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味道》水若玲珑

2、第一章

　　上帝有的时候真的挺会开玩笑的，像他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一个医生。每天他连自己是否有在活着都会怀疑，可是他却每天要拿起手术刀来救别人。
　　他每次做完手术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为自己点上一根烟。他有时真的很羡慕那些根本来不及害怕就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他们走的那么洒脱，什么都不必再想。生命的压力让他疲倦，生与死已经让他麻木。他甚至在想，如果他死的那天，谁都不要来救他。贾宝玉曾说，如果他死了，那些姐妹的眼泪一定会把他淹没。那他呢？如果他死去，还会不会有人为他掉眼泪？
　　他掐灭手中的烟，也许不会了吧！
　　除了菁，谁还会为他哭泣？
　　急救车的啸叫又开始由远及近，他的工作又要开始了。
　　* * * * * *
　　阳光走到楼下的时候，伤者已经被抬了下来。
　　又是血肉模糊。
　　阳光常常觉得看多了这个，连自己的痛觉都失去了。
　　“怎么样？”
　　他就算已经失去了痛觉，可他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医生，他们还等着要他救命。
　　“伤者是一名女性，二十岁左右，全身五处骨折，颅骨重度创伤，已经深度昏迷。”护士报告到。
　　阳光掀开她的袖子，摸一下她的脉动。
　　她的脉搏已经十分衰弱，几乎已经摸不到了。
　　“先清理伤口，准备X光照射，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阳光觉得这些台词他已经快要说烂了。
　　“好的。”护士匆忙去了。
　　她的手突然在阳光的手心里一动。
　　阳光吓了一跳。

　　阳光踢开手术室的门。
　　他又要和死神抢人了，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死神是不是会格外惩罚他？！
　　护士正在为她梳理长长的秀发，她的伤口在额头上，所以不必剪掉她那么长的头发。
　　“还没好吗？”阳光走过去。
　　“就快好了。”
　　阳光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这个女孩，她还那么年轻，光滑的额头上却有那么长的一道伤口。不然，她一定是很漂亮的。如果她醒来看到自己有那么长的一道伤疤，一定会伤心的吧！
　　阳光居然就这样笑了起来。
　　她的样子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阳光凝视着她，而她深度昏迷。
　　你要乖乖的，一定不会痛的。
　　阳光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要救活她的责任感。
　　她的手术很顺利，阳光的刀走得很快。
　　你一定会活过来的。
　　阳光再帮她切开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他相爱已久的恋人。
　　她的内出血已经全部清除，接下来他要帮她缝合血管。
　　你一定会好的。我现在已经帮你全部做完了，你一定会好的。
　　阳光轻轻地笑着。

　　看着护士帮她盖好被子，阳光微笑着。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女孩有着这么特别的感觉，好像上一辈子，他就已经救过她。
　　她还是在紧闭着她的眼睛，不过阳光很开心，他又一次成功地抢回了她。
　　* * * * * *
　　她又在他的梦中哭泣。
　　阳光想抓到她，可是他依然不能。
　　手机响了，他没有动。
　　又响了，他还没有动。
　　第三次，阳光恼火地拿过它。是重症室里的护士。
　　他昨天晚上为她做手术做到三点钟，现在他只睡了三个小时。
　　“什么事啊？”
　　“阳光，昨天晚上那个女孩子不行了，你快点来吧！！”
　　“什么？！”阳光捏着手机的手一阵颤抖，她的手术很顺利啊，怎么会？！

