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八章 烙饼 ...
-
绿依揣度着公主话中的威胁之意,只能在那里默然着。永安不慌不忙的把闻端小姐赠来的信与木匣放到里间,依旧微笑着问:“你既会磨墨,想必是认得字的,可是你父亲教的你。”
绿依道:“家父略识诗书。”
永安淡笑着看她:“既然官至府令,只是个略识文字,可是笑我国都是庸材了。”
绿依大惊失色,慌忙答道:“奴婢不敢。”
两人正说着,璧鹿从外边进来通报,“驸马来了。”话音未落,李澜之已经走了进来。绿依巴不得有个理由可以离开,此刻如释重负,借机退下。
李澜之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了一下永安,发现她脸色略显苍白。不过见到他永安还是站起身迎了几步,温下声来问,“宴席散了?”李澜之也客气的说了句,“散了。”
两人便真正相敬如宾的坐下。
起初公主下嫁之日,李澜之第一次看见她的容貌。那被胭脂掩淡的白皙,映在艳艳的嫁衣中。身上发端珠翠环绕,仿佛要昭告天下她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妹妹般,毫无掩饰的极奢尽华,若在别的女子身上必定熠熠成辉,而在她的面容下却只流于黯淡,她的明丽端庄,与生俱来的高贵之气,让那些价值不菲的华饰,在她身上沦为最普通的便装般自然,让他不由一怔。
难以相信,如此的女子,会与其兄长干出那种不伦之事。
素来以为这位公主是个轻佻放荡的女人,却未想过那眉宇间,兀自有一股贞静典雅,与不动声色的风流。如若能展颜一笑,必定能倾倒观者。李澜之素来喜爱怜香惜玉,心中此时竟轻轻一动,想到公主可能是被兄长所迫,万般爱怜同情她起来。可她却未曾学得妩媚般,一直的垂目端坐,不曾开口,乖乖的任他左右。李澜之心知她并不是纯挚的娇羞,更绝非依赖的柔顺,只是拒人千里的淡漠。
现在想来,倒有一种宁为鱼肉的感觉。
如此高高在上的疏远,倒使初见一瞬间着迷于公主容貌的李澜之心中隐隐不快起来。但对方毕竟是公主,他即使只是面子上,也终究无法怠慢。
每次他来,总想读出点公主的意思,可公主对他却是只止于礼仪,从不曾表现出妻子应该的亲昵娇柔,即便做给旁人看的偶尔同宿,也端着公主的身份,并不允许他与她有任何肌肤之亲。两人挨着坐下来,也是说些无趣的事罢了。永安随口问到席上之事,李澜之回答:“今日赵润将军说起北疆的战事。”
因为入席的名单永安也曾一同商量,所以听见赵润的名字并不惊讶,只道:“北部胜战,国家边疆巩固不少,内地的人听见夷族归附,皆道国强民顺,殊不知因为不停用兵,国库已尽空虚,而又不曾完胜,也不曾填补得实际的利益,大赏此次的将士,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扬功,鼓舞安稳人心而已。”
李澜之试探道,“听赵润的意思,仗还是要打下去。”
永安冷笑:“皇兄的打算,我又岂能揣度出。如来犯的话,终是要打就是了。”
李澜之笑道:“已知终是来犯,圣上又岂会等到其喘息恢复,重踏上领土的那一天。依我看,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永安心不在焉的拿手玩弄玉佩:“你莫不是想要为国尽忠,好端端的揣摩起这个。”
李澜之道:“今年天气和顺,全国的收成都大好,既然粮价也会随之落下,我想不如多囤积些,待到征集军粮时再售出。”
永安调侃道:“连大舅子的钱,你也是想赚的。你可知赵彬将军曾秘密上书请求屯田之事。”
李澜之愣了一愣:“可是真的。”
永安漫不经心道:“放将在外,掌握兵权,皇兄怎么会准,驳了。”
李澜之这才放心,与永安接着闲话了一些日常的琐事,晚膳过后,也就歇在这里。两人安歇不提。
至到夜深,永安因接到那回信胸中积郁,在恶梦中便轻轻啜泣起来,承受不住而猛的惊醒,才发现刚刚经历的一切冰冷可怕只是恍然,自己被身边人在熟睡中紧拥着,灼灼带着体热。周围一片寂静宁谧,再无魇中的混乱,便如同逃过一劫般,心里渐渐平复下来。与李澜之睡梦中依旧如此肌肤相亲,她从不曾觉察,想来李澜之一贯多情,也算自然而然,而于她却是不习惯的,便微用力挣脱开来。
