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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鬼与猫 ...

  •   石碣非的屋子不大,是纯木结构的小别墅,据说一楼全部用来放置杂物,我们从楼梯直通到二楼,二楼每个房间之间都没有格挡,进了客厅,便能看清其中所有。

      我抱着猫坐在木沙发上,石碣非从厨房里端来一小碗热牛奶和一份蛋羹放在我面前,说是家中只剩下这个了。我注意到他家的厨房非常干净,冰箱是通常摆在办公室的大约只有一点五立方米的正方体小冰箱,难怪没有地方存储食物。

      “石先生,那把明朝的钥匙对您而言不过是一件古董,对国家而言却意味着韩王墓的挖掘工作能顺利进行,这位在历史中完全被抹去的异姓王的陵墓很可能对明朝历史做出重要补充,只要您将钥匙交出来,从金钱到名誉,国家都不会亏待您。”

      石碣非容貌清俊,穿一身土得掉渣的中山装,头发松松扎一个马尾垂在身后,坐在那里存在感低得惊人,气质、眼神、情绪,通通没有,如果非要形容,那么这个人就像一幅有形而无神的画作,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这半个月来我自认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已来说服他数百次,但都停留在“说”,从未让他“服”。这种无用功让我本来就缺乏的工作热情直直降到负值,每天开两个小时的车来到这里的目的更多倒是为了与猫儿在如此亲近大自然的地方消磨时间。

      我说完了,把猫放在桌上,看它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牛奶。

      猫是石碣非的。我第一次来时他难得热情地问了我一句话:现在的科技还不能把韩王墓的机关打开吗?

      我回答,墓中的机关涉及五行八卦,甚至灵媒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已经在改革中丢失殆尽。国家可以用大范围炸弹将墓室一股脑炸毁,但炸毁的韩王墓还有多少价值委实难说。

      他垂下头,摸摸怀里的猫,然后就把猫递给了我。

      他真是一个太神秘的人,连眼神和表情都没有,我到现在不明白他让我陪他的猫玩究竟是什么意思。资料上显示,他居住的地区方圆五十里了无人烟,很可能唯一的智慧生物就是桌子上的这只猫,或许他的大脑已经在利索群居的漫长岁月里退化成了猫脑子。

      猫的名字是苏绛胭,石碣非叫他胭脂,是一只纯白色小奶猫。据说奶猫都长得很快,但我来了半个月了,没见他长一丝半点。我问石碣非,他说,猫比他小三岁。

      我不信,笑他,难道你还能和猫白头偕老?

      他说,我们相依为命。

      我怔住,因为这个画一样的家伙忽而像一个人了,极其认真地说出这种肉麻话的同时,我似乎从他眼中看见了千年前的一场烟花,那无心无情的空洞就是那场烟花谢幕后的一点余烬。

      韩王墓涉及超自然现象,参与此事的我也不是一个普通人——我天生能看透他人。并非完全看透,只是一点特殊的感应,明白眼前人的一生基调。

      所以我猛然站起来,差点掀翻椅子,惊得苏绛胭迅速窜回石碣非怀里。

      “你不是人!”我抽出抢,严阵以待。

      石碣非抱着猫,小心地用袖子擦干净他脸上的奶渍,低声道:“我不害人。”

      我拿起枪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深入魔窟可算情报不足,现下还胆敢打草惊蛇,蠢得像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

      “你故意告诉我们钥匙的下落有什么目的?”

      石碣非低头亲吻着他的猫,像是安慰,片刻后才道:“韩王墓中埋着我们的骨,鬼不害人,人害鬼。有胭脂陪着,我也不要别的。”

      我半信半疑。确实,如果没有一丝打开韩王墓的机会,考古者决心炸开陵墓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到时候里面的“人”多半要“粉身碎骨”。

      “你是韩王?”

      石碣非摇了摇头,空洞的眼在岁月中失去光泽,难辨其中情绪。

      我有些怕。传说中鬼不能在阳光下生活,可石碣非的房屋连窗帘都没有,我抱着猫去外面晒太阳时,他就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看着我们,不光照,却也不必刻意避开,被树叶过滤过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尊雕像。

      他说猫比他小三岁,我不敢想他这样抱着猫独自在郊外生活了多少年,那只雪白可爱的小奶猫是否已经修炼成精。

      “你不交钥匙,迟早会有能降服你的人过来。”一念之差,我居然有些为他担心。

      他说,他不害人——鬼不害人人害鬼,因为鬼什么都不需要,而人什么都需要。

      石碣非似乎也无法可想,摇头道:“胭脂贪暖,我畏火,你多抱他几天我就把钥匙给你。”

      “你舍得?”

