是懒惰的人,可是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工作的机会。他们憎恶这个社会,渴望回到瑰国去,可是他们没有路费,并且他们的母亲在床上病了很久了,虽然他们的母亲也希望回到瑰国去。
      他们说了许多他们遭受的不公平的待遇,兄弟俩中的一个说,每次这个区域发生什么案件,首先被盘查的肯定是他们这条街。这是侮辱!
      兄弟两个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都忿忿不平,但是愤怒过后他们又显得莫可奈何。
      跟着我走吧。
      索屈虏听完了他们的发泄,然后把手放在他们的肩膀上,这么对他们说。
      两个少年睁大了眼睛看他,问,你不会是在开我们玩笑吧!
      可是床上他们久病的老母亲却说,跟他去吧。
      这位老夫人已经时日无多了,她见到索屈虏的时候,她就说,时间到了。
      索治仿佛有些明白了索屈虏的许诺,可是胥家两个兄弟却不答应,他们问老夫人,他们怎么可以什么都不问的跟这样一个陌生人走,何况他们放不下她啊。
      老夫人咳嗽了两声,然后问索屈虏,你会照顾他们的,对不对?
      索屈虏把手贴在胸前,他以瑰神的名义起誓,一定会照顾这两个兄弟。
      老夫人听完这句话,安心地合上了眼睛,驾鹤归天了。
      胥家兄弟放声大哭,可是老夫人的嘴角上有着微笑,她是真的放下了这世界上的一切,没有牵挂地去了。
      胥家兄弟安葬了老夫人,他们虽然还不能完全相信这个自称是瑰国人的陌生人,但是他们还是加入了索屈虏的旅程,索屈虏承诺他们,他们一定会回到瑰国去。
      在他们一行进入了镐国之后,天开始变得阴沉,仿佛是镐神脸上的一丝阴郁神色。传说中,镐神曾经同瑰神在两国边界一战,那一战风云变色,天塌地陷,镐神大败而归。从此以后,镐国就时常阴云密布,都说那是镐神的不满,镐族人于是世世代代都背负了一个志愿,那就是要用瑰族的圣物瑰石去祭天。
      这些天,镐国的国都外筑起了高高的祈愿台,祭司们围绕在台下。他们已经祷祝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经文,并且他们相信,当今日夜幕降临之时,镐国就能重新获得镐神的庇佑了。
      索治和索屈虏一行四人进入了镐国的国都,其余三人原本都表示反对,可是索屈虏却坚持说,他们必须去。
      在贤国与镐国的交界,他们四个变了装束,越过了镐国的国境,然后得到了国都。
      在城门外,许多镐国的百姓已经在祭祀台下静坐了三天了,他们都在等待最后的时刻。
      索治见到祈愿台顶的那颗巨大的瑰石,周围人说,那瑰石是根据流传下来的古老祭文选出的最适合祭天的一颗。
      那些镐人说话的时候洋洋得意的神气让索治握紧了拳头,他对索屈虏说,我要去把那石头夺回来!
      索屈虏只是微笑着按下了他冲动的拳头,时间还没到啊,他说。
      这话让索治开始猜测他们进入镐国的目的,难道索屈虏一直酝酿着的计划终于要开始实施了?可是索治从来不知道索屈虏的计划是什么,他觉得应该同这瑰石有关,否则他们为什么这么巧合地选择这一天到达了镐国?
      仰望着祈愿台上那些穿着灰色道袍,面孔如同天色一样阴郁的老头儿们,索治和胥家兄弟开始等待,索屈虏也仰头看着天空,他也在等讯号,他比他身边这三个孩子更急切地等待着讯号的来临。
      终于,夜幕降临,祭司们在大祭司的带领下开始大声朗读经文,台下鸦雀无声。
      突然,一道闪电从中天劈下,撕裂了阴云密布的天幕,直直地击中了祈愿台。
      台下一片哗然,纷纷说是镐神发怒了,镐族人敬畏而虔诚地匍匐在了祈愿台下,索屈虏大笑一声,对着那些依然站立着的同伴们说,时间到了!
      索治一生都记得当时那宏壮的场面,瑰族人从四面八方涌到祈愿台下,手执武器,虽然一个个衣衫褴褛,但是他们的呼号声使天地为之变色。一时间,风云变幻,镐国的军队迅速压境,两相对峙,大有一触即发之势。然而索屈虏却高举着绘有瑰族图腾的旗帜,朗声对所有人说,让我们重新回到我们的国家去吧。
      回应声传遍四野,没有一个瑰族人退缩,面对着弯弓搭箭的镐国士兵,犹如有统一呼号一般,他们大步前行。
      一支箭射向了站在高台上的索屈虏,可是就在箭接触到索屈虏面颊的时候,狂风呼啸而过,箭疾疾偏向了在索屈虏身后试图制服他的大祭司。
      这是天意!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这句话瞬间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些瑰族人有神相助。
      镐族人惶恐了,然而大祭司在倒下前对身边人说,这是妖孽施诈!快守住瑰石!
