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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廿九章 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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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自从刘湛离了仪堂,众丫头内侍们便再没见过永安的身影,御旨下来是让永安公主在堂内静心学习为妇的礼仪,可她整日锁身在房内,只让金枫璧鹿进去,把教导宫妇统统挡在外边,引的诸人成日提心吊胆,学不学那礼法倒是其次,只求公主无事,待得明秋平平安安嫁到李家,一旦出了这宫门,他们的脑袋便皆安全了。
过了小雪,天更是一日冷似一日,那晚夜深金枫刚待睡下,便听到急敲门声,还未说话,璧鹿已闯了进来,满脸的失魂落魄,眼中噙着泪嚷道:“我方才去提水,公主就不在房间里了。”金枫慌忙裹了衣服跳下榻,立刻把整堂的人全聚了来,打发一半往宫门那里问,一半往内廷其它地方找。看众人闹哄哄一齐涌了出去,金枫自己提着灯笼呆在仪堂门口,心也在剩下的寒寂中突突直跳,手足无措。过了半天才微微恍过神来,猛觉身上透凉,虽披着薄衫站在这冬夜里,竟额头手心全是细密汗珠,晚风一吹来,便尽冰刺到骨头里。
不到一盏茶工夫,各人来报,十六个宫门处都没有见到公主或是可疑人的身影,璧鹿已急得哭了出来,嘴里反复哆嗦着念叨:“这会到哪儿去了呢。”再一会,各处又陆陆续续回人,皆说没见着公主。金枫的心也越来越凉,想着再不能瞒,得赶快报到圣上那里去。就在此时,忽的脑中冒出个地方,顿时心直拎了起,赶紧把灯笼塞在璧鹿手里,俯在她耳边说,“你一个人,去玹荃宫那里看看。”
璧鹿刚听到这个名字,双手一颤,险些没拿住那灯笼,“你说公主会去那里?”
金枫眼中又悔又急,跺脚道:“那个祖宗,什么地方不敢去啊。”
“可,可玹荃宫是太后当年上了封条,擅入者死啊。”璧鹿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
金枫劈手夺回灯笼,“你不去我去,反正若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说着眼泪再憋不住,争涌了出来。璧鹿慌忙死死攥住灯笼,泪如雨下的哀望着面前人,“金枫姐,我又活得成么,我这就去。”说着趁人影慌乱之际,匆匆便出了仪堂,一路小跑到得玹荃宫,一抬眼宫门果然肆无忌惮的大敞着,顿时吓得傻了,脚下都有几分软绵,六神无主的走进去,就看见个通体雪白的人影俯跪在正堂中央,长长的乌发散乱在地,直流到深黯无光、黑魆可怕的背景里。
她慌忙丢下灯笼,去企图拉起永安,怯哭道:“公主,趁值夜的还没把人叫来,快走。”
永安用劲甩开她,自己方慢慢站起身来,脸色惨白的毫无血色,更显得唇上仿佛涂着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那眼神,只倔得再无分毫空间塞下其它情感,“我今日就是不走,他们能把我怎样!”说着缓缓前行几步,那积满灰尘的桌上正放着个玛瑙壶和玉杯,永安不慌不忙恭恭敬敬倒了杯酒,手腕一抖洒在地上,如此三番,身子却忽的一软,不得不用力撑在桌上,哽咽扬声,“娘,女儿不孝,十年来才第一次到这里祭拜您。”说着渐渐涌上一潭清泪,终把眼神的刚强洗成柔软,“那时候,您死死拖着我的手,怕我太小不懂事,只一遍一遍的说,要听话。于是女儿万般听话,事事皆忍,忍了这么多年,又忍出了个什么结果!”说着狠狠把酒杯往地上一砸,望着那砸得粉碎的玉杯,早已泪流满面。
外边隐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璧鹿唬得再顾不上越礼,又赶紧扯永安,泣不成声的哀求,“公主,快走吧。”永安使劲一推,璧鹿猝不及防她竟有如此大力气,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只听永安狠狠切齿道,“我不走,大不了也赐我一杯毒酒,死了干净。”
此言一出,已吓的璧鹿脸色苍白,膝行至永安身边,望着她简直狂乱的眼神,抱住她的腿痛哭,“公主,奴婢求您了。”话音未落,许多明晃晃的光便重叠着一齐涌进院子,几十个灯笼簇着一个身影慢慢走入了厅门。
永安收了泪转过身,却未行礼,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面前那个鬓发花白,目光却依旧威严的华贵身影。
“你这么晚了,来这个禁地干什么?”太后用着不高的声调徐徐问道。璧鹿却不觉浑身一寒,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这不是禁地,这是先母住过的屋子。”永安眼含怒容针锋相对。
“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这屋子有鬼魅作祟,当年就是它扰得你母亲心神不宁,一病不起,方年纪轻轻就去了,所以日后封了,任何人不得开启。”
“鬼?”永安冷笑,尖刻的声音划破充塞全屋的死寂,“鬼不在这屋子里,恐怕在某个人的心里头!”
