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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川星尽·血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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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专门收割人的性命。
她令好人、坏人都闻风丧胆。
她活在世上,更活在传说里。
她是杀手界的女王。
杀手界的人都知道,杀手界的女王,十五岁出道于意大利,成名第一单便杀死了当时国外有名的“幽灵”罗斯——一个以行踪隐匿、出手如风出名的男人。之后的几年里,她屡战屡胜,势力急速扩张,从意大利到德国,再次辗转回到中国——她所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尊称她为——
血女王。
她双手细长有力,仿佛白皙却染满鲜血。每一年死在她手上的人都数不胜数。
而今年,她已满三十六岁。
风韵之年,她从来都笑得好生妖娆。
楼阁之上。她倚着窗,哼着小调。
门被推开,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形单薄,面容签单,却又一双锐利冷漠的眸子——是她唯一的徒弟。
那女子开门见山地说:“你又要出山、亲自去执行任务了?把这些东西给我做什么。”说着将一个袋子扔过来。
她一滞,伸手接了过来,妖娆笑道:“你知道这些有多贵重?”
女子很冷漠地站在那里,静静答道:“从血女王的口中说出贵重二字,便可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了。”
“那为什么不要?”
女子淡淡地看她:“你给我做什么?”她不仅一次地看到自己的师父拿着这包珠宝,静静地一个人独坐,那时候,她手里通常还会有一支血钗——今天她在这包珠宝里却没有发现。
血女王长长地“哦”了一声,媚态尽显:“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不留给你留给谁。”
那女子却毫不领情,生硬地说了句不需要,便转身要走。
“等等。”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忽然叫住了她。看到那女孩停下步子,她试探地问、却像是自言自语地咕哝:“阿洛。你还恨我么?”
女孩似乎冷笑了一下,抬步迈出了房间。她习惯性地妖娆笑了一下,转头继续流连窗外的景色。
两天后,她离开组织的总部,亲自执行任务。纵然这次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很厉害、组织里也有不少人可以代劳,但她始终坚持自己去,甚至不顾别人的劝说。
在一个雪花飘得很慢的日子,她上了路。然而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只带了一只枪,还有一只钗。
一只很干净的钗。
这个世界很小。她很快见到了目标,她本应拔枪。然而在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一贯冷静的她竟然拿错了武器,将那只钗拿在了手上。
钗与枪,相差多大啊。
枪声响了,她竟然没能躲开,子弹射在她左胸内,带起一阵绵密的疼痛和窒息。
她正待闭目等死,却忽然有风声大响,带起一股凛冽的杀气。几声枪响过后,目标倒在了地上,她也被人俯身抱起。
半晕半醒中,她努力睁眼看清来人的面容,虚弱地笑道:“阿洛……”
那只钗在她左手上,被鲜血沾染后呈现出妖娆的颜色。
迷蒙中,她又看见了这只钗,染血的样子。
她对童年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有一间充斥着黑暗的屋子、和一个常年不笑的男人。
她生于意大利,家族是□□上的龙头老大,她本身也是混血,有四分之一是意大利血统。自懂事起,她就住在一间小黑屋里,与她为伴的只有一个男人。起初还有一个女保姆来照顾她,等到她五岁时,那女保姆也不知去向了。
那男人说他叫洛,与她一样,也是个中国男子。开始的时候,他会陪她聊天,给她讲外面发生的故事,然而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再不与她讲那些如流水划过指尖般令人舒心的故事、而是经常给她灌输一些奇怪的思想。
当时,还很小很小的她,没有明确的善恶与是非,总是兴致昂扬的听着。洛只是很悲伤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后来有一天,她隐约听到屋外别人的谈话。她终于明白,她不过是这个□□家族中、某一男子与外面女人的私生女,偏偏骨骼精奇,生来便是要做一个杀手为家族效力的。洛便是专门派来,从小给她灌输思想、教授杀人学问的人。
那一日,她问他事实。他看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切。第二日他却带着一身伤垂死地回来。
她再不问洛有关自己身世的事,但却仍忍不住地冲他喃喃:“教授杀人学问——你难道也会杀人么?洛?像你这般温暖的人,也会杀人的么?”
