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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File #01 ...

  •   直到最后审判把你唤醒,你长在诗里和情人眼里辉映。
      ——威廉·莎士比亚

      File #01

      舰船停泊在平静的军港中,在深蓝海面上投下庞然的影子。日光的高温蒸腾起浮雾,浮游着飘在粼粼水面与军舰周身,不愿散开。军港码头边的矗立着的黄金碉堡年岁久远,墙砖色泽褪败,似剥了漆的精致铜器。但仍固若铁壁。这是赫努克帝国强大威严的象征。

      锃亮的长筒皮革军靴踏在甲板上,步履沉稳而轻巧地跨过。所掠之处,所有海军军人皆严阵以待,高度紧张的姿态下行着完美军礼。视线被严谨地、不敢僭越地禁锢在小片范围内,眼中窥见仅仅是那位年轻将帅一丝不苟的,妥帖而充满赫赫威严的制服,和代表着不容侵犯的军衔与勋章。年纪轻轻便登上了海军部中将的位置。所谓高处不胜寒,年轻的中将很准确地诠释了这一点。少数人才敢正视他的脸孔,而从这些极少数的人中要挑出见到过他露出笑容的,恐怕只能说是零。

      军舰舰舱深处,开辟的一处训练场鲜有人出现,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中将他最常呆的地方就是那里,往往视若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今日却有一丝反常。中将的脚步顿在训练场的门外,扣住门柄的手指也一并滞缓了动作。被入侵了领地。奇怪的是,他猜到了是谁,却没有丝毫动怒的预兆。

      空旷的场中央只有一道人影。

      那个人身材并不高大伟岸,反而可以说是瘦小,按照军士标准来估量,确实惨淡。但仔细分辨他摆出姿态时伸展开的四肢,其实纤长劲韧,薄薄的肌肉覆盖了一层,蕴满了力道厚积薄发。那人身上军装制服凌乱地敞开,里衬领扣散着,露出盛了汗水的脖颈与锁骨,肤色天然健康,布着日晒的痕迹。他手上握着锻炼坚利的长刀,刃面薄如蝉翼,反射出雪白的亮光。精致护柄上沾满了掌心发力而分泌出的汗渍,那人握得更紧,生怕不慎让刀脱手。他反复复述着刺,劈,斩等一系列动作,每一遍都是一丝不苟地,神情严峻地破开冷固的空气。

      滕秀星收势后抬手抹了把从额头滚落的汗。余光稍加一瞥,便瞥见了既意外,但也应该会莅临的人物,他眨眨眼,还来不及将手里的刀收归入鞘,注意力已经被双手揣袋,跨开修长笔挺的双腿信步走来的人全部吸引走了,想追也追不回。

      他走得很快,制服衣料在前行间微微摩挲,军靴底踩在训练场木质的地板上,一声一声敲在滕秀星的心口。

      “为什么在这里。”他一开口即是冰冷的字眼和口吻。

      滕秀星不免暗自咂嘴,但对方这种高傲且任性的家伙根本不给他开口回答的机会,语气里挟上了那么三分咄咄逼人的意味。滕知道,这是他特有的冲动方式,因为他绝不会想给任何人踩住他骄傲的空隙。中将在说话间解下了缝扣严谨的衣扣,将制服脱下,并单手分开束缚的里衬衣领。深色的眸中不辨喜怒,又恍然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伸手把制服抛在一边,取来了自己平日里惯用的最佳搭档——猎刀·Dominator。

      并没有顾虑对方刚刚才大量出汗,体力告罄的事实,刀刃在护鞘中微微擦撞,闪出的瞬间如同劈开一道犀利电光,几乎能够刺伤眼皮。滕下意识虚了一下眼,白晃晃的光就趁着这一刹那朝自己迅疾袭来,他连忙抬起胳膊,手中长刀逆着刃抡上去格挡:“宜野座中将,这是做什么——?!”

