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七折 头角峥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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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委实不是一个啰嗦的夫子。
但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每当老夫看着眼前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兔崽子，老夫便不得不啰嗦了。
十四年前，老夫还在太医院任职。所谓伴君如伴虎，太医确确然是个高危职业。所以花宁他爹那个玲珑心思的家伙在太医院待了近二十年，而老头子我就来了圣贤庄这么个地方教书。
然而他家那小子，半点没有继承他爹半窍的玲珑心。执拗，呆楞，根本带不动。
或许唯一继承那么一点的，大约就是跟他爹一样在医学上的天赋了。
当吾第一天认识这小子的时候，老夫大约就预见到，吾下半辈子，都要跟这小兔崽子纠缠不清了。
他刚进圣贤庄没多久的时候，就刚巧来了一次显示出他无限天赋的绝佳机会。
某日，仁心居某处。“怎么办啊，馨馨你好过点没有…”只见一个小女孩扶着另一个呕吐不止的小丫头，束手无策，不知所措。
老夫一看，大约就是在外面吃坏了的小姑娘，轻则上吐下泻，重则食物中毒。当吾正走出去打算仔细关系一下她的病情之时，吾便见着了这个一脸认真，执拗的小子站了出来。
“那个......李姑娘，请问你方才吃了什么？”他半蹲下来，撑着膝盖问道。
那李姑娘吐得正勤，没有工夫理他，反倒是身边扶着她的人开口，“我们方才早上在外面小摊上吃的，可是我们都吃了，为什么我没有事情？”
那小子拧了下眉毛，“原因很多，也许是你的免疫力要比她强，也有可能是她之前吃了互相作用的食物。”他想了想，抬起头问所有围观人群，“麻烦有谁来倒点温的开水来？”
老夫嘴角微微一弯，不错，这个小孩资质尚可。
温开水很快就来，大量服用，反复催吐，呕吐物逐渐变成澄清液体。
待老夫看得差不多了，吾进门从抽屉中翻出药来。
后来，老夫才晓得这小子就是小花他家的儿子。
好歹老夫也是一代御医，传道授业固然是本业，但是没有资质和医者仁心的孩子，老夫自然没有教育他们的心思。此番看到了花宁这小子，吾便想过收他作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从此红尘去。
而他在圣贤庄兢兢业业地学着，平时和所有小孩一样都要犯懒，时不时冒出点蠢来，更是让老夫头疼不已。
他也和所有的小孩一样，偶尔会干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比或逃作业。
不做作业怎可不罚？吾第一次罚他抄医经他那晚，他带了一坛子酒来找我。
他见吾不理他，便自顾自地开口，“白司业，我老早就从爹那里听说过你啦。我爹说，司业你是太医院当年最负盛名的太医，来我们这圣贤庄教小孩子真是屈才了呀……嘿嘿嘿……”他一厢说着，一边给吾倒了杯酒。
吾仍旧不大想理他。老夫当年的确是被奸人陷害，委曲求全来了这里做个教书先生，但这也好，不见得在宫里任职就是高人一等。
他眨巴眨巴眼睛，又道：“白司业，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做一个跟你一样厉害的大夫！”
吾咂了咂酒，兀自笑了笑，开口道——
“老夫叫你罚抄的东西你抄完了吗？”
作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所有事物的好奇和迷茫都是正常的。花宁亦不例外。
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伐卫营的几位公子，有一段时间就吵着要学武，幸好没有想着转师门，不然便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他来问老夫，“白司业，我好羡慕他们伐卫营三公子啊！司业你说，我有没有练武的天分？”
老夫白了他一眼，“或许他们的确是很厉害，不过在老夫眼里仍旧都是些娃娃。
不过呢，他们也倒的确是后生可畏。但是，小花宁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他们三个人都太厉害了，这样往往都很强大的人，他们在一起更多的想的不是三人协作，而是如何通过自己的力量来解决问题，打倒敌人。何况这样强的三个人，你觉得他们会甘心被人合称作伐卫营三公子吗？他们虽各有所长，但都不是喜欢靠合作来论输赢的人。双方交战，应从大局观。一旦真正碰上了敌人，他们三个人，也不见得有你想的那么厉害。”
“习武之人都是些整天打打杀杀的人，先别论小花宁你这身板，你的个性也不适合你。”老夫语重心长地劝他。
他呆楞，看起来依旧迷茫中。
但老夫并不介意让他更迷茫一些。
“听好了，老夫问你，你有想过你为什么要学医吗？”
这个问题老夫曾在他们入学的第一日问过。所有人的答案基本相近，不过让一群毛头小孩领会医术的深邃大意委实还是老夫苛求了一些。
不过，如果他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好的话，怎么让吾安心倾囊相授？
这小子一时间说不出来话。为什么学医？大概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他家老头子是太医院有名的御医，从小耳濡目染，大大小小的医术也大都半知半解。他爹没有赞成，也没有阻拦。话说回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小时候最初的梦想——为了长大以后成为和他爹一样厉害的人。
老夫继续说道：“这个问题你倒可以慢慢想。花宁，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我要你找出整个逢京城中最厉害的大夫，他会整个逢京城里最厉害的一套医术。”
他问：“城里最厉害的大夫不是白司业你吗？”
老夫故作神秘地摇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等你找到了再回来复命。”
于是，这小孩在老夫的引领下，终于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逢京朱雀大街，沉香药铺内。天气晴朗，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一切都是正常的日升日落。
“范大夫，你知道整个逢京城里最厉害的大夫是谁吗？”
老板挑眉瞧了他一眼，便见眼前一个蠢萌蠢萌，白衣正襟的少年背着包袱，“花宁小友来了？你说城里最厉害的大夫啊，那你可问对人了。”
“是谁？”花宁瞪了瞪眼睛。
范大夫伸手指了指自己，“喏，不就在你眼前嘛？”
花宁翻了个白眼，吹了口气把自己额前的碎发吹得翻飞，“既然范大夫这么说，不如给我露一手咯？”
范大夫嘴角一勾，伸手摊开一排针灸用的软针，对着眼前卧在病榻上的病人施起针来。花宁揉了揉眼睛，往前上了几步，仔细观察起来。
……
城东一座古色老宅，门庭幽静。
“出去出去，哪里来的小子，老朽不会教你医术的......”