然而每当如此,他只是压抑地看着她,将微笑努力变成一个温暖的样子,隐忍地说,“会的,当然会的。你现在不懂这些,将来你总归会懂的。”
“但我多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他又常常这样说。
她渐渐长大,心性越来越冷漠睿智,对杀人的学问越来越精通,除了没有亲手杀过一个人,她几乎是一个专业的杀手了。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她十五岁。洛送给她一只钗,很美丽很干净,就像小时候他为她讲的那些故事。他问她:“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提一个愿望?”
她难得开心:“当然可以。”
他说:“杀了我。”
如今细细想来,那一瞬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忘了自己如何回答的。
鼻尖有点酸涩,她抹掉眼角的泪珠,冷笑着问、却带出一丝妖娆:“他们终于要我出师了么?出师礼是杀了你?”
他说:“只有亲手杀过人,才算出师。杀手是不能有情的,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合格。其实,我一直都想教会你坚强,做一个杀手,比寻常人家更苦更难。如今做不到了,我就用这最后一课,教会你杀手的无情,而这以后,你将逐渐学会坚强。”
那一日,是个雪花飘得很慢的日子。他扑上来的身形很迅捷。
多日的训练令她条件反射地用手里的钗去挡,尖锐的钗尖直刺入他胸口。她气愤:“看你伤得这么重……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口气里更多的是抱怨。
她以为他还能起来,却没想他再也无法起来了。
钗造成的伤口虽浅虽小,却挡不住钗上喂了毒。
他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液,眼睛里有阴谋得逞的光芒,然而片刻即逝。她最后看见的,是一抹向往、反抗、不甘混合的神色。
他始终没有闭合的眼睛,一直望着天。
那个方向,应该是很多次他故事里、断了线的风筝找到自由的方向。
她杀了人,逃了出去。
那是除了洛以外,她杀的第一个人。那个中年男人当时跪在她脚下,一只手捂着受伤流血不止的左臂,满眼乞求。
她颤抖,却没有迟疑。枪声响了,那个男人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漫过她的双足,她“啊”地尖叫了一声,声音凄惶惊厉。
逃出去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洛在道上外号“幽灵”,外文名叫做罗斯,杀人无数。
那一年,她十五岁,逃走又被抓回去。然而她聪慧的表现、冷酷到残忍的手段令家族认为她的价值比洛更大,于是便没有杀她,而是悉心培养。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栓住她的那根线,早在洛死去的时候,就早已经断了。现在的她是一只蛰伏的风筝,若有机会,便一飞冲天,再不回头。
十六岁过了大半的时候,她再次逃了出去,一路逃一路杀,再也没被抓回去。
她自由了。
然而那就完了么?
当然不会。命运如何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一个人呢。
她逃出去之后忽然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只会杀人!只会权谋!她无法停止她的杀孽,她必须斩杀一切敢于阻碍她正常生活的人,她想完成洛没有完成的愿望,她想做一个普通人,有着平凡而美好的生活。于是她不停地杀人,心中愿望依旧美好,手下的人头却越堆越高。终于有一日,她清楚地知道她再也回不到普通人的生活了——她已染了太多鲜血,每时每刻她都担心着前来追杀她的人,冷漠、孤僻、血腥已经彻底融入了她的生命,与她合为一体,再不分你我。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即便是逃出了那座小黑屋、逃出了那个家族甚至逃出了意大利,也永远逃不出命运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了。逃来逃去,却永远在命运的阴影下乱窜,像一只慌张的蚂蚁。
她永远也逃不出去了。
二十岁那年,她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又干上了杀人的老本行。
——辗辗转转,却不过是从被迫杀人,变成了主动杀人而已。
那只血钗被她收在最隐秘的地方,轻易不去翻动,就像一处仿佛愈合得很好、却触之则痛的伤疤。
二十五岁时,她发动组织给予那个□□家族强势反击,使得他们伤筋动骨——但毕竟是传承已久的大家族,拥有广阔的人脉和悠久的历史,很多方面非她这个建立几年的组织能比。在那次反击后,她偃旗息鼓,不再有动静。而那个家族似乎也终于明白,如今的她已不再是黑屋里那个渴望外面世界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杀伐果断拥有势力的组织之主,与她对抗没有好处,于是便也从此断绝了对她的侵扰和追杀。
那一年,她终于解决了家族的事,抚摸着那只血钗,哭得像个孩子。
二十六岁时,她已闯出了大名堂,妖娆、狠辣、冷漠、血腥,杀人如麻,被尊称为“血女王”。顶着如此血腥、高贵的名字,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胆小而懦弱的。多少次,她在午夜梦回里挣扎,迈动着染血的双足,在一片永远也走不出的阴影里奔跑逃窜。