      语句中间恰恰被金属刃面激烈相抵时的撞声打断,“铛——”地放出脆鸣。在耳膜上撕扯。

      宜野座。中将的名字是宜野座伸元,是放眼整个庞大帝国都非常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眼前这个人,对他却从无敬畏之心。隔着透明的镜片,宜野座眯起的眸中杀气乍现,化作手中劈斩的技术和力道,在行动中体现得巨细无靡。招招凌厉似剧毒之蛇,缠紧了不漏一丝狭小缝隙,情面一概视若无睹,只卯足了劲仿佛真要冷厉地褫夺对方性命。即使那条命对于他而言不仅是廉价,更可以说完全不具猎杀的价值。

      宜野座伸元从封闭式军事基地训练期起,就是教官眼里的天才,比起任何一个人都适合军事领域的将帅,得到了这样高度的肯定,所有人都断定他将来前途无法估量。事实上论体格,他还稍显纤瘦,轮力量,他也不足。但他胜在技巧,叫所有人都叹为观止,放不设防的高超技巧,和注入在其中的涤荡煞气。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骄傲背后隐匿着怎样的执念。而纵观历史,这类神秘的、富有盛名的人通常都让人无从捉摸。他的背景资料享受帝国情报机关高达S级的保密防护,黑客要想受雇介入调查,也必然会吃上大亏。滕秀星就算是正处在最佳状态,也不可能抵挡他太久,更何况他此时完全是强弩之末,紧绷的手腕肌肉一个痉挛,抽搐之下剑柄几欲脱手,滑腻地在掌心里划开一段。

      极为短促的暂停。

      Dominator的刀锋避开了本可以挑刺的对方的手腕,转而滑去利落地弹开縢的刀。
      掀起的力道犹如旋风,狠戾地摆荡开去,刀子般刮过滕额前的刘海。

      天赋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宜野座居高临下,他低头看着在自己手里落败的部下。在短短时间内,从一点儿基础都没有,到现在在最高级别的部队里也是数一数二,纵使差距仍然存在,但滕偶尔传递来的眼神实在太叫人触目惊心,对于他宜野座不得不生出警惕。所以在看着滕此时气喘吁吁,虚汗淋身,手无寸铁的明明是狼狈得不堪入目的模样,眼睛却依然像漂亮的野兽般溢出光来时,他被烫到了般转开视线,发出这样的感叹。

      一秒钟后他后悔了,因为那一句分明是对对方无上的盛赞。可这人哪里像个规规矩矩的?宜野座伸元在措手不及之下没有防备地被钻了空子。縢秀星原本已经是盖棺定论的输了,宜野座没料到他也会玩阴的一套,又或者是由于不明原因地恍然了一下,意识回笼时猝然间脚下就被绊住,他手里的猎刀只堪堪来得及旋转一半角度,而他整个人避无可避地超前扑下去。他惊讶地瞪大眼,眸中映照出的是瘫坐在地,虚弱无力却偏偏眼中闪烁着狡黠光芒的滕的可恶脸孔。

      宜野座扑上去的姿态如狼似虎。镜片后双眼下意识闭上,嘴唇磕到了牙齿,又连着直直撞上对方不算宽广但却有力的胸膛,鼻尖蹭上对方胸口皮肤上湿漉漉的汗水。

      滕秀星裂开嘴舒心地笑了,尽管他现在身体像被拆卸了的机器一样,无法运转。

      输了临死也要拖着他一起下水,很值,谁叫他胜之不武。

      “谁输谁赢?不如算和局吧~”他尚且还有闲情逸致计较结果。

      宜野座的膝盖卡在滕□□,手掌撑在他身侧,跪趴着昂起头颅,他的脸孔与滕的脸孔,相差毫厘。只需要稍稍前倾一点儿,就能额头碰额头,鼻尖碰鼻尖,更甚至呼吸交错,热气都呼上他仔细擦拭过的玻璃镜片。

      滕的视线下移,从两片薄粉色的、温热的东西上掠过。

      “当然是我赢。”宜野座抬头道。

      掷地有声。回音游荡在狭窄的距离里,和说话时喷出的气息一起。滕微微吃痛,就算肌肉酸痛到几乎没有知觉可言,他还是感受到了身前的人掐在他肩头的用力之狠。他扭过头去看,这个人修长好看的指尖陷在他臂上衣料里,捏出了五道蜷紧的凹痕。

