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折 严辛还 ...

  •   大漠叛军的围城比预定时间早了两日。
      雪下得越来越大,覆盖住了整个逢京。大路的两边被扫出了厚厚的积雪,穿圣贤庄而过的芙蓉溪水面已经结冰,旁边的枯草堆也全部变成了白雪的颜色。
      圣贤庄的课业还在继续着,只是得到似是而非消息的老师和学生都早已没了上课的心思。私下里北漠要来进攻逢京的消息也早已传得满城风雨。
      兵部尚书严呈秀自请领兵,奉诰命与大将军带盛京城外二十万大军前往逢京平反。有许多家中势大的门生早就传书联系了家中派人来接自己回盛安,想出城却被悉数拦了下来。黑楼发布声明称朝廷已派兵来逢京,所有人都请在逢京城内安心等待,校方必然力保所有人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城内的守军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多了起来。他们已近乎锁住了整座城。
      云轻挽坐在教室的一隅,望着窗外看似平静的天空,心想到,是啊,逢京还勉强是个易守难攻的地儿,这些司业,学生,居民除了好好呆在这里,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吗?要是单独跑了,指不定在路上就被回鹘人劫去或者一刀砍了。要是把所有门生都迁出去,那更便宜那些回鹘人,没了城墙的阻碍,在路上把我们全围了挨个儿绑起来都不是个问题。退一万步说,要是真全逃出去了,我们又能去哪儿呢?换个城镇躲起来和呆在逢京有什么区别?
      她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台上的司业一字一句地讲解着《汉书》,声音如同一条直线一样毫无生气地延展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束。
      忽然台上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轻挽在自己的臂弯里怔了一下——通常教室里突然没声音的时候,就是哪位要倒霉了。她生怕这个倒霉的人是她,即刻清醒过来把头抬起,却看到一位没见过的司业进了教室,附耳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神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台上的司业表情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他的声音高了一个调,“大家都先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会淳于司业会带你们回寝室,大家先在那里集中待命。”
      整个教室在这句话之后静默了一瞬,紧接着讨论的声音逐渐变响,教室里陡然炸开了一般。

      是的,没错,大漠旧王室的叛军招降书已送到,全军在雪地中集合,已列兵城下了。
      这场战役,终归是拉开了帷幕。
      ——————————————————————————

      城内的守军其实早已准备了好久,在城墙上已经竖旗打算迎战了。
      别地城中赶来的私家军纷纷通信表示虽然雨雪交加,但这几日必然能抵达逢京,赶来援助。兵部尚书与大将军同领的平反军由于人数众多,粮草难备,表示会派几千先遣部队来援,余下的大部队在风雪中难行,但不日也能赶到。
      下午的时候,城外炮火的声音就在城内回响了。伐卫营的门生毕竟精贵,暂时待命,不作出战准备。
      但是这些小伙子毕竟是血气方刚,梦想本就是当个征战沙场为国立功的威风将军,如今兵临城下,这些人怎么忍得住?
      虽然圣贤庄的门生被严令禁止了上城墙,但这些伐卫营的人终归是很有办法的。第一天还只能呆在城中听听炮火声,第二第三天起他们就已经伐卫营武斗时的铠甲上身,去了东门城墙。
      越靠近城墙,硝烟的气味就愈发地浓重。今早战局还没有拉开,但昨日起城内部分守军便已出城迎战了,战况据说尚可,伤亡不重。
      忘川也在他们的小分队内。城楼上弓箭手也没有出现,只有负责巡逻和站岗的人环视打探现今的军情。
      因为已经事先提点过,守军并没有对他们的出现有多么惊讶,他们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们,便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只是将他们无形地围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里。
      忘川跟着他们走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便自己一个人往城楼上转去了。城楼里没什么人,却有两个在拭枪的士兵。
      他没往他们那边走去,却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其中一个忽然说道:“这群大漠来的大概只是想把我们困在这座城里,攻势也不怎么猛烈。”
      “是啊,他们人也不多,大军还没压上来,我们不如趁这个时候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
      忘川仍旧绕着城楼散步,一开始听完这段对话也未曾多想,只庆幸大军还没压上来,八成大家还能多活几天。但他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了下来。他感觉到大地的震动,甚至是不远处马群逼近掀起的尘沙。
      他一个纵身翻了出去,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果然不出他所料,今天攻城的时刻又到了。看到众人面上都是凝重却又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想自己脸上的张狂一定更甚。
      当然,黑楼能许他们上来已经是最大的开恩了,但情势还不到最为严重的时刻,他们自然不能让任何门生冒这个险。于是他们站在城墙上还没彻底看到漠军兵临城下,就被往城墙下赶。
      李忘川留了个心眼,眼神勾了勾一旁的无痕,悄悄一个转身往瞭望台那边去了。
      城下黄沙漫天,几十架攻城用的尖头木驴开阵,后面伫立着密密麻麻一片大漠叛军,在昏暗的天色之下如同一只即将苏醒的蛰伏巨兽,却不知道它究竟是震怒还是平静,显得难以捉摸。
      天光逐渐明亮了一些。忘川将瞭望台下的这一切也看得更加清楚。他越看,心里冒出来的一阵不对劲就愈发强烈。他的耳边回响着刚刚两个士兵的交谈。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破口,对着身旁的无痕开口道:
      “不对……不对,无痕。孙子兵法中有言,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大漠叛军的领军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们的东门是没有人攻城,留出一条生路的。但是,这句话是有个前提的,就是漠军围城的兵力必然要远胜于我们,我们才会被逼成“穷寇”。可是你看城下,见到了多少兵力?大约也比我们多不了多少,他们是哪来的自信,这么点兵怎么攻,怎么围我们的城?”
      无痕没有看他,只是望着城下的厮杀道:“你不觉得这攻城攻的太不走心了?你看得到这城下有半点誓要夺城的势头吗?”

