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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在我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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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我心里。】

      不清楚为什么,他行走在一片黑暗的钢筋森林里。

      同样不清楚的是,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他。但他不得不前行,因为停下来亦不知有什么东西会靠近他。

      足下是一片混杂铁锈与血污的脏水,坠得裤脚沉甸甸,好像深海里的贝类生物吸附在过往的船底,享受着不费气力的旅行,簇生了内心强烈的不安。

      秉在手中的打火机悬着一豆火焰,烧不尽浓浓黑夜,好歹也给心里些许慰藉。他咽了烟口水,将打火机举高,仰起头好奇与恐惧并重地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建筑。

      他身处一座废弃的热电站的脚下,螺旋楼梯不断盘旋到上方一井口灰蓝的夜,黯淡的星光映在他的眼里无限放大,在瞳孔深处闪闪发亮。

      楼梯栏杆经酸雨与时间的锈蚀严重,如同被剥离干净血肉筋络后,拆开纤细修长的骨骼,再一点点成就了这架僵冷无力的楼梯,那锈蚀处的金红正是粘滞其上的血管所散发的迷离色彩,他有一种独行在人的骨架上不可思议之感。

      摇摇头,他壮着胆子踏上阶梯。浸泡过工业污水的双脚微微胀痛,湿滑感令他不得不握紧扶手,将足下一步步踩实。

      长路尽管迢迢,但明确了方向后恐惧感渐渐消退。随着距离地面越远,凉风透过栏杆镂空处吹过他的脚趾,他开始冷静下来,脑海仔细搜索着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却一无所获。不要说这里究竟有无讯号,他身上除了一只打火机一盒只剩两支的香烟以外,再无其他。

      用衣袖揩了揩脸颈的汗水,一步一停地走到楼梯中央,他停下脚步垂首向下看,他发现先前淌过的锈水不知为何腾起了一片薄烟。

      他望着那层灰色的脏雾有些茫茫然,头顶上方忽然传来重锤击铁的咚咚巨响,煤车运作的隆隆惊雷。

      雾气倏然升起,水压表的指针大摆,脚下的楼梯骤然升温。那块给他无限希冀的星空忽然被大片阴翳遮蔽,身处的楼梯正在震荡、吱嘎吱嘎的声音混杂着万千个女人似的呻吟。一大股淋着腥血的碎肉块,粘连着染成红色的翅膀,顷刻间大密度地从天空洒落在塔里。

      他高声尖叫着抓紧有些浮着黄油点的血液就这样滴进他的头皮、耳廓、肩膀,携藏着熔铁的高温,皮肤燎伤处泛起细密的气泡。就在一片机械运作声中,他切实听见脚下的阶梯也在同他尖叫,铁板无限升温,发出女人那种高赫兹的高呼,迅速地垮掉并坠落。

      他拼命用双手抓住附近那层楼的围栏,才不至于同那只散碎的楼梯架构,以及那只陪伴他一路的打火机一并葬入足下的血色熔炉。他看见那只打火机旋转着掉进去,水面盛开出一大团烈焰。

      他靠着石柱一点点滑坐到地面,艰涩地呼吸着。高温熏蒸出的泪花把眼前景象融进火焰上方的颠簸气流。

      在那色彩饱满失真到近乎汁液炸裂的视野里,他目睹尽头的蒸汽炉缓缓打开,空气里弥漫出被烤熟的鼠虫滋味,在一片火与水的交恶中,有一只紧握铁锤的手拨开鼠尸,支撑着地面站起来,死鼠粉红色的肉块忽然就被赋予了生命,在地上疯狂地乱窜。

      已经顾不得更多,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游蝇般拼命冲奔,直到眼前闪过一道铁门。他以肩膀狠狠撞击着门身,一边抬腿踩碎脚下的腐鼠。

      鼠群之后,浑身散发着嘶嘶蒸汽的人仍在地上爬行,那只紧握烧红的铁锤的手已经溃烂,男尸的双腿已被砍去,被迫爬行。脸部,手臂,胸口,生殖器,贴于地面的腐肉伴随每一步爬行而磨损掉落,滞留下一条血痕,喉咙里喷出痛苦而激愤的呻吟。

      赤足因屡屡接触高温的鼠群而烧燎且感染,灼灼痒痛。没有把握和心理准备可以一举了绝那个畸形怪物。他咬牙的动作几乎致使牙床跟着崩溃,终于将一段空心围栏连根拔起,就在男尸向他的脚趾高举铁锤时,一股煮到沸点的热水从他的后脑喷涌而出,他呼哧着鼻腔良久,才把那根来之不易的空心铁管拔出来,抱在怀里继续走。

      他在一片机械运转声里听到了声令人毛孔喷张的号哭。

      紧接着是逐渐逼近的奔跑声,声音就在面前方位,逼近的速度令他来不及从惊惧里醒神,一个浑身赤裸、背生翅膀的女人就这样迎面跑来,脸上的血泪斑斑怵目,她显然看到了他,那只羊脂色的手臂朝他绝望地伸展。

      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顷刻之间,一只只枯手争先恐后地洞开了洁白的羽翅,抓住她的每一寸肌骨,凶残地抓捏撕扯,森森的白骨裸露出尖,刹那间大面积地绽露,层层肋骨下鲜艳的心瓣毕博跳动。有一只手重扼着她的脖颈,她的脸孔被迫向上抬向上抬向上抬,哪怕锁骨的隘口处已经濒临断裂。他终于看清了那张已在疼痛中极度扭曲的脸孔,心肌一阵难忍的绞痛。

      那…那不就是……

      他从床上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悬挂在墙壁上的少女水粉画像。她羊脂色的肌肤连留白的生宣也无法比拟,双颊的淡橘色微微洇开,唇上一点瑰红明艳动人,黑色的瞳孔深处掺杂一笔浅淡的青莲。

      他腾地从床上起身,正巧看见新婚妻子走了进来。

      “你怎么把这幅画找出来了?”

      “我觉得很美啊,只是从来没见你把这张画展示给我。”

      他揉乱她的头发。“你都不吃醋我画的是谁?”

      “我承认吃醋你会坦白吗?”她笑了笑,却见他眼神一僵。

      “我的妹妹。总觉得没必要再说。已经去世了。五年前。被一群人拖到热电站,然后——”他有些语无伦次道。

      “抱歉,”她低声打住了他的苦痛回忆,转身摘去了那幅画,端在眼前仔细看着。“我早该猜到了,你和她的眼睛真是一模一样。我想说,她真美。”

      “还是扔掉吧,现在就扔掉。”

      面对他的埋首沉默,女人终是觉得可惜没有狠心揉皱,推开窗舷扔出去,生宣纤薄的纸片像风筝般吹进翩翩游软的雨丝,纸上美丽的少女直面飘落在水洼里。

      背面的折角处用黑色碳素笔细细密密地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自画像,2010年。

      一滴滴雨水将它啄破成天际模糊而憔悴的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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