      縢秀星一愣,自嘲地笑了笑,同时抛开了明面上的尊敬,换上他习惯叫的称呼:“宜野先生,你还是恨我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恨呢?”语调平直,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比起疑问,反而更像是平淡的叙述。

      宜野座脸色倏然一变,驳道:“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恨过你。”

      “你就有。”滕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睛眨也不眨,这是控诉。

      “就因为,我是待在军事法庭的牢狱里长大的么?可带我从那座暗无天日的腐朽的监狱中走出来的人,不就是你么?”滕凝视着他的脸孔,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他在他眸中找到了表情格外认真的自己,小心翼翼地,带着求证的意味问道。

      “这不是恨的情绪,滕。”宜野座回答得难得坦白,此时此刻的姿态让他依然可以俯视这个少年。他比他年幼了这么多,历练锻淬并没有抹煞掉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嫩芽般的年轻气息,眉目开朗,这个时候也找不到一丝戾气,很难想象他从出生起就是待在那个吃人不吐皮吸血不眨眼的恶鬼窟窿。至少虽然因为某个人的缘故,宜野座曾经亲眼从外围见识过那个关押着所有军事要犯及罪犯牵涉者的监狱,但他仍然想象不到,或者说不敢放任自己去揣摩那幅可怕情景。

      “那就是恨我的背景,恨我走出来的那个地方。”他用笃定的语气道。

      宜野座从他身上起来,从高处俯视下来的眸中,由于角度或是光线在镜片上的反射,又可能是情绪的缘故,漆黑一片,他忽然抬起手腕,全息影像制造出的系统面板跳到跟前,辉光映射在他脸孔上,一片青白错落,明明灭灭。手指飞快凭空按键,滴滴声响起,几下之后他已经将访查的信息翻了出来,开口时照例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今天的主要安排是有对抗演习吧,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滕“噢”了一声,实在看不懂这人明明转移话题的技巧无比生硬还偏偏乐此不疲,是有多不高兴他提起那些事?看他脸色,神情绷紧了很难看出是否生气,但他这么一说,确定是不容反抗的军令无疑。滕只好乖乖站起来,脚微微抽搐发痛,几乎站不住。在忍下几秒后开始好转。他挑眉笑了笑,“那我先去咯。谢中将大人不计较我借用你训练室一事。”

      滕离开了。在门被带上之前,宜野座看到他一边走一边拉拢制服,慢慢扣上衣扣,再整理好凌乱的里衬领口。门一寸寸合上,也一寸寸掩去了他暴露在外头亮光下的侧脸。

      宜野座撤开目光,恰恰避让开了最后滕递来的一瞥,他低头抖了腕并揉按了下发麻的虎口,心想小子力气可真大。

      晚上九时,宜野座中将准点出现在演习场。

      对抗战结束后是各自针对性拓展训练,滕秀星的是目前较为薄弱的肉搏战,说好听的是格斗技。□□与□□纯粹的力量抗衡,所有的顾虑通通抛开,野性的碰撞激荡开耀眼的火花,汗水淋漓,仿佛一桶水兜头罩下来浇了满身,身上肌肉绷紧又舒弛,宛如机械咬合又或者是自然呼吸,透着定式规律。身躯的不魁梧带来另一种可能性,灵巧轻捷以柔克刚,对手身上肌肉暴突,夸张到简直只有让人屈膝跪地的份,滕站在他跟前就好像蜉蝣撼树般的渺小,手掌横劈过去时陷入肌肉与肌肉的缝隙间,他口中兀的爆喝一声。

      大概谁也不能想象,这是整个军队中最年轻的成员所做出的成绩。

      等到战友送上干毛巾,滕随手甩上后颈,捏起一角擦拭过脸,视线所以已经再看不到方才注意力高度集中时被弄分神的一句碎语“宜野座中将来了”中的主角。想看就看嘛,滕耸耸肩,对他的刻意嫌弃到不行,什么时候才能坦诚一些啊这人。