      “舍不得,但我的身子是冷的,再热乎的暖气片都暖不了。”

      我的本意是问他舍不舍得自己的坟被挖掘,他却只在乎一只与韩王墓毫无关系的猫妖。

      “你的尸体有什么特征?韩王墓打开后我让他们好好保存你的尸体。”我尽力表达善意,因为作为人而害鬼的愧疚。

      石碣非摇头,不说话,只把苏绛胭塞进我怀里。

      小奶猫通体雪白,抱在怀里轻得像一片云,粉嫩的小鼻子在我身上蹭蹭,抬起一只爪子来够我的头发,全不知自己的主人大祸临头。

      我捏着一缕头发吸引他的注意力,趁机仔细看他的眼——一双天蓝色的眼,没有猫类的冷酷渗人,剔透的色泽像我见过的某张照片中的靠近北极的大海,没有人类的污染,单纯无害。

      “能给我讲讲韩王墓的故事吗?”我拉开椅子坐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心态面对石碣非,“我们的历史学家找遍了史料都没有找到关于韩王的只言片语。如果不是古墓的神秘,我们会以为这只是古人留下的一个玩笑。”

      石碣非犹豫片刻,目光落在专心致志玩我的头发的苏绛胭身上,终于开口。

      “韩王在十六岁为叛徒所杀,为王七年,无大功,却在乱世保得一方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他死后,辖下三城百姓为避战火,搜集奇人围绕韩王墓建造地下城市,以墓室为都城,不与地上人通婚。”

      我等候片刻,石碣非竟就此闭嘴不言,问道:“那些住在地下的人后来怎么样了?”

      石碣非闭上双目,似不忍言说:“战乱平息,叛徒身居明朝高位,带人寻至韩王墓,欲将三城百姓带回地上。百姓以为仍在乱世,又恨极叛徒,起兵反抗,大败。有异人以一万百姓性命为祭,封闭整个地下城市,虽将明军阻隔在外,地下城中却已十室九空。更可怕的是,战后尸体腐烂,引发瘟疫,城中人数已不及两万,医术也因与外界封闭多年而拙劣不堪,数年后,竟无一人存活。”

      “不能把法术解开,让人去地上求医吗?”

      “解不开。”石碣非说。

      “怎么会解不开?”我追问。

      石碣非忽然大步朝我走来,一把抢过苏绛胭,把什么东西放进我的口袋里,说:“你可以走了,别再回来了。”

      我不甘心就此离去,不料身体全然不听我的指挥,手脚自行走出门,坐上汽车,直到我迈进自己家门才能自由行动。

      我每每回想此事,背后都一片冷汗。说句不大谦虚的话,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未遇过不怕阳光,而且能操纵人进行开车这等精细活动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鬼。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石碣非的法力,而是他最后的表现,令我细思极恐。

      我心生畏惧,摸到口袋里的钥匙就再未去过石碣非的住所。

      一年后,韩王墓彻底展现在部分人面前。

      铭文上清晰记载着,韩王姓苏,名绛胭。

      而那封闭整个地下城的异人,为养韩王魂魄,竟故意引百姓与明军相斗,其后屠杀百姓一万,封闭地下城。城内瘟疫横行,有勇士潜入异人宅院欲求其打开禁制,偶尔之下发现此事,并将之公告全城,群情激奋,起兵造反。异人自杀于韩王棺木中,地下城直至最后一个人死去,都没有开启。

      我亲眼看着,汉王棺木开启的一瞬间,两具互相依偎的尸骸一同风化成灰。

      那是石碣非和苏绛胭吗?

      他们生前又是何种关系?

      石碣非的异术从何而来?

      尸体风化,那只鬼和他的猫能否安然无恙?

      这一切谜题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让后人探索答案。当我再次鼓起勇气前往石碣非的木屋时,只看见熙熙攘攘的现代都市,询问路人,这片地区至少三十年内都是闹市,从未出现过什么木屋、森林和带着小奶猫的长发男人。

      石碣非和苏绛胭的故事就像我的一场梦,只有韩王墓里的累累尸骨向世人证明着,曾经有一个“异人”,为了复活自己君主,丧心病狂的屠杀数万人。

      而真正的石碣非,也许正坐在木桌旁专注地看着小奶猫喝牛奶;也许,已经随着那风化的尸骸,转世轮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鬼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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