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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心结(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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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娘的房间落在花厅后一进,步入内室,在雕花木床前头已有丫鬟拾掇出两张软榻,分别铺上了蜜合色的五福花样被子。屋里焚了淡淡的安神苏合香,脚下的地砖腾着一层微微的地龙热气,在房内氤氲出缓缓的暖流,驱走了初春的余留寒气。
张妈妈出去后将内室的门帘子放了下来,先前整理塌铺的丫鬟婆子都被遣退了干净。杏娘、樱娘分别择了一张软榻坐下,由乌黛、画眉伺候着卸妆更衣。
伺候着杏娘樱娘躺下后,乌黛画眉亦退到了门帘之外,与张妈妈一起听候吩咐。杏娘半靠在居右的一张软榻上,及臀的青丝软软地垂在身后,漫在雪白的三菱布亵衣上,有一种别样的美感。杏娘生的与棠娘有七分相似,可神态却随了各自的娘亲。棠娘的目光更加端方,举手投足间多的是一种美艳之态;而杏娘的目光便是像四月的牛毛雨一般细碎温柔,带着一股生来的柔和清宁。
杏娘将被子一点一点收拢到胸前,看着被子上如水波纹一般的褶皱在自己周身蔓延,杏娘不禁想起小时候的每一个午后,她与樱娘棠娘都是如此刻这般一同在荣国公府的东稍间休息。不禁莞尔一笑,“我们如今这样午睡,倒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棠娘背对着杏娘樱娘,拿着手绢一点点擦着唇边的口脂。听了杏娘的话,轻笑道:“可不是,我还记得樱娘总顾及着说话儿,吵得我俩睡不着觉。”
樱娘脸上一红,道:“姐姐惯会取笑我。”
棠娘此刻已将妆卸了干净,脱去外衣在床上仰面躺下。轻轻叹口气道:“那时候只觉着在一起的日子无边无尽,能说话儿的机会多之又多,可现在才知道,往后就算同在一座燕京城,见个面也是难的……”棠娘翻了个身,侧身将脸朝向杏娘樱娘。
樱娘冷笑一声,道:“姐妹见面的机会本身就少,可偏生就是有人不知珍惜。”
棠娘知道樱娘是指桑骂槐地说着柳娘,蹙了眉头道:“柳娘究竟是怎么了?”
樱娘道:“我也不大清楚。昨夜睡得晚了些,听见昨夜柳娘大半夜才回屋,在屋里哭哭啼啼折腾了大半宿呢。”
棠娘半闭了眼,带了些许不耐烦:“这丫头从小便是个不省心的。”棠娘支起一只手搁在头侧,半卧起身子。岔开话题道:“今个儿你姐俩是不是路上生了什么岔子?来的时候怎么一个两个都是头发乱蓬蓬的。”
樱娘又想起了自个儿在车厢碎掉的那支珠花,含了些许怒气道:“可不都是拜‘燕京六爷’所赐。”说罢便将事情原委一一向棠娘道来。
棠娘“扑哧”一笑,含了戏谑道:“可不就是一只珠花么,我这里正好新得了宫里派下的几只内务府制的珠花,你若是心疼车上毁掉的那支,便从我这儿随意挑拣一只去。”
樱娘听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路上走来见识了端王府的富贵,樱娘本就眼红的紧,如今她视如珍宝的首饰在棠娘这里竟可以随意送人,一时有一种无名的嫉妒在心口蔓延,樱娘强笑道:“姐姐的好东西妹妹哪里有巴巴要去的道理。”
杏娘沉默地注视着樱娘,随着年岁增长樱娘的心性变了她不是不知道。今日樱娘在端王府内的种种异样,她均是看在眼里,多年姐妹情意让她始终不愿点破。这些年来娘亲待棠娘、樱娘皆是视如己出,可樱娘庶出的身份却始终是她自己心中拔不去、抹不掉的一根毒刺,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胸膛。
棠娘并未察觉,不以为意道:“妹妹送了那么用心一座屏风给我,收了我一座屏风又算得了什么?”转头对杏娘道:“四妹妹你也拣一只去,省的回家和母亲说大姐厚此薄彼。”
棠娘自小大方,从来得了什么好东西皆是先让给底下的妹妹们。杏娘懂得棠娘的心意绝无半点炫耀,可看在樱娘眼里却始终不那么纯粹。只听樱娘道了声谢,那语调里却有掩不去的尴尬。
杏娘不欲惹得棠娘不快,赶忙笑眯眯道:“却之不恭。”
棠娘正欲打趣杏娘几句,却听到樱娘轻轻的声音似乎犹带了几分不属于她的苦涩:“姐姐,我有些困了,就不陪你们说话了。”
棠娘一怔,她不是不明白樱娘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她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却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姐妹待自己冷淡是源于人性本质阴暗的嫉妒。她静静地望向杏娘,嘴角用力扬起:“二位妹妹困了便先睡吧。”
杏娘将棠娘的神情看在眼里只觉心疼,便做出不情愿的样子道:“我倒是还不困,姐姐若是不累,再陪我小声聊一会儿罢,也不会吵着二姐睡觉。”
棠娘翻了个身闭上眼疲乏地答道:“不了,妹妹也早些歇会儿吧,我也有些困了。”
杏娘暗叹了口气,久久地注视着棠娘躺得平直的背影,道:“那姐姐便好好歇会儿吧。”说罢便也闭上了眼。
待杏娘、樱娘离开端王府之际已是傍晚时候,临走前棠娘依旧是让杏娘樱娘一人挑拣了一只珠花,棠娘的脸色已恢复了寻常与杏娘说说笑笑。樱娘的脸色看上去并无大恙,却从始至终只应酬着说着一两句话。
马车沿原路返回荣国公府,樱娘依旧维持着这份不寻常的沉默。樱娘的双眼阖盖着,神情看起来静谧安详。夕阳的红光透过窗格投射在她脸上,辉映出一种异样的红光。那枚珠花被樱娘牢牢地攥在手里,她只觉得冰冰凉的珠子在手中仿佛有灼高的温度,将她心口的嫉妒之火,燃得炽热分明。
杏娘并未劝导樱娘,有些心结只能自己解开。寂静的马车厢里能听见马蹄敲击地面的铿锵声,和着车轱辘的抖动,沉闷地一遍遍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