      在这之后几日,西行,盛安几处私家军纷纷到齐,在与漠军短暂厮杀小范围伤亡之外,之后也被迎进了城门。城内的兵力越来越完备,漠军每日的攻势越来越弱。
      到了后来,漠军几乎只是安静地围城了。每个逢京人都仿佛感觉不到任何来自墙外的威胁。逢京如今也算是重兵把守,备战状态比起最紧张的那几天松懈了很多。整座城自给自足,完全不像是一座被重兵围堵起来的地方。城内各处市场交易又慢慢开始进入正常的运作,甚至连黑楼的人都在计划恢复上课的事。
      李忘川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假象。他心里有很不好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一直被什么压制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在这个时候,让他更为讶异和感到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大漠撤军,鸣金收兵。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兵部尚书严呈秀与将军所领大军也传消息来,大部队已在逢京百里之外,“然大漠既已退兵,我军自当回盛安。”二十万大军班师回朝。先遣五千精英部队也即刻离开逢京,返回盛安。
      这样的局势,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人能预料到。一场本将是轰轰烈烈的恶战,居然以这样啼笑皆非的结局收尾。但所有知悉当日长风楼状况的人,心里都是惴惴然的。这样看起来恍若一梦的局势,处处藏着诡谲。

      逢京的大雪近日收敛了许多,连带着整个逢京城也似乎回暖了许多。李忘川开了条子出了一趟圣贤庄,径直往逢京北村的居民区走去。
      他在路上把整个事件的经过都理了一遍。漠军入攻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得及了解每一个证据,事情就已经发酵成这样了。被他们救回来的目迁是最大的突破口,但她伤势甚重,至今未能苏醒,李忘川只能另寻出口。走着走着,他想起是辛还叫他们赶去西城门外去救目迁的。
      “从西城门出去,沿小路疾行十里,兴许还能把她带回来。”
      他走到一半,想到辛还当时说的这句话,不由得停顿了下来。
      当时他就有所怀疑,只不过情势紧张,一时忘记要去质问这小子点什么。李忘川心中暗暗记下,在大街上静静地行着,忽然觉得大太阳下的冬日依旧冷的让人心寒。
      逢京城是南边发达,许多富人也在此落户。当日长风楼被抓住的人质被压在逢京最深的大牢里,他去不了。既然人证找不到,那便先从长风楼查起吧。他打探到当日在长风楼意外死亡的张司业家就在北村这一块,李忘川轻敲门扉,开门的是个小厮,收到他的来意后立刻便进去通报了。
      张司业的夫人一眼看上去便是伤情过度,双眼凹陷、面色苍白而清惨。他先寒暄了几句,却听张夫人句句都是嘲讽之意,便进一步问道:
      “小生听得出来,张夫人心中积怨已久,不知道夫人觉得有什么冤屈的,可以说出来。”
      张夫人忽然显露出几分激动,她瞪着眼睛盯着地面,手里死死攥着脖子上长长的琉璃项链,“冤屈?冤屈这种东西说出来有用吗?”
      她忽然站了起来,略显无措地在原地走了几步,忽然走过来双手捏住了李忘川的肩,力气大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们这些学生,都是害他的凶手。”
      忘川觉得她一定知道点什么,忽然敛去了身上的柔和,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他本就身量高,一压制在张夫人矮小的身量面前,陡然散发出让人胆寒的气场:
      “张夫人,如果你有什么张司业当日意外出事的线索,你现在不告诉我,那他世世代代,永远不能沉冤得雪。”
      张夫人似乎是被他这话震住了。她顿了一会,忽然走进屋子拿了一纸信封出来。
      “夫君当日去长风楼,不是去用膳,而是去秘密地见一个人的。”她将信封摊开给忘川看,“我不知道他这么长时间一直在悄悄地忙什么,但是——这个叫他去的人,一定是想杀人灭口!”
      李忘川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落款,怔住了。张夫人却继续说道:“一定是夫君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在长风楼被杀了,官府却说是什么,食物中毒了?那么多人在长风楼,凭什么我夫君去了一次就暴毙身亡?……”

