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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随遇而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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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里有一个词叫“举步维艰”。
我眼下就是这种处境。
身处凶案现场,有两个人倒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丁敏君紧紧抓着我的衣角,还有一枚帅哥陷入深度昏迷。
我咬了咬牙,不能不走,这里人来人往,如果待会儿再有人来,万一见到这场面,误以为我是杀人凶手,然后绑了去见官,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而我本人对参观元代的刑狱一点兴趣也没有。
看到那两匹马,忽的灵机一动。
费了老大的力气,又拉又拖又扛,连丁敏君都使出了吃奶的劲来帮我,终于将孤鸿子架上了马。虽然只是将他脸朝下横在了鞍上,但我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再调整了,于是将丁敏君抱上另一匹马,自己与她共乘一骑,然后牵着两匹马的缰绳,战战兢兢缓步向前。
好在两匹马都非常温顺听话,没想到在古代还有机会体验一把骑马,在现代社会,这可是非常贵的贵族运动啊。
只是颠得人全身骨头都发疼,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集镇,老远就看到一串红灯,在初落的夜幕中显得非常醒目,驱马过去一看,果然灯笼上写的是“悦来客栈”四个大字。
啧啧,真不愧号称中国古代第一连锁酒店,走到哪里都有它的分号。
已经有手脚麻利的伙计迎出来,十分殷勤的替我带住马,问:“住店您老?”
我既忙着抱丁敏君,还要照料孤鸿子,百忙之中还没忘了自己穿的是男装,压着嗓子装男人:“要两间上房。”
咱虽没在古代住过店,但也看过无数武侠电视剧,这句台词还是记得溜熟的。
伙计倒是一脸堆笑:“那可真不对住了您老,上房全都客满了,后头院子里还有一间屋子,虽然是大炕,可是也是很干净的,正好住三位。”
好吧,一间房就一间房,反正我也没指望能要到两间房,因为我看过的电影电视包括我看过的两千三百二十六部小言里,女主在这种情况下总是只能搞到一间房。
原来这世上最幸福的一件事,莫过于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有滚烫的水可以泡脚。
更幸福的事情,却是泡完脚后,还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吃。
孤鸿子还晕着没醒,我估计他是被臭蝙蝠那一掌伤到内脉,但眼下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得先叫店小二帮忙去请大夫。而我跟丁敏君叫了两碗鸡丝面,又切了一斤牛肉,吃得那个叫香啊,撑得我都胃疼,自从来了古代,从来没吃得这样撑过。
小二仍旧是手脚麻利立时就算好了帐:“热水一文,两碗鸡丝面三十文,一斤碎切牛肉六十文,房价两百二十文,一共是三百一十一文,回头大夫来了,诊金再另算,谢了您老。”
我对古代的金钱完全没概念,因为在峨眉山上不用花钱,大家手头也都没钱,这三百一十一文到底是多少钱,我还真不知道。
在突然之间,突然想到件更重要的事情——我身上没钱!
丁敏君身上更没钱!
立时飞扑过去翻昏睡在炕上的孤鸿子。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了,反正我现在穿男装就是男人,于是翻完了袖子翻腰带,竟然空空如也!
哇靠!大师兄,没钱你行走什么江湖啊?
店小二看我半晌找不出一文钱来,仍是满脸堆笑:“要不再找找您老?”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来:“那个……你们店里缺洗碗的人不?”
店小二顿时似笑非笑:“客人说笑了,再说您就算在我们这儿洗一个月的碗,也凑不起这三百一十一文呐。”
不会吧,薪资水平这么低?也太剥削人了。
可最要命是眼下上哪儿去弄这三百一十一文去?
店小二倒是警惕了:“客人若是不住店,就先把饭钱给了吧。”
我硬着头皮吞吞吐吐:“这个……我手头没有……”
店小二倒笑得更欢了:“客人说笑了,吃饭付账乃是天经地义,咱们悦来客栈乃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老字号,连县太爷的亲舅舅都在咱们悦来有股子,从来没人敢在咱们悦来吃霸王餐,我瞧客人您斯斯文文,不像是打算吃白食蹲县牢的呀。”
好,威胁利诱,软硬兼施。
直急出了一身大汗,这辈子还没这么窘过,不管在现代在古代,咱一直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吃白食这罪名太难听了,太难听了!
为什么其它女主穿越都是风生水起,活得逍遥自在,只有我这么倒霉,连吃顿饭都没钱付账。
没有阿哥没有王爷没有皇帝甚至没有帅哥我都可以忍,可是,怎么可以没有钱啊啊啊!
“腾”地站起来,雄纠纠气昂昂对店小二说:“你们掌柜在哪里,我要见他!”
