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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六章 初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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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墨晕开,永安才很自然的抽回手,把桌上的纸拂了拂,提笔写了起来。
绿依低了头去看,面上烧得更浓艳,原来那墨的色有点偏深,想来是刚刚手上僵硬,没有在意过了些。所幸永安的笔锋飘洒俊逸,稍掩了几分墨色的不足。
看了些时候,不想公主写的,却是情书般的东西,绵延相思。无论收信者是谁,如今公主已嫁作人妇,于情于理,都不该写出这种话来。而永安兀自低目写下去,行笔流畅,一气呵成,丝毫不理会绿依的暗自惊心。最后,一句“初蕊新叶生相隔,同枝相守到泥乡”做结,随手拿着书案上一个碧玉色的小印按了上去。
然后,待墨干了,永安把信折了一道,放进手边早已备好的一个锦囊里,对着绿依道,“你去替我送了这封信。给闻府的二小姐,璧鹿会告诉你路。”
绿依双手接过,心里却有点惶恐,也不想是托闻二小姐转给谁,只惟恐这封情书内容不小心泄了出去,必是场大祸,说不定会招来自己的杀身之灾。但公主的吩咐,又无法不听从,只好提着心在璧鹿那里问明白路途,借着公主要买东西的名号走出李府。
京城闻府也是路人皆知,不仅府中一脉相承,世世均在朝廷上担任显职,且因世代逐渐积累,居在京城近东郊的闻府也极具规模,青砖高墙,森森高耸,直隔开院内和院外的蓝天。近府门百米处,一片肃清。
璧鹿给绿依指的倒不是清穆庄严正大门,而是府后一个小边门。绿依敲了门通过公主的名号,那里的小厮立刻殷勤的去通报,她便知永安公主早就把这些门房打点收拢好了,渐渐安下心来。
不一会从内门中走出一个瓜子脸相貌端秀,着一件梅色碎花单袄的女子,娉婷走到绿依跟前,眉眼中却划过一丝惊疑,如飞云掠涧般抚了过去。
绿依听她介绍,方知她是闻家二小姐闻端的贴身丫头随吟,便由她带着,静静绕到闻端的闺房。一路上,只觉察随吟在侧旁悄悄打量自己,以为她是初次见自己,尚有几分怀疑。不想随吟却是心中惊叹,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相似的人。
她自小服侍闻端小姐,这个绿依相貌竟与小姐有五分相似,只不过多了点风尘之色,以至连她初见下都一时错愕,乱了平时的沉稳,差点让对方看透了心中的惊讶。却不知永安公主找这个人来送信所为何因,她只知公主素来骄傲,莫不是想借此向闻端小姐示威。想到这里不自觉心中为小姐凄凉,闻二小姐心思细腻,只是太过温淑柔软,万事尽皆压在心底,如永安公主那种个性,又怎会花心思明了她的心中所想。
到了闻端的住处,随吟让绿依候在外间,自己进去通报。绿依一个人坐在那里,四处打量了一下屋里陈设,却是朴素得很,全没有皇廷重臣家小姐的气派,只是雅致,一窗一景,张望出去或修竹或远榭,不知何人设计,宛如望入不同画中一般,极尽风流。
房中除了几副字画,连装饰也少,却因边角摆着的几盆中型盆栽,绿树红荫并不乏有生气。和着不知从何处晕来的淡香,远处隐隐传来琴筝之音,绿依收心侧耳聆去,所弹奏的琴曲自己并不知晓,只觉颇具古风,时如弱爪衔枝,玲珑婉转,时又如软香清雾,弥漫轻淡,明光将落,静羽将翔。一时间,拨,拂,挑,推那些指法却难以追寻,只觉得于琴音浑然一体,无法感到半点斧琢的痕迹。
猛的,琴音猝然收住。绿依忽觉心中一空,经久那憾意才冉冉散去,只有一层记忆中的意向,淡如烟云的笼在那里,既无懊恼,也无兴奋,连那琴音的轨迹也模糊不清,原来这琴也如流水般,抚了过去,便过去了,并不在尘世的心中引起半分波澜。
断了后,曲子便再没有响起。倒是过了会随吟走了进来,对绿依道:“请回公主殿下,小姐看了信,说知道了。”
绿依心中一动,才明白那信是送给闻端小姐本人的,对永安公主和闻端小姐的关系惊疑不定起来。她不知如此回话,公主可会不喜,便揣度着闻端的脾气,微微低下头,踌躇问,“可否请小姐简短写封回书?”