      那些身穿灰色衣服面色阴沉的祭司们立刻盘坐在一起,设下结界,一个暗红色的光圈把瑰石和祭司们都封闭了起来,这种行为索屈虏仰天大笑。
      你们要就拿去,我们只要回去,回到我们的祖国去。
      说完,他飞身下了祈愿台,拍着索治的肩膀说,走,我们回我们的祖国去!
      瑰族人浩浩荡荡地就这么走了,没有一个镐国人阻拦,所有镐人都相信,那是神的旨意。
      索治后来回忆起这天的事,他也很难不去相信,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队伍行进了十多天,一路上,在瑰国沿路的各个村庄里,不时有瑰族人出来迎接自己的亲人。到达国都城下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一些愿意追随索屈虏的人。
      索治终于又见到了宿虚爷爷,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行一年有余了。
      宿虚爷爷仿佛等了他们很久,索屈虏见到宿虚爷爷的时候,似乎比索治更为激动。
      我回来了。索屈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握住了宿虚爷爷的手。
      宿虚爷爷的眼眶里似乎都有些湿润了,他说,我们都在等你。
      是的,我终于回来了,索屈虏回答。
      宿虚爷爷不肯放手,他终于放声大哭,老泪纵横,我们等了你太久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回来。
      宿虚爷爷这种样子,索治从来没有见过。
      之后,索屈虏就同宿虚爷爷进了他的屋子,他们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商量,索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此刻,索治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祭祀台,他还有很多很多问题不明白,可是那些问题却似乎并不重要了,比如,为什么不把瑰石要回来,又比如,为什么不去杀死那些可恶的镐国人。
      回到了瑰地了,他重新坐在这荒芜的祭祀台的台阶上,俯瞰着瑰地的景色。这一切他都是熟悉的,却在一年间有了很多变化,不知不觉坐到了黄昏的时候,宿虚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身边。
      爷爷。索治叫了他一声。
      宿虚爷爷一如往常一般慈眉善目,也最体察人心,他说,你心里有很多疑问,我能看出来。
      我能都问吗?索治看着宿虚爷爷在风中飘荡的白胡子问。
      宿虚爷爷点了点头,他微笑着,他发现这一年不见,索治已经有些大人样子了。
      索屈虏究竟是谁?索治问了最使他困扰的问题。
      宿虚爷爷哈哈大笑,对索治说,你没猜到吗?他就是苏启啊!
      这时索治才恍然大悟,想来的确也只有苏启这样的人才能够有那样的号召力,号召所有流落他乡的瑰族人摆脱奴役,回到瑰国。
      夕阳还剩下最后半边脸颊在天空中,远处的瑰石山上亮起了点点火光,瑰族人拒绝为镐人采集瑰石,可是镐人的重兵集结在瑰石山,拒绝归还。
      爷爷,为什么我们不夺回瑰石呢?镐人从我们这里抢去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我们不去夺回来?索治望着脚下的这一切,问宿虚爷爷,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行为实在太懦弱了。
      可是宿虚爷爷捋着他长长的胡子叹了口气道,孩子,是瑰族人的性命重要,还是夺回瑰石山更重要?
      可是瑰石是瑰神向上天求取的神物啊,镐人居然敢说这是他们的宝物!难道我们就不该要回来?索治想起镐人、贤人、还有那些邺人的丑恶嘴脸,至今还让他有挥拳的冲动。
      孩子啊,宿虚爷爷笑了,他指着山脚下绵延起伏的田地,星星点点的火光,袅袅升起的炊烟说,你看到那一切了没有?为什么瑰族人选择回来,而不是战斗?
      索治望着大地上新生的绿色田地,隐约有些明白,可是最终还是摇头,就好像,他依然不明白,是什么力量驱使他选择跟随索屈虏,不,是苏启将军回到这片土地一样。
      孩子,那是因为你是这片土地养育的人,你是瑰神的后裔啊。宿虚爷爷说这话时,充满了无比的自豪,他说,瑰石可以偷走,瑰人可以被虏走,可是这片土地上的人对自己国家的热爱是永远不能掠夺的啊。
      宿虚爷爷的话如同一声惊雷,让索治的眼前豁然明亮。
      索治想起了这一路上所见到的西桑的牧羊人,想起了曾经路过的那些古建筑的废墟,想起了那些欺世盗名的邺人。他终于明白了一直困扰着他的疑问。
      不错,这片土地虽然没落了,可是瑰族人的精神却始终还在。
      瑰族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瑰石的神奇,而是因为瑰人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国家。
      总有一天那些都会回来的,宿虚爷爷说,总有一天,瑰族还会强大起来的。
      远处山峦上吹拂来凉爽的风,把最后的一抹金色映衬在连绵不断的田野之中。
      新盖的茅屋顶上缓缓地冒出了白色的炊烟,伴随着归巢的倦鸟,索治和宿虚爷爷相携下山,在他们身后,是屹立了千年的古祭祀台。
      大殿里的编钟不知被谁敲响,惊起了鸦雀,回荡了数千年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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