      张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忘川却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
      他知道这个时候辛还和花宁都在目迁那边,这时候是要找到他们的最佳时机。
      他感觉脑袋里的线忽然连成了一串。他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来,不把那些秘密说出来他的脑子一定会崩溃。
      因为那个落款是,辛还的父亲,严呈秀。

      逢京又开始下雪了。
      李忘川走回圣贤庄的这一程上,已经锁定严呈秀这个人了。就连辛还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都似乎一下子有了答案。
      风雪呼啸,一下子吹了进来,吹得里面的人都是一个寒噤。他一看,果然言惜卿坐在床边握着目迁的手,花宁和辛还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都抬头看向他。门在风中来来回回地摇动,只留下些细微吱吱呀呀的转轴声。
      看到只有这些人在,李忘川的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那般。
      花宁还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愣愣地开口,“啊忘川你这个时候过来干啥......”
      他长出了一口气,朝着辛还的方向,目光不可逼视。
      “驻边将军不可归,盛安援军遇暴风雪久久不至,看起来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李忘川唇边勾起的那一丝笑越来越冷,“严辛还,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还脸上微微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是他看不懂的静默神光。他看不出来辛还心里是怎样想的,只能逼着自己说下去。
      “前几个月在长风楼暴毙中毒身亡的张司业还记得吗。知道他那天去长风楼是为了见谁吗?他的妻子从密匣中翻出来的书信,有一封是这样的。”
      “吾已知卿之难,亦已向皇上密谕止之,其不亦重。万请谨记勿将此事告于一人。吾数日当至逢京,请将凡证带至,九月十四于长风楼见。”他咬字清晰——
      “落款严呈秀。”
      花宁已经开始听不懂了,刚想插一句,又听得他继续:“我当时没有想到,但是我现在察出不对劲来了。张司业掌握了大漠围城的机密,他们要杀人灭口很正常,但是,你爹在这当中的作用我们就该仔细思量一下了。张司业听了你爹的话,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把所有的机密全部带在身上,你爹所做的一切,都很好地帮助了他们——免除后患。”
      此言一出,众座皆惊。
      辛还仍旧静默不语,双臂交叉在胸前。
      “起先我并没有起疑,以为只是他来晚了一步。但是,为什么大漠人会知道这两人的密函行踪,为什么不等严呈秀来了一块杀?为什么长风楼会查出罂粟壳事件来掩盖?为什么长风楼在被封了之后还有人员进出,以致于——它变成了今天反攻逢京的内应据点?这一切的一切,敢说严呈秀半点都不知情吗?”
      “阿七,我最后再这样叫你一次。我问你,兵部尚书,严呈秀,到底与大漠人有没有勾结?”他言辞激烈,字字振聋发聩。周围的声音全部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所有人在等待他的回应。
      良久,辛还才下意识地把折扇伸了出来,在拇指上摩挲。
      他的语气中蕴含着浓浓的寂寥:“严呈秀,有一半的回鹘血统,生于大漠,长于大漠,成于盛安。”
      “忘川,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你真的是太聪明了。你说的对。他是这次谋逆的主犯,我是细作之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折 严辛还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