李澜之被她这么一动,也醒了过来,只在耳边低问:“怎么了。”
永安沉默不语,李澜之就点了灯来看,却发现永安脸上淡淡缀着未干的泪痕,如缎的秀发就那么随意的披撒在枕上,尚沉浸在梦境中的双瞳恍惚笼着没有焦距,而仿佛是对着自己的三分怅然若失,七分痴怨流连,在缥淡的烛下看去,竟带着从未显露的柔弱妩媚,于是连她哭泣的原因都忘了追问,只是心神迷乱起来。
永安迎着光俯下脸去,正言轻道:“吹灭了吧。”李澜之第一次见她羞赧之态,忙把灯灭了,柔声问道,“做噩梦了?”顿时帐内一片黯淡,从窗格中透出来的冰洁皎光,却尤把永安的容姿衬得纤毫毕现,可她只是向内侧身睡下,不再言语。
即使一向与永安距离生疏,此时李澜之心中亦顿生相狎之意,只因他素来敬畏公主,又惯于冷淡,一时不好意思过于亲近,只拿手轻轻触到公主的手臂处试探。永安正黯然神伤,只想婉拒逃开,便翻身复坐起来,道:“我睡不着,出去走走。”说着从衣架上拉了外衣,披在身上就趿着鞋下了床,出了外间推开门去。
外边的冷风吹进来,让她浑身一个哆嗦。却看见屋外一片澄澈,明明的月光水银一般洒在院落里,托着斜枝随风摇摆的暗影恍得视线迷离。四角的桂树已然芳华满冠,嫩黄色的花衣如同一树纷雪,暗香蜿蜒,萦纡飘摇。只可惜年年月色明如许,何人共赏命随天。此时此刻,如此良辰美景,愈是艳丽,只是图引得人悲伤罢了。
里面李澜之见永安许久不回,担心夜间寒冷,一边稍高声音说,“仔细着凉了”,一边自己也下了床来,披上衣服,眼角却不期瞥到妆台上一件事物。先前被盒镜挡住不曾注意,如今就在月色中冷冷的摆在那里,他忍不住走过去,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心中却猛得一凉,如堕寒冰。原来那正是下午宴上从赵润袖中掉出的那个木匣。
赵润曾向圣上请求赐婚永安公主,本是满朝皆知,只是因公主本人断然拒绝尴尬收场。李澜之才放心请他赴宴,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竟在暗暗之中私相传递。一时间他气血上涌,话也不说,直接出了门往自己房中去了。
其时已过三更,红萼青蕖早已睡下,况谁也不会料到少爷会半夜回房。李澜之敲门许久,青蕖才揉着睡眼迷迷糊糊的来开门,看见李澜之如同晚归夜鸟般在外冻得面色苍白,刚想说笑两句,却察出他脸上满是怒气,赶快老实的把他迎进来。
隔着画屏,外边榻上的红萼还懒洋洋的在那里遥问青蕖,“是谁阿。”
李澜之青着脸道:“是我。”
红萼听出李澜之的声音,赶快穿衣起来,打了温水来给李澜之暖手,揣测少爷和公主之间定是闹出了什么事情,以前两人心里互相冷淡,表面上却始终做得礼数周全,此种情况还是从未有过的。她就在一旁软语劝道,“她毕竟是公主,面子还是要留一点的。”
李澜之暖了身子,方才慢慢想到那盒中并不是永安,也应不是赵润的笔迹,暗暗有点懊悔冲动,嘴上却不愿认错,只冷冷哼了一声,自解衣上床,也不愿复回永安的房间。
红萼心中感到不妥,但不知道来龙去脉,无法劝说,只有任由他去了。
次日清晨,因驸马通常要早起去办公,金枫璧鹿打了热水,早早就候在外间候着。许久也没听到传唤,以为两人春宵帐暖,忘记了时辰,因恐耽误了驸马的公事,只好走进去,由金枫隔着帐子轻声提醒道,“驸马,该起了。”
帐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金枫斗胆把帐子掀开一个小角,却发现帐中只有一个孤零零身影,面向里似乎仍在熟睡中,秀美的乌发像荡漾在水中一般散落,微微从被口露出的透明白皙的肩膀,随着呼吸均匀的起伏。吓得她慌忙把帐子放下来。
这时帐子中才传来淡淡的声音:“他已经走了,我还想再睡会,过一个时辰再来叫我吧。”
身后的璧鹿正把摘的金桂新枝顺手放进架上的花瓶中,听到这句话,手只微微一颤,那一片香馥浓饧,也似在身边凝住,才堪堪冲淡了话中的无情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