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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折 风凌挽 ...

  •   『有些人来到你的生命当中,仅仅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道理,然后转身就走,毫不犹豫,绝不停留。』
      公良月第一个叫起来,完全忘记了她自己刚才对我们声音轻一点的嘱咐:“无痕你快看!”
      我们赶紧过去,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可是我此刻的心情除却激动,更多的是想表达洒家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机智的冲动。其实我一直没这么好运气,这次误打误撞解开机关,还是在无痕面前,面上虽然不表现出来,可洒家真是飘飘然飘飘然……简直都快要飞升成仙了。
      这机关开启的一方小间里只放了几本藏书,虽然隔绝了一部分的空气,满满的积尘和角落里的蜘蛛网却是一点不缺。
      公良月跟我因为这灰尘猛地咳了咳,我们用手在鼻腔前扇了扇,把书悉数拿了出来。
      “云姐姐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要是换了我该想多少年呀……”公良月一边很真心地赞美着,一边开始翻找这些古籍中是否有传说中的武功秘籍。
      这时金口难开的无痕却好像是用他低沉的嗓音在对我说话:“云姑娘蕙质兰心,在下万分感谢。”
      我有些讪讪,一边低头不敢看他,忙摆手连口说着“哪里哪里”,视线却忽然落在这些书的最上。这些书的上面,竟有一素雅的信封。
      我拿了过来,发现这信封还没有被塑封,我便轻而易举地从里面取出一张折叠工整的素笺。公良月在一旁又喜笑颜开:“无痕你快看,这有一本《碧落黄泉刀》……”
      两人在我旁边絮絮开始说些什么,我却开始对这素笺好奇起来。堪堪打开,里面仍旧是墙上书法和医典札记上的清秀笔迹——
      逢京之景美,比盛安欲多其婉。春气已至,今枫塔初成,塔下移之枫想来生之善则。妾幸得太祖宠,于枫塔六层安吾之书。此之书虽皆不足太名,而有五乃妾之宝,分为《碧落黄泉经》、《碧落黄泉刀》、《九韶》、《开元占经》、《自书松风阁诗卷》。然路远,复至逢京不知何日。故妾请工匠设区区之机,藏五书于此,愿有缘人得之。
      方氏妡玉字
      天煜四年三月甘九
      如今是延熙年间,在朝皇帝乃是太祖之子,东凉太宗。留下素笺和这五本书的人,想必是传说中的皇贵太妃。
      无痕和公良月蹲在地上对着一本《碧落黄泉刀》研究来研究去。我粗略翻了翻其他的四本,《碧落黄泉经》是玄奘法师所译,记载内容有些类似山海经。《九韶》竟然是一本失传多年的舞谱,我收在怀里,大喜过望,打算回去仔细研究。《开元占经》与司天台有莫大的关系,记载的东西都与李唐以前的天文星象云云有关。最后还是在这墙里辟出来的小间里面,我拿出来装帧在长条画匣里的《自书松风阁诗卷》,想必是书法大家黄庭坚的真迹。
      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将所有都安置成原来的样子。我把《碧落黄泉经》留在隔间里,信封以及其余三本书自然都被我收归囊中。
      公良月将《碧落黄泉刀》放到里衣去,自然也是满心欢喜。我们一起锁上门,下塔,却发现刚才还好好的天空竟陡降大雨。一时间天色晦暗,沉重的雨幕阻拦着我们三人离开。
      看守的老头像是没看到我们的处境一样,依旧自顾自地核对书目。不过他也只能装作没看到,毕竟枫塔内不会有备用伞具这样的东西。
      公良月在一旁嘟囔着自己饿了,看着眼前的大雨,又不知道如今该怎么办。
      无痕这时看了看门外,又看了看我们。
      “云姑娘吃过了么”他问到。
      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又不想跟他们一起去膳房在旁边闪闪发亮。于是果断地说:“吃了。”
      无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然脱下身上的外衣,递给我,“云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离开的时候挡雨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还没有来得及拒绝,他就拉过公良月的手,“碧落黄泉刀放好。”拽着她,直接冲入倾盆大雨之中,两个人就这样奔跑着离开了枫塔。
      雨看起来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背影在雨里模糊不清,渐渐化作一个乌点,最后,彻底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只是看着他们跑着,却是真正地怔住了。
      能有一个你喜欢的人愿意陪着你在雨中奔跑,那是不是应该很快乐?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公良月一开始的惊讶的表情,再到后来的欣喜。这……还真是突如其来的浪漫吧。
      可是这样的我,好像是没有悲伤的理由吧?