同年,她遇到一个女孩。
那女孩才五岁,刚刚记事的年龄,父母死在她的目标人物手下。
她本来可以不用管这个女孩的,然而这个女孩的眼睛却如此敏锐灼人,明亮得似乎可以洗净人世所有的罪孽,即使在含着恐慌和不成形的仇恨,她的眸子也纯粹的很。她的心颤动了一下。
在当时,她想了想这一瞬间的颤动,再看了看女孩眼里的敏锐和仇恨,认为这是个好苗子,不该错过,便带回组织,悉心调教教授。
那一天,她抚摸着女孩的头,说,“以后你就姓洛吧。叫洛淅。”
在她三十岁、那女孩九岁的时候,她让她第一次杀人了。如今想来也算好笑,她用的正是洛当年用过的方法——在她特意准备的、重伤了的男人扑上去的时候,她看重的阿洛,让她十分满意地一击必杀。用的是剑。
现在想想,她其实比洛还残酷。她毁了那女孩的一生,让她九岁便沾染上人命。
她妖娆地笑,安慰性地说,“你若是好好表现,我说不定还能少派你执行任务、让你少杀点人,你若不识时务……”但那个女孩却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要……你把最好的都教给我。”
她偏头看着那个女孩,在看清她冷漠表情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点晃神。
从此以后,洛淅是她唯一的传人。
那个女孩比她更完美,更适合做一个杀手,她冷漠、果决、无牵无挂,哪怕品行黑暗、都黑暗得很纯粹。不像她的矛盾,她一方面杀人如麻,另一方面却极端畏惧鲜血与亡魂;一方面惧怕死亡,一方面却又渴望解脱。
洛淅从没有叫她失望过。
直到今天。
“喂。”
耳边好像传来了什么声音,她费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望见一个淡漠的身影,她笑笑:“洛淅……这不在、总部么……”
“不在。没工夫抱你回总部了,你挺不住。”清冷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嗯……”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呼吸短促虚浮,看着洛淅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两天前她对自己的死亡就有预感的吧?抑或是她自己的内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不然,她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还很恨我么”呢?
终于厌倦了么?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从渴望解脱到现在,兜兜转转十多年,她才终于下定决心。看来,她果真懦弱优柔呢。真不知道当年“血女王”名号是怎么混出来的。她想自嘲地笑一笑,却发现已经很难牵动嘴角。
她注视着洛淅冷漠灼人的眼睛,忽然有细细麻麻的后悔从心中漫出。
其实,她当年被洛淅的眼睛触动,是因为她的眸子明亮纯粹、仿佛能洗净所有罪孽的吧?但她却硬生生地误解为是因为这个女孩是个好苗子、所以她心动。
这个女孩本像一株幼嫩的幼苗,可以拥有一个她一直渴望却无法得到的、干净的人生,却被她用鲜血早早催生了。
她这算不算,再一次,亲手毁了自己的梦。
她是杀手界的“血女王”,生前令人闻风丧胆,死后也将永远留存在世间的传说里,终成不朽。然而如今她却觉得,她其实什么也没有得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人为她流泪、没有人为她的死而伤心难过。她将永远留在传说里,但也永远只能留在传说里了。没有人会真正将她放在心上、让她虽死去却像活着。
她一生都耗在杀人上、耗在权谋争夺上,但是没有人知道,那并不是她想要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其实可以不去喜欢那些东西的。等到长大了,却早已经习惯了、早已经逃不开了。她只会杀人、只会权谋,她活着的全部价值都体现于此。
她其实,从来都没有从那间小黑屋里逃出去过。
外面血花静静飘着。她忽然将手中握着的血钗递给洛淅,想说什么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用眼神一直看着她,直到她紧紧握住。
——孩子,这是我这一辈子唯一能送给你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它是我的生日礼物,它其实代表了美丽、善良、希望,它其实不该染上鲜血。若有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你能不能,替我洗清它沾染的鲜血呢?
——它本来应该很纯净。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歪着头,看见洛淅握住她的手,面上是古井无波的冷漠,忽然泛泪笑了,撑起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不知是叹息是诅咒的话语:“我们……我们这种人,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白雪纷飞。她仿佛看见生命里的鲜血尽数退去,化作了满世界的白。而有一个男子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一只很干净的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