花宁撇撇嘴，“老爷爷，你不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救人的，我怎么能判断你是不是我们逢京最厉害的大夫呢？”
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要想看我如何用药，也要先拿点本事出来，看值不值老朽让你看这一眼！”
……
城郊某处村落农户。
“若是寒湿性腰痛，治疗法则为散寒除湿，温经止痛。丹溪心法中记载了一味渗湿汤。其方义曰，干姜、丁香、甘草散寒温中;苍术、白术、衍红除湿焕脾;花苔健脾渗湿......”
“你问老身为什么学医？啊。老身的母亲曾经因为得了一种怪病不治身亡......所以，当老身还是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想着不要让更多的人和母亲一样早早去世……”
“老身只对众家医典了解得比其余大夫稍多一些，你若是想学更深入的，老身建议你去晋陵后山找这个人……”
当他看到奇幻，实用的医术时，他对于医学潜在的爱好便如深渊岩浆般涌动。他在寻找的同时，也在寻回自己对于医学最初的一份心，也在寻找，他究竟为什么要学医......
这个年纪的他，是这样的好奇与迷茫。
可是没有关系，因为他是十七岁，什么都可以学，什么都可以选，意气风发，如新生朝阳般的青葱少年。
当他终于历遍逢京，从脚下出发绕了一圈回来时。
他一脸骄傲，单手叉着腰，趾高气扬，“白司业，整个逢京有无数的名医，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医术，能救各种各样的病人。我没有找到最最厉害的那一个。”
“但是白司业，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医了。”他的眼神，永远是这么呆愣执着。
他目光炯炯，“成为自己理想中的人，超越自己不认可的人。救人，救己，医人，医己。”
老夫捏了捏胡须，点了点头。
“花宁，你听好。我们学医，理由并不见得一定要多么高尚，而是当你面临抉择的时候，你有选择的权利。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我们能选择遵从自己的良心。遇到需要救治的人，我们不会束手无策，能选择救，甚至抑或不救。遇到自身危险的时候，医者选择了有自保的能力，当你不会医术的时候，你何谈良心制药针灸，或许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或者自己的生命流逝而没有任何办法……”
“无论是因为你父亲，抑或是其他的原因，花宁，你记住，当你走上了为医这条道路，你就掌握着别人生死的权利。救人，是你唯一需要干的一件事情。”
于是，他开始跟着老夫细心钻研医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但只有他有了足够的见解，三观，知识之后，才能达到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否则即便走得再久，亦不过是个信差罢了。
“我们的医术最精髓的一部分就是，为医者治的不是病，而是人。医术讲究的乃是一个阴阳平衡，我们通过调理人的筋脉气血，修身养性，将人自身的机能治理好，一切病痛自然迎刃而解……”
“但凡所有行医的理论，全部是前人多少年来流传下来的观察所得。屡试不爽，效如桴鼓的方法则一定不会被忘记。
我们在不断的进化和新陈代谢之中，只有后人反复地去试验，创新，我们博大精深的医术才会永久地繁盛下去。”
他在努力地学着，在快乐中寻找人生的真义。
每当老夫看到这样的花宁时，吾仿佛看见了自己。
不过幸好，他还年轻。花宁也许会走老夫的路，也许不会。他的前面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当他继续前行的时候，他或许会迷茫，或许还会遇到无数个路口等着他去抉择。
但是，他还有很多机会，很多时间，来找到自己心中的终极。老夫愿意继续看着他，引导和放任他。他将慢慢变成什么样的人，将慢慢会有什么样的故事，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在路上，在人生，这条充满着光明的道路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七折 头角峥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