      于是我那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终于在这场秋日的大雨之中,浇灭得干干净净。
      我怔了很久,怔完了就就坐在枫塔的门口。等到雨势渐小,我仔细叠好无痕的衣服,和刚才从六层拿出来的三本书放在一起抱在怀里,也离开了枫塔。
      到了司天台寝室的时候,却发现抱着书的长袖被大雨淋得最湿,不过还好,抱着的东西都无大碍。我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望望外面的天,雨势渐小,却仍然静静地下着,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
      ——————————————————————————————————————
      可是我的世界里还是会出现无痕。尽管我竭力去忘记,可从那以后,他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一旦忙碌起来就会忘记,但有的时候闲暇时再想起,就感觉心尖上毛毛的,怎么样都不舒服。
      我去还衣服那天在弑卫营门口便停下来了,等了半天碰上一个偶然出来的人,匆匆递给他,嘱托交给无痕公子,又匆匆地离开回了司天台,始终不知心里应该作何感想。
      和他的际遇还是和以往一样,甚至更少了,我好像吃饭比别人更积极,总是想碰上弑卫营的用膳时间,又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我从枫塔取回来的九韶舞谱早已失传,固然画得有些难懂,但组合连动起来,舞姿却是轻盈典雅,优美婉转,整支舞连起来有如东风般轻盈。想来当年皇贵太妃也应当跳过这支舞吧。后来我从司天台卒业,将这本九韶舞谱交予倾城,据说九期生在盛安还出演过,也算是重现枫塔里那幅十六人舞的景象吧。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我后来一直很喜欢枫塔,也很喜欢这句诗。风凌挽谐音自枫林晚,是我很喜欢的别号。枫叶悠悠飘落而下,一舞九韶,云轻挽的名字与“停车坐爱枫林晚”相融合,便是“风凌挽”。
      有一天晚上,我们那个年轻漂亮而且感性的薛司业带着我们上晚课,夜幕初降,观测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星宿,这称为“昏见”。说来司天台的课程想来还是很有趣的,区分紫微垣,天市垣这些如今也算是小菜一碟,昂长难背的二十八星宿歌诀我也算是倒背如流了。司天台的生僻字也绝不比其他师门少,东官苍龙,北官玄武,西官白虎,南官朱雀,是东南西北四方七星宿的总称,由以上七宿组成的四个动物的形象,合称为四象、四维、四兽。司天台最基础的知识,就是用四象和二十八星宿中每象每宿的出没和到达中天的时刻来判定季节。
      这几日司业都在讲授星相的择吉,想来这也是历代皇帝最需要司天监干的事情了。我们席地而坐,所有人都仰着脖子在望天。
      “近日的星相还不错呢……”薛司业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飘荡着,“壁宿属水,为貐。为北方第七宿,居室宿之外,形如室宿的围墙……”
      薛司业讲着讲着,忽然顿了顿,抬手指向另一个地方,“看到了吗,那边形似牛角的星群,便是牛宿,也就是牵牛星了。”
      她方才还似乎很好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了,“虽然牛郎与织女的忠贞爱情能让数代人倾心感动,然而最终还是无法逃脱悲剧性的结局,故牛宿多凶。”
      我心里也陡然一愣。
      这时又听得薛司业开始念起诗来: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一直到薛司业开始找今夜别的亮起的星宿时,我还没有缓过神来。我默默地盯着天穹中的牛宿,发了很久的呆。
      我记得淳于司业说过,天地之间一切术数、劫数、运数的变化都起于牵牛星宿,而且一切数的变化都能在牵牛星宿间找到征候。
      而我看了很久的牵牛星宿,也没有找到任何我想看到的征候。
      就像我翻遍了星相的占卜古籍,也没发现任何一条能证明我和无痕有缘分的话。
      无痕,无痕,惟愿他也能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从此在我心上了无痕迹吧。
      ——————————————————————————————————————
      可惜正是这样平淡安静的圣贤庄,不久后便发生了极大的变故。自称回鹘后裔的大漠边境诸国,打算控制整个逢京城以达到控制朝内重臣的目的。自然,这段时间内诡谲的秘闻和过程,已然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窥见的。
      最重要的逢京守城的那一战,圣贤庄人和守城军一同顽强抵抗之时,我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无痕。
      那时他和大部分的伐卫营人都一样,一手持弓,另一手使力,弓如满月,对着大漠侵犯我东凉的军队射箭。
      一道道寒光闪过,一声声清响掠过。他额前的碎发还是那样落在那里,冷峻的侧颜却显现出一种难言的全神贯注。
      我忽然就在那紧张的气氛中放松下来了。我注视了他一会,又去帮着其他司天台的人打下手,却是再没有抬头望过去一眼。他好像是一个很容易消失的人,我很难抓住他的踪影,也很难融入他的世界。我渐渐知道不应该去在他的身后追寻,也不应该再纠结下去了。于是那时我没有抬头,跟着众人默默离去。
      那场轰轰烈烈的逢京守城战役死伤很多,整个圣贤庄一度晦暗沉寂了三年,才随着大批新生入学而有所改良。
      我十五岁及笄那年,收到了倾城给我的父亲遗信。我看罢,大哭了一场,从此干脆地放弃了出人头地的想法。后来惊鸿馆的几位司业包括倾城,都曾来找过我。而我对外的言辞,一律是愿为司天监一员。在逢京之战的几年后,我极顺利地进入司天监。碧息入了恭王府继续她的堪舆之术,倒也乐得自在。
      而无痕,我真的是很少很少再见着他了。也许是时间使然吧,当初那根刺可能已经拔了出来,也可能是扎在上面太久,没有了感觉。当年的悲伤秋月,也在时间滚滚车轮的碾轧之下不见踪影。我知道他最终去了盛安,却是在哪个宫当差也知晓的不清不楚。后来听到有人讨论过公良月,也才知道她去了晋都行医,也没能跟无痕走到最后。
      光阴荏苒,我终于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出宫,离开盛安。我南下杭州,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想来无痕此人终究是我生命里的一个匆匆过客吧,他注定不会是我的良人,也注定有这样一个人,在这里等着我。这才是我的故事。
      我忽然想起我最后一次遇见无痕的样子。
      那时的我还在司天监忙忙碌碌,本是进了禁城主宫,打算上呈这一月的星相择吉,走着走着,竟迎面看到换了大内禁卫制服的无痕,已将那缕碎发梳起,感觉干净了很多。
      “云轻挽?”他叫我,就像当年在枫塔偶遇之时,如出一辙。
      我却很高兴地停了下来,和他扯了一扯如今二人的生活,真的就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的好朋友那样。
      言罢,我与他擦肩而过。
      没有人知道,我擦肩而过以后,心中是多么的释然。尽管我确信,这次再回头,我一定能再看到他的背影了。而我,继续前行着,却也终究做到了——永不回头。
      『风凌挽-花未开本-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五折 风凌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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