见到掌柜软缠硬磨央求了大半个时辰,他的脸色仍旧黑得吓人:“瞧你瘦瘦弱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这里没活给你干。”
天无绝人之路,我咬一咬牙,看来只有出绝招了。
掌柜听我滔滔不绝比划了半晌,迟疑着道:“这个……怕是不成吧……”
我拍着胸脯豪言壮语:“您只管让我试试,万一不成,也就是我被大家伙儿轰下来罢了。”
掌柜低头只顾思量,我急得心如轮转,又道:“左右我只是给大伙儿凑个趣儿,不成您也没有旁的损失,要是我挣不着钱,您就算把我送县牢里关着,我也一时半会儿没钱还您不是?”
掌柜终于点了点头:“那你姑且试试吧。”
客栈前面一楼大厅里灯火通明,酒客满座,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吃酒的,划拳的,猜枚的,赌酒的,夹杂着跑堂的吆喝声,喧哗一片。
说实话,我连腿肚子都在打颤。
丁敏君在后头替我提着茶壶,我自己捧着那摞碗,跑堂的替我腾出正中央那张桌子,我于是将碗一字排开,然后由深至浅,慢慢倒进茶水。然后抽了一枝筷子,依序敲了一遍,哆瑞米发唆拉西,不准的再调试茶水的深浅。幸好我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学了半拉子钢琴,不然连这音准都摸不到。
终于有客人注意到我,回头张望,好奇的打量我跟那一排大碗,不知道我要做啥。
我只觉得自己一张脸已经快要烧起来了,火辣辣的发烫。
喵的!拼了!挣钱只得不要脸了。
于是团团一揖,扯开了嗓子:“各位父老各位乡亲各位客官,在下行走江湖,初到贵地,给各位唱支小曲,望各位客官不嫌弃,替在下捧个场。”
满酒店的人全都瞪着我,大约从没见过这样卖唱的。
很好,观众注意力集中是表演开始成功的一半。
我拿着筷子敲着那些碗,叮叮咚咚倒甚是好听,虽然音调稍有不准,但这么出奇制胜的乐器一定可以震倒一大片人,于是清清嗓子正式开唱——不如说是开吼: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不怕拼命怕平凡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
老天不许人太贪
挺起胸膛,咬紧牙关
生死容易低头难
就算当不成英雄
也要是一条好汉
万般恩恩怨怨都看淡
不够潇洒就不够勇敢
苦来我吞酒来碗干
仰天一笑泪光寒
滚滚呀红尘翻呀翻两番
天南地北随遇而安
但求情深缘也深
天涯知心长相伴
……
一曲唱完,偌大的酒馆里鸦雀无声,静得连落根针都听得到,我窃喜非常,看,唱歌果然是穿越第一宝典,只要一唱,就震倒一大片,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上可以迷倒皇帝皇子,下可以迷倒庶众万民,实在是……万能的一唱啊……
只是,为啥雷鸣般的掌声还没有响起来?
还没等我从沾沾自喜自我陶醉里清醒过来,忽然有人高叫:“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艺!”
“就是!”
“哪有这样的小曲儿,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掌柜的呢?怎么什么人都让他跑出来唱啊?!”
我FT!
两眼发黑,已经被跑堂连推带攘从台上轰下来了,一边把我往外推一边就嚷嚷:“我就说不成,你还非要唱,这下好了!”
不会吧,为什么穿越女主一唱歌都是万人迷,独独我开唱就被轰下台?
太不公平了!
哭丧着脸被推出了穿堂外,掌柜的正站在那里,一身黑衣,脸色更黑:“你好生瞧瞧,人家翠红姑娘是怎么唱的。”
我回头一望,原来大堂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老一少,老的抱着琵琶调着弦,少的不过十六七岁,一张尖尖的瓜子脸,打扮的花枝招展,想必就是那什么翠红姑娘。还没有开始唱,先顾盼着飞了两个媚眼,紧接着抿嘴一笑,底下已经一片叫好声。
只听琵琶的弄的弄响了两声,翠红便开腔唱道:“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觑了动人情,不由人心儿硬,冷清清偏俺合孤零。”
底下已经有人拍着巴掌叫了:“心肝!怎么舍得你一个孤零零!”
那翠红斜睨着瞥了他一眼,众人哄得笑起来,那翠红只管唱,底下人打情骂俏,她眼风来去,只听叮叮当当,满堂都是丢钱的声音。
丁敏君听我叹气,怯怯拉了拉我的衣袖
我喃喃道:“挣钱就得不要脸,可是叫我这种不要脸法,我也办不到啊。”
咱穿越前是营养学博士在读,穿越后也是堂堂峨嵋派第三代弟子,怎么就挣不到三百一十一文钱呢?!
不知道那些行走江湖的大侠,都是从哪里搞到钱的。
丁敏君忽然叫了我一声:“姑姑!”
