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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章 私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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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永安公主下嫁时,时已入秋,天的燥热正一层一层的遁去,携着繁荫与晴空俱变得稀疏和冷清起来,透得那红夕分外夺目绚烂。
绿依放下手里的女红,一边给自己捶着困顿一天的劳乏肩膀,一边向窗外望去,目光竟一时迷入远方消亡的辉煌中。一旁的绿绦看见姐姐歇下来,知道姐姐身子尚且虚弱,自己走过去笑嘻嘻的帮姐姐捶起肩来,且撒着娇般道:“姐姐,你累了,都窝了一天,我们休息休息吧。”
绿依笑着反手握住绿绦的手,嘴里道:“自己想偷懒,不要拿我来搪塞。”
绿绦脸上一左一右泛出两个浅酒涡,退了手:“好好好,我干活就是。”老实走回去,真的又拿起针线来了。
绿依尚在发愣,心中不免暗怜绿绦年纪小,却是非一般的懂事,更是非一般的相信爱护自己这个姐姐,上次红萼来过后,只是说了几句,竟就这么呆在家里没有出门好久。自己知道她的性子耐不住,可为了照顾她这个姐姐,便是耐不住的性子也耐住了。小时候,也只有爹娘兄长对自己如此好,可后来忽如一夜,却什么都没有了。
如此想着,绿依不觉胸中结郁,想到李少爷身边的小丫头今天下午来说过,要是得空就把做好的衣服给红萼送过去,便站起来道:“我把上一批绣好的衣料给红萼拿去。”说着罩了外衫出了门。
待送了衣服回来,抬头看天色已不早,金阳已滑得几近没了踪影,只有一角尤闷闷的掩在层云里,她怕绿绦久等,便紧了步子往家中走去。
正穿过花园那小径走到了一个土山后的静僻处,冷不防,路上窜出一个婆子,正好挡在她前面,身材硕壮一脸凶蛮,嘴里兀自嚷道:“带过来看看。”
绿依尚不知何事,就看到几个人簇着一个一身油腻打扮的妇女,就拽到她眼前。那婆子走过来,对着那女人问:“你看清楚,厨房里少的糕点可是她偷了去的。”
绿依听了一惊,晓得绿绦去混点心的事被查了出来。果然那厨房的女人急于自己脱身,顾不得许多连连点头,胡说道:“就是她,老是撺掇她妹妹来厨房玩,起先少了一两块点心还不在意,后来想着就是她了。”
那婆子几分得意的把头一点,那几个人又把那妇女扯下去,她身后跟着的一帮人众却哗的拥上来,把绿依就围在路中央。
绿依何曾见过这种架势,心上已害怕的不行,脑中只留有一丝清楚,知道是如何不能承认的,反正物证没有,况绿绦说来,本是那女人送的,何又诬陷是她偷的。
看见绿依一声不吭,婆子冷笑一声:“贼骨头,家里老爷夫人吃的东西,可是你配尝的?还不承认,等老娘剖了你的肚子把贼赃掏出来么。”说着施了个眼色,登时走上来两个女人,把绿依的手一把握住。也不知她们平素是干什么的,力气出奇的大,如同要把骨头捏碎般,绿依也只有任她们把自己的手压倒背后。
其时她的肩头又被那两个女人按着,也不知谁在膝盖处踢了一脚,猝惊一下,绿依整个身体就在她的尖叫下跪了下来。
那婆子听了,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道:“贱骨头,还指望人来救你是不是,须让你知道我王婆婆的厉害。”
绿依又气又怕,再加上身子尚且虚弱,浑身哆嗦起来,她平素性子是硬的,越是如此逼迫嘴里反而越是咬紧了不松口。可她以前何曾被指做小偷,这里曝在这大庭广众眼下,心里又羞又愧,恨不得钻了缝逃过这场羞辱。
王婆婆又是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上来,手里拿了尺棍之类的东西,黄昏中黑乎乎的辨不分明。打到背后却是硬铁一般的冰凉生疼。那王婆婆还在旁边道:“别打脸,使劲打,我倒要看她嘴硬到什么时候。”那铁尺果然一下狠似一下,像是要砸碎肩胛似的,绿依再也忍不住,惨叫出来,要不是后面有人拽着手,整个人眼看就要倒了下去。
猛然间,铁尺却停了下来,周围静的鸦雀无声。绿依把头稍稍抬了些,只见到一个被昏暗冲得一片阴冷的少女,立在那里,俏面微微含霜,冷冷道:“公主正在园中赏景,不知道这边为何聒噪,叫你们立刻过去。”
那王婆婆立刻堆下笑脸:“何劳金枫姑娘您亲自来,不过是惩处一个偷了东西的下人,入不得公主的贵目。扰了公主的兴致,小人们该死。”
金枫却不瞥王婆婆一眼,又冷冷道了一遍:“公主叫立刻过去。”一个字也不屑多说,竟自转身走了。后边的人不敢拦,散出一条道。王婆婆呆呆的看着她走,半晌才反应过来,转脸骂道,“还不走。”
那个打人的和扣住绿依双手的,就拖着绿依急赶上追着金枫的王婆婆,也不顾绿依双腿发软,就是那么半拖半拉的如同拽个不晓得疼的畜生般的拽着。一边王婆婆还低在耳边恶狠狠道:“今天要是你在公主面前乱讲一个字,看我以后不整死你和你妹妹。”一句话刚完,绿依就被撂到地上。
同来的人都在忙着对公主行礼,王婆婆凑上去,谄媚着道:“小人该死,惊扰了公主。这是个小贼,偷了家里的东西,刚刚正在处罚她,怕是这个人要污秽了您的眼。”
绿依挣扎着撑起身体,恍惚间只看到面前一片淡碧色的衣摆,一滩渊水般让那昏晕的视线沉溺下去,坠不见底。
此时耳边响起一个冰棱般晶莹剔透的声音,慢慢道:“头抬起来。”
一时间,绿依却再也隐忍不住,那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只剩下撑住自己身体的双手微微颤抖,却忘了遵照那高高悬在头顶上的命令。
先是被那群李府的下人们任意责打,又是被这个号称千岁的公主随兴呼喝,既然只是个草芥,又有何争何求。如此想来,她脑中竟一片空明,全然不顾了耳边又肃然重复的声音,“头抬起来。”
看绿依木木的毫无反应,如同吓傻了般,王婆小心凑上去对公主道:“这是个下等做事的丫头,不懂得规矩,还望公主恕罪。”
那冰冷的声音才停了一停,带上了一点宽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婆婆忙接道:“她叫——”话语未半,便猝然的止了住,周围只冷得一片寂静,无人再敢发出半分言语。
绿依只觉周身凉气渐起,秋日那肃杀之气金网般罩得人喘不过起来。眼目忍不住稍稍一抬,从那轻叠数重的裙摆,移上冰绡缠裹的柳腰,盘花缀绣的高领,直至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孔。
她竟如此愣住,不自觉那双黛眉幽幽一蹙,尚显虚弱的剪水双瞳飘出一丝柔弱凄然的神情。
见她正视着永安公主的脸,王婆吓的面色苍白,在公主的身后不住对她使眼色,绿依却如不知冒犯般,目光依旧停在那里。面前那端严的面孔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状,倒是她身边的两位婢女金枫璧鹿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那如同凝璧沉入静湖般漾出的微惶,如此像极一个人。
只听永安公主缓缓道:“带她到我的房里,我亲自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