扶着太后手的宫女只觉那只手微微一颤,耳中听来的那略显苍老的声音却依旧平缓不惊,“我看永安公主今日也是被魔瘴缠住了,你们先把她带出这玹荃宫。”当下后面出来两个颇强壮的宫女,一左一右挟住永安,作力把她往外扯去。
“滚!”永安拔高声音死定在那里,“你们几个奴才,竟然敢仗势动我。”
任凭涵养再好,太后也气的浑身发抖起来:“好,她不出去,就给我在这里先打她三十杖,把她身子里附的那东西打出来再说。”
璧鹿听了,吓个半死,慌忙爬到太后面前,跪着不住的磕头:“太后娘娘,您也知道公主是被那妖障缠住了,就饶了公主这次吧。都是奴婢没伺候好公主,这三十杖,奴婢代公主身受了。”
太后尚未开言,永安已经骂道:“璧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个没骨头的,给我回来!”
话音未落,院中又是吵吵嚷嚷一片,一群人急趋而入,前面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匆匆给太后行了个礼,目扫过全室,最后眼神定在永安身上,立刻震怒道:“赶快把公主带回仪堂,好好看着不准离开半步。”这回再由不得永安拼命挣扎,被连扯带拽的拖了下去。
自从刘湛走进,到永安被拉走,太后均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场活剧。室内总算安静了片刻,太后冷冷听刘湛躬身关心起自己夜间的起息和冷暖,只对儿子冷冷应了一声,“好。”便扶着小宫女,头也不回的走了。刘湛看太后走远,一个人望着灯笼照不到内室深处,早抑不住怒气,当即沉下脸,“赶快把这宫门封了,以后再让永安公主闯进来,唯你们是问!”看着门上锁贴封后,方才离去。
永安被拖出去冷风一吹,那股躁气却顿时被吹散了大半,脑中这才缓过神,闹够这次,一路上越想越清,自己渐渐清醒过来,便再不挣扎,倒是顺着自己的意走了回去。
回来看到仪堂的人均聚在院子中间,金枫也是一副堪堪落泪的模样,她便努力平静下口吻慢慢道,“我因憋着慌,偷出去了外边,让你们焦心了。”即使现在长发披散,未经梳妆,幸却已恢复了平日的气度,说着她眼光沉稳肃穆的扫过院中人影,忽有几分伤感涌漫心头,“这几年来你们跟着我,对我的忠心我若是忘了说,其实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既快走了,也不让你们为难,今日这事不会再有了。”然后也不顾在场的人皆眼圈微红,转身走回了正屋里。
金枫璧鹿停在门口,不敢贸然跟上,却听到永安在里面道,“你们俩进来。”这才敢推门进去。只见永安坐在屋里,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是我今日冲动了。”说着招璧鹿到跟前,握了她的手轻轻问,“我刚才可有伤到你?”璧鹿早哭得应不上话来,只在那里摇头。永安便又缓缓道,“我这脾气,平日最委屈的倒是你们。你们替我向上向下护着,反过来气都撒在你们头上。总是要给你们挑个好人家嫁了,我才放心。你们若是有了中意的人,便跟我说好了。”金枫不由哽咽,“金枫愿意一辈子伺候着公主。”璧鹿也赶快点头应和。永安微微一笑,“哪能呢,谁一辈子丫鬟命?”说罢不说话,自己安静的去歇息了。