姑姑?岂不成小龙女了。
可是小龙女也变不出钱来啊。
我非常苦恼的蹲下来,对丁敏君说:“姑姑没用,挣不到钱,大师兄还躺在那里,他挨了臭蝙蝠一掌,不知道伤势如何,没钱我也没法请医生来瞧,没钱我们更回不了峨眉山。小敏,要是到时侯没有法子,姑姑只好把你暂时送给人家了。不然你跟着我只会饿肚子。”
她黑而亮的大眼睛瞧着我:“我要跟着姑姑,饿肚子也要跟着姑姑。”
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我垂头丧气。
丁敏君安慰我:“姑姑唱的比她唱的好听多了。”
我苦笑。
哪怕在现代社会我读到那样高的学历,在古代我仍旧是百无一用,一筹莫展。
应试教育害死人啊害死人。
挣钱为啥这样难啊这样难。
唯今之计,看来只有变卖财产这一条出路了。
我跟丁敏君身上都没啥值钱的东西,至于那位昏迷不醒的大师兄,估计也不会携带贵重物品行走江湖。
比较值钱的,就是那两匹马了。
于是去找掌柜,商量卖马事宜。
掌柜的跟我去马厩里看过了马,脸色倒立时好了许多:“那你这马要多少两银子?”
这个……在古代一匹马值多少钱?
太让人抓狂了,谁来替我恶补一下中国货币史或是中国金融史啊啊啊!
急中生智,两手伸出来胡乱晃了一晃,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比划的是多少:“这个数,您看成不成?”
“好,十两就十两。”
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
两个五两的官锭揣在手心里,立刻让人有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钱果然是世上最可靠的东西。店小二送我们回房,我十分豪气的付掉欠账,又催他快快去请大夫。死马当作活马医,马马虎虎先瞧瞧外科吧……可怜古代又没CT。
有银子在,小二将胸脯拍得山响:“客人放心吧,咱们镇上有名的胡神医,外号赛华佗,他老人家两指这么一搭,就算是死人也能救活过来。”
咦!胡神医,难道竟然是胡青牛?
如果他真的在这里,那大师兄的伤真是小菜一碟了,可他的外号不是“见死不救”么,几时改招牌叫赛华佗了?
小二挑着灯笼去了半晌,却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胡神医出诊去啦,他家里人说,下午晌就被县太爷遣人请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我不由回头看了炕上那昏迷不醒的人一眼,心想,大师兄,你的运气真差啊。
我问:“那镇上还有别的大夫没有?”
店小二说:“有胡神医在,方圆百里,谁还敢开馆行医?”
哇靠,竟然是独家经营,万恶的垄断行业,鄙视一百遍啊一百遍。
无计可施,大师兄,对不住了,我吃饱喝足,又辛苦走了一天路,真的熬不住要先睡了。
可是竟然睡不着。
炕虽然不小,但昏迷不醒的大师兄一个人就占去了一半,我怕加重他的内伤,还不敢胡乱移动他。丁敏君卷着被子睡的正香,而我缩在炕角,真的睡不着。
也许是择床,也许是累的过了头,也许是因为竟然跟帅哥睡在一张床上,这种喷鼻血的际遇令我睡不着,而我竟然已经开始想念峨眉山了。
虽然在峨眉山也是住集体宿舍,我所拥有的,也不过一顶青帐内那么小小的一方天地,跟我在学校睡的高低床差不多的宽度。
可是屋子里住着定玄定湛还有定卢,我已经开始想念她们了。
我并不想念现代的生活,现代的朋友,那是因为明明知道回不去。
对于明明知道不能拥有的,我从不想它。
我只是想,我有没有机会,再平安的回到峨眉山。
我没有伤感,只是夜里太安静,然后窗外的月色又太明亮。然后在陌生的客栈,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我醒着。
还没等我文艺女青年明媚忧伤完毕,不远处的大师兄忽然微微一动。
啊?
我非常惊喜的扑过去看他。
他竟然真的苏醒了,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月色下只见他的脸仿佛白玉一般,有一种冰清的光洁。
令我非常的嫉妒。
一个大男人,竟然长得这么好看,竟然还是双眼皮,竟然还有这么长的睫毛。
我一时非常冲动的想请教大师兄平常有用什么护肤品。
而他目光迷惘的看了我一眼,我虽然没睡着,但也在炕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夜,所以蓬头垢面还披着大花被子,估计造型非常的小燕子。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伤势如何。
我小心翼翼的想将他扶起来,电影电视里都看到盘膝运功疗伤,是不是先得扶成盘膝的样子,然后他才可以运功疗伤?他似乎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惜我那点浅薄的内力帮不上什么忙,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住,谁知他忽得喷出一大口血来。
血全喷在了我衣襟上,淋淋漓漓,他还在大口大口的吐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早吓得傻了,又急又怕,几乎已经要哭了:“大师兄……”
他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回答我,我眼睁睁看着他很慢很慢的歪着倒下去,一动不动,似乎重新陷入了昏迷中。
我吓得傻了,我真的没想到他伤势这样重。
每章一歌,本章歌曲《随遇而安》,演唱者:黄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