随吟道:“小姐说,今日不想写回书。”
绿依试探道:“公主说必要我等到回书。”
随吟想到永安的个性,恐怕没有回书会迁怒到绿依身上,叹了口气,道:“我再替你问问。”说着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捧着个一指节宽半尺长的小木匣,递给绿依,“回书在这里面。”
绿依接在手里,略略感到木头的沉感,看是原木上了明漆,上面雕以古朴的藤花,只是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道了谢,由随吟又从原路送出了府。自始至终,没曾见得闻小姐一面,到走,那琴音也没有再次响起。
绿依抱着木匣,只想快点交到永安公主手里,那里面无论是何物,也与自己无关了。不想着刚进李府不久,走得太急,就在灰墙的拐角处撞在一个人身上,自己被对方眼疾手快,牢牢攥住手腕,才没歪倒,那木匣却一时没拿住跌到地上。
对方弯腰捡起木匣,却无还给绿依之意,只依旧紧攥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四处看了看后,反而欺近绿依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冷冷的压迫感道:“你们府上永安公主住在哪里?告诉我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绿依仰头扫了对面的男子一眼,见他肤色稍黑,体态魁梧,却相貌俊朗,面颊刚毅,只是带着点令人畏惧的武人气,不由得枉挣脱了一下,又埋了首低声道,“我不知道。”
对面的人却捏得她更紧,如同她不说就要把她的骨头捏碎般。幸好此时,男子的背后传来笑呵呵的一声,“赵大人,一个人酒不喝躲在这里干什么?”
被称呼赵大人的男人正是当朝英武大将军的二子,因为随父克夷有功年纪轻轻就被提拔至从四品扬威都尉的赵润。听到背后的笑声,他即放开手,把那小木匣顺手往袖口中一塞,装作无事般,也笑着转过身去:“不过迷了路,正在问这个小丫头呢。”
绿依偷眼瞧那后来的男子,紫金簪,瑱玉坠,竹青色的外服衬得身材极为修颀,也衬得本就如脂玉般的肤色更为温润,那容色却调笑着,一双凤目半信不信的看着自己和赵润。她自然不知,此人是圣上的十二弟,长永安五岁的哥哥,洤亲王。要说这洤亲王,虽说生长在帝王家,于政事却似完全不通,平日里只把心思放在诗词画曲上,更喜好收集些奇石美器,这些方面倒成了专家,无人敢称其右的。此外他人又相貌极为俊美举止风流倜傥,很得那些京中女子的倾慕,无论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还是贫贱人家的女孩,都希望争得一睹他的风采。当年圣上刚即位时,为了巩固皇权也曾贬迁了好几位同胞的皇子,却一是因为他尚年轻,二也因为他这样的脾性,竟没有受到什么牵连,倒是快快活活做起亲王来。于是背地里就有人戏叫他绻王爷,他也不着心,别人讲给他听,他就呵呵一笑道,“我确是不适合那些事的,懒得劳神,只要每天好酒好宴及时尽欢,管它什么千秋万代,不过是尘土更叠而已。”
这番狂妄的话不知怎的传到皇帝刘湛耳朵里,却听得原本对弟弟们甚严的他哈哈大笑,随手在龙案上用朱笔在纸上写了“及时尽欢”四个字,道,“赐给洤亲王,让他遵旨办事。”
内官把御笔拿过去,洤亲王接了,还真一本正紧的供在家里,回头更加有恃无恐起来,连早朝想不上便也就不上了,刘湛问过几次,全是不知哪里醉花眠柳去,宿醉没消呢。今日由新驸马李澜之做东,自然是少不得这位风流亲王的。李家原本富有,但为官根基尚浅,李澜之的资辈还到不了和这些皇亲国戚或世代均居重臣的世家子弟同桌推盏的地步,只是因为娶了永安公主,身价顿时不同,此次同席的除了洤亲王和向来淡漠这种酒宴的赵润外,还有一等荣世候闻翟的小儿子,也是闻端小姐同胞双生的弟弟闻捷,以及宰相洛成的长孙,现位中书舍人的洛云。
只说那洤亲王正喝得三分醉,抬头不见了借故溜出去的赵润,便趁着酒兴一路找了出来,恰好撞见了赵润盘问绿依永安公主的居所,也不细究赵润撒的谎,拽住他的袖子就拉他回席。赵润无法推托,只好硬着头皮被他拉走。
剩下绿依一个人,猛然记起闻端小姐的回书还在赵润的袖中,急得慌忙赶了上去。洤亲王已拉着赵润进了屋,只留下她失魂落魄望着那房子,远远的站在外边,不知如何是好。
里面洤亲王先回位坐下,又扯着赵润的袖子让他坐。赵润本因皇宫见面困难,想借机与自小一同长大的永安相见,此时被捉了回来,还不知再有没有机会再跑出去,心正烦乱,不在意这么一拉一扯间,袖子里一个东西哐当掉了下来。他意识到是那个撞到的小丫鬟的木匣,才想赶快藏起来,洤亲王早已一把抢在手里,上上下下把玩了起来。
赵润只好厚着脸道:“亲王殿下,这是在下的私物,快还给我吧。”说着也顾不得僭越,伸手来拿。
因大家平时玩闹惯了,赵润身边坐着的洛云故意拦住赵润,让洤亲王笑着听若罔闻,白玉般的食指轻轻一推,那盒盖就滑了下来。木匣里放着的一张卷着的薄得几乎半透的白纸,也被洤亲王拿了出来,手一抖便在在座所有人眼前展了开来。
只见那纸上用着极淡的墨写着:“东风摧来红飞尽,空余残芯诉恨长。”既无抬头,也无落款。
正对信纸坐着的闻捷,却一下子脸色变得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