岂料第二日,永安便起了高烧,烧得面色通红,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不清,太医院的请来三四个,一起斟酌拟了方子却仍不见好。刘湛连着几日下了朝便来探望,可坐在永安身边,若是迷糊时,她连自己这个皇兄也不认得了,便以为是魇,又请了有道的僧人在明霞寺为永安昼夜不停的诵起经来。
金枫璧鹿均衣不解带的守在永安床边,这天听到永安嘴里梦呓般喃喃说话,凑上去听,原来是在不住的唤,“闻端。”璧鹿听了,拦不住泪握着金枫的手道,“公主什么都想通了,却还是惦记着闻小姐。”金枫也不知如何是好,“自从赐婚的旨下了,公主再没见过闻小姐,若是请了闻小姐来宫里见一面,说不定这病就好了。”璧鹿刚要点头,岂料永安听到“闻小姐”三个字,登时就醒了过来,听了金枫的话,扶在床边急急反复说,“谁也不准去请闻端,不准去请。”两人只好一起到床边哄她,“不会去请的。”永安这才点点头,倚在枕上不住的喘气。
此时外边有人来报,说是丽妃过来探病,便请了进来。丽妃见永安暂时是清醒着的,心放下好几分,恰该服药的时辰到了,她便坐在床边,亲自为永安喂药。喂了几口,永安轻轻说:“让他们都下去吧,姐姐可好多留会,咱们说说家常话。”丽妃便转脸让下面的人出去了,方听永安撑坐起来慢慢道,“可是我那日出宫的事漏出去了?”
丽妃听永安的声调异常清晰条理,不由暗暗吃惊。永安苍白的笑笑,“我只有这事堵在心里头。幸病成这样,否则你也是见不到的。”丽妃便道,“赐婚也是陛下暗着保你。”
“保我?”永安惨笑,“不就口酒么。”说着笑得竟止不住咳起来,丽妃忙为她抚背。只见永安病藏在室内的白颊猛涌上片嫣红,眼眸深处也咳得浅覆了一层晶亮,咳够了,她慢慢挪了正,淡道,“丽妃姐姐,今日谢谢你,我也累了。”
丽妃手尚不敢离开永安的背,永安便又淡笑,眼瞳表面的那层壳渐渐浑浊模糊,掩隐在深处的意欲与情感只混成一团,辨不清楚,“只要我不死在这病上,也就嫁了。你不用担心。”
丽妃的手僵了僵,并不知是该庆贺还是叹惋。永安便不管她,自己滑了下去,缩在被中,明显是送客的意思了。
永安公主的婚事在冬月便已昭告天下,公主自己真正的这个意思却是来年开春,方从丽妃口中传到洛云那里。时日方有几分峭寒,院中红梅倒开了几枝,远远看去细细几粒艳红,点在浓云浅掩的春晨灰暗中,尤为夺目。叶实在廊上望见,慢慢踱到洛云的书房,其时丽妃的口信刚刚到,叶实待他传完话回洛麟家,这才绕到洛云身后看他在写什么。其实无非是些关于提升商赋降低田赋的条陈,叶实默默看完,颇带着点惭愧道,“我倒是有点歉意的。”
“你也有一日会感到歉意么?”洛云随口冷诮,把笔搁在架上,兀自低头再审视纸上内容,待着墨迹干透。
“如此挖苦……”叶实不由苦笑。
“赐婚是终究的事,公主婚嫁之后便可有自己的采邑,顺便也可以挑一两个可靠人作为自己的家臣,有何不好。那李家又是个太平富贵的,断不会亏待了她。这道赐婚的旨下来,太后、皇后与杨家、圣上、咱们皆大欢喜,各取其利,此事倒恰真正与公主本人一点关系也无的。只是不知道,”说着走到门前,轻挑了帘,远远望着那院中的早梅,眉锋才微蹙了起,“闻家的那位二小姐,此刻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