　　阳光一阵风似的跑到手术室。
　　血从她的鼻子里、嘴里不停地流出来。
　　护士手忙脚乱的为她输血。
　　他的同事们在扯她的伤口。
　　阳光的心一阵剧痛。
　　这种痛只有菁离开他的时候出现过，可是现在居然在为这个陌生的女孩痛！！
　　“阳光，你来了！你昨天为她做的手术，快点来看看，她的脑血管突然爆了！”
　　阳光走到她的身边，她突然就张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墨色的眸子，明亮而痛楚。
　　她就只这样盯着阳光，仿佛爱了他很久。
　　阳光站在那里不能再动一下。
　　眼泪突然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和着她的鲜血，仿佛成了红色的。
　　阳光突然知道她是谁了！！
　　那个整夜在他梦中哭泣的女孩！！
　　她似乎可以读懂他的心事，眼泪滑落下来，她却绽出一个笑容。
　　她的笑容那么美丽，让他都不能张开眼睛。
　　“阳光，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点来救人啊！！”同事推他一把。
　　阳光恍然的醒来，他才迈出一步，她突然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她从来就没张开过。
　　阳光的心漏跳了一拍。
　　“不行了！血压没了，心跳、呼吸全部停止了！！”护士惊叫起来。
　　阳光一头栽在地上。
　　* * * * * *
　　阳光迟缓地张开眼睛，他怀疑自己还要不要回到这人世间。
　　“阳光，你醒了！”床边的人发出欢呼。
　　阳光看看身边的人，是那个单恋他的佳。
　　他坐起身来。
　　“那个女孩呢？”
　　“哦，你说那个女孩啊！”佳看着阳光皱紧的眉头，“她刚刚脑血管爆裂，抢救不过来，已经死了！”
　　阳光的心突然剧痛！在她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
　　她真的走了吗？在他刚刚发现她的存在时，她就这样毫不留情的走掉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她为什么每天在他的梦中哭泣，可是她怎么可以在他们才刚刚相见的时候，就这样丢下他？！
　　阳光闭上眼睛。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为病患的离去这样伤痛吧！！
　　佳奇怪地看着阳光的表情，他怎么会这样伤感？难道那个女孩和他有什么关系吗？她认识阳光二年，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的一个女孩在他的身边啊！
　　“阳光，你认识她吗？”佳小心地问。她深知阳光的脾气，不能问的一定不要问。
　　阳光张开眼睛，抽出一根烟，点上。
　　于是佳便不再问他。
　　烟雾轻轻袅袅的，在两人之间盘旋。
　　“对了，阳光你刚刚怎么会晕倒了？你最近太忙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阳光看她一眼，佳便不敢再说下去。
　　他可以休息吗？他现在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让他再放弃工作，那么他和那些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
　　* * * * * *
　　这是阳光第一次见到她的母亲。
　　她是个纤细秀丽的女人，她只坐在那里，没有哭泣更没有眼泪。仿佛离开她的不是她的女儿。
　　阳光在她的眉间找到一种相同的味道，像是活生生的她。
　　那女人在看到他的时候，突然就对他笑了一笑。
　　阳光坐在她的身边。
　　“来接你的女儿？”
　　她只点点头，微笑在她的脸上蔓延。
　　阳光真的很奇怪，她怎么可以这样镇定？他看多了那些哭天呛地的病患家属，她的平静让他不适应。
　　“阳光？！”她看看他的胸卡，突然叫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人，秀弱而温柔。这使阳光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知道她叫出他的名字是不是也和她的母亲一样？
　　阳光点点头。
　　她拉开随身的包，从里面拿出一本旧了的笔记本。
　　“这是艾月留给你的。”
　　阳光有些错愕。
　　艾月？！是她的名字吗？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怎么会留东西给他？难道他们之前认识吗？难道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她怎么会知道她走后会有这么一个他？！
　　“不用怀疑。”她把笔记本递到他的手中，“你们没有见过面，也并不认识。有些事我现在说了，你并不会相信。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等你的出现。我知道艾月会在今天离开我，这是她最伤痛的时刻，也是她最幸福的时刻。我不会为她哭泣，我会为她开心。”
　　阳光接过笔记本。
　　她们真的是一对奇怪的母女，她可以用生命的最后一秒来爱他，而她的母亲可以在她离去后这样镇定。
　　* * * * * *
　　阳光推开天台的玻璃门，拉过椅子。
　　这里很少有人来。这是他的世界。
　　他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脱下隔离衣，点上一根烟，卸下他在尘世间所有的伪装。只有这个时候的阳光，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阳光。
　　他今天很累、很累。累得他都挺不起脊背。
　　和平日里的累完全不一样，他的心里怪怪的，明知道她现在就躺在医院的太平间，可是他却感觉她还一直在他的身边。
　　他抽出一根烟，为自己点上。
　　其实有些痛用酒精也不能麻醉，用烟雾也不能遮掩。
　　但是他只想躲在这袅袅上升的烟雾中，就算别人可以看到，他也要骗自己没有看到。
　　他拿过那本厚厚地笔记本。
　　真的很旧了。
　　它一定跟了它的主人很久，连页边都有些微卷了。
　　原来要见证生命的依然是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他不知道她在里面写了一些什么。他常常说自己是一个天下第一奇怪的人，可是当他面对她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算什么。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竟然为一个陌生的男人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