      “走啦。”他在□□的肩头挂上脱下的制服,遭汗水浸得半湿的毛巾揩过额头和鬓角,走时极为欠扁地在输了后力竭只能在地上呼哧呼哧狂喘粗气的对手跟前比了个V,牙齿闪白闪白,勾得对方恨得面目抽搐龇牙咧嘴。

      冗长通道幽暗,铺着猩红的地毯,昏昧不明。铜质壁灯擦得锃亮,只在小范围内照亮,往远了看过来,仿佛一团团微弱的火。滕急促的呼吸恢复了正常,在这样逼仄寂静的环境里,判断自己的状态也变得异常容易起来。中将的私人地盘他是不能去的,在他跨入警戒线内区域前宜野座就可以远程操纵命令防卫系统干掉他,而他确信……那个人真的会这么做的。滕挠了下后脑。他会在哪里呢,射击场练枪,道场里练剑道,装备部例行巡查,还是餐厅里享用宵夜?猜测是无用功,最后他放弃了碰运气,直接用ID卡打开通话,询问起当事人。

      意料之外的,他得到了答案。电梯上行,滕按亮“5”的数字键,那个人今夜原来是打算住在舰上房间的,而不是回到驻地参谋部。
      大抵是得到了他许可的缘故,滕秀星一路畅通无阻,通过声纹指纹辨识后门锁自动弹开。

      房门大敞。
      水汽扑鼻而来。

      年轻男人披着浴衣,背对着门的方向,发上覆着毛巾。略长的尾发湿答答地黏在白皙后颈,在光裸皮肤上跳跃的,通透的水珠沿后颈纤长而骨感的轮廓滴落下去,没入微敞的浴衣后领。听到背后的响动,他没急着回头去探,依然故我地擦拭湿发。原本他穿着军装时,还能撑起些宽阔架子,然而浴衣不愧是最能显现体型的,宜野座伸元这个人向来严谨认真得可怕,尤其能在着装这类看著细节的事上体现,对开衣襟拉得整齐,腰带系得妥帖,束紧了浴衣料子,分明地勒出窄胯与蜂腰的形状,唯一有所疏忽的小地方恐怕就是足踝还沁着未干的水滴,就踩在木屐上。

      就连滕一声不吭地走到了他背后站定,他也没多大反应。踌躇着不知道该以什么词汇启口,才不会叫他又板起脸孔内心生怒。没想到倒是对方先说话了。大概是刚刚被水包裹过全身的关系,连声带振动摩擦出的嗓音也显得比平时清凉磁性:“滕,明天抽出时间陪我走一趟。”

      中将的命令是绝对执行的,高于其他所有,也就根本不存在抽出时间一说。但滕好奇的是“走一趟”指去哪里?正要问,那人大概是没听见他的回应而微微费解,带着困惑的眼神回转来,扫过滕的眼部。视线甫一对上,滕秀星一怔,就见他又扭头回去,只吝啬地留给他侧脸到下颌干净优美的一线。滕看到他咬肌微微张合,果然又听见了他的声音。

      “芬克郡的威卡曼彻山。”

      滕心里“咯噔”一下,咽下口中的唾沫。已经又到这个时候了吗?一年一年过得真快呀。怪不得这人今天黑色得近乎恐怖了。他听见自己张口说了声好,然后就见宜野座撤走了放在头上的手,转而去拿面前玻璃柜上的相框。这相框通常都是被压着看不见面目的,此时被他捧在手上静静注视,他头上依然覆着毛巾,凌乱地搭在前额,并没有戴眼镜,现在是裸眼状态。可眉目都笼在了阴影里,滕想要仔细去分辨他的神情却做不到。

      从縢秀星被从监狱中释放出来那年起,宜野座就一直在每年这个时候带着他去威卡曼彻山上。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或许保留了宜野座机密个人资料的高层知道——总之就他所知的范围内,只有他一个人亲眼见证,宜野座中将通常抽出空来会去做什么。

      【】
      ——上帝作证,他又想喊“滚”并挥手甩开他了。

      然而又是犹豫不定的错。在这之后,别说找不到机会,他连喊一句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File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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