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晓》涂中

5、平安结

　　第五章

　　洛灏筝叹了一声：“你知道了，小冉告诉你的？”

　　邱仲武点头，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下，然后劝道：“虽然还不知道皇上是否知道洛冉的身份，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拂逆君意，就让那孩子安生过日子吧！”

　　洛灏筝大概是没想到一直乖巧的洛冉竟然会因为担心连累自己而向邱仲武求助，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你不懂，现在让小冉离开王府才是害了他。”他顿了下，又有几分歉疚，“小冉竟将你也扯进来，此事本与你无关，如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邱仲武听他这么说，顿时面色一沉。他们认识也将近二十年了，邱仲武心里是一直把洛灏筝当兄弟看的，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洛灏筝这种想划根线撇清内外的态度十分不合邱仲武的意。

　　“仲武，小冉的事我自有分寸，你不需为我担心，所以……”

　　“之前也许无关，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能置之不理？”邱仲武摇了摇头，抬手止住洛灏筝的话，“而且，你忘了吗，是皇上命我将他带离王府的。”

　　洛灏筝皱了皱眉，他确实差点忘记这一茬了。他这位皇兄也不知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怀疑洛灏天大概已经知道洛冉就是杜晓了，但明明知道却还要把洛冉送走就有点让人琢磨不出真意了。

　　当年杜宪从一案，虽然最后是牵扯到朝廷势力，但一开始的目的，却并非庙堂之争，而是起于江湖之事，最后会闹到让杜家被满门抄斩的地步绝对不是始作俑者愿意看到的——因为始作俑者的目标，其实是杜家那本只有当家才知道的祖传秘籍。既然杜家还有一个杜晓，那么，曾一时销声匿迹的当年主谋，定然也会重新出现。

　　这个情况也是洛灏筝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出来的，在确定当年杜家的惨剧是由那本杜晓自己也不知道的所谓秘籍后，洛灏筝迅速将原本留在九原的杜晓接到了自己身边——已有迹象表示，当年的幕后主谋似乎已经察觉到杜晓的存在。

　　洛灏筝本想用“杜晓”引出主谋，却不防洛冉会主动离开王府，而他那位皇帝哥哥也横插一手，再加上个不欲牵扯进来的邱仲武，硬是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听洛灏筝把这事儿的前前后后简单说了，邱仲武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洛冉的处境就确实不妙了。

　　“所以说你当初别瞒着我不就行了！”邱仲武对洛冉虽然说不上有感情，但人命关天，要真有什么不测，他难辞其咎。

　　偏偏现在他也不能立刻去寻人——不管如何，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这边固然是一条人命，另一边却是关乎两国和平，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邱仲武皱着眉头，看着面沉似水的挚友：“我现在没空去顾及那孩子，若无意外，他应该是在万林附近的某个村镇，你可以去那边找找看——”

　　山城万林位于中部地区，下有大小县镇二十余，村庄就更多了，要找一个有意隐藏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就算洛灏筝以王爷之尊可借用官府之力，也依旧是个费时费力的活。

　　“那个暗卫……你认识么？”洛灏筝若有所思的问道。

　　邱仲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有些冷淡的提醒：“我从始至终都没看到过那人的脸。而且，直接和皇上的暗卫接触会被视为居心叵测，这点你比我更清楚才对。”

　　不在禁军编制内的暗卫只听命于皇帝，相当于皇帝的最后一道保护屏障。莫说洛灏筝的王爷身份，就是一般的大臣、侍卫与暗卫接触，除非是有皇帝允许，不然一律会被视为有违逆之心，罪名绝对不小。

　　“王爷，人都到齐了，随时可以出发。”沈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邱仲武看了眼洛灏筝：“时间紧急，洛冉这边等和谈之事告一段落后我们再谈——”他犹豫了下，又说，“要不你先去万林那边看看，也许运气好走在路上就撞见了？”

　　洛灏筝眉心微蹙：“齐泯那边你一个人成么？”他虽然极为担心洛冉的安危，却也不放心明显出了问题的和谈。

　　“现在情况尚不明朗，说不准，我已经让人八百里加急向皇上禀报此事，估计明日傍晚就能有圣旨或口谕下来——在这之前，我得先将江大人他们救出来。”邱仲武边说边朝外走去，“齐泯既然偷偷摸摸，我们也犯不着一定光明正大。你手下那群江湖人，飞檐走壁的功夫应该不错吧？”

　　等候在外的除了沈绮与林素和，还有五个高矮不一的身影远远站在大门口。见洛灏筝出来，那几人也靠了过来，各自抱拳行礼。

　　洛灏筝点了下头，简单为邱仲武介绍了下：“秦湛、高岳骐、李承山、罗飞、牧七。秦湛的武功和轻功最好，高岳骐精于易容和药理，李承山心思颇细并且内力浑厚，罗飞和牧七擅配合。”

　　邱仲武边听边细细看了那几人一番，等洛灏筝说完，他便向前走了两步，朝那五人行了一礼：“各位，有劳了。时间紧急，具体事情我们路上细说。”

　　站在最左边的秦湛是个面相开朗的壮年男子，他笑了笑，也抱拳回礼：“但凭将军吩咐。”

　　洛灏筝最后还是决定先去找洛冉，毕竟邱仲武这边是国事，他贸然插手只会让皇帝疑心更重，而且洛冉不懂武艺，若当年的幕后主谋趁他落单下手，洛冉便是那待宰羔羊。洛灏筝在九原的那些年，身边亲近的人并不多，洛冉几乎算是他的半个亲人，他断断是不会让其受到伤害的。

　　邱仲武对此没有多说，只叮嘱了句让他小心行事，尤其是不要在没向皇上禀明的情况下去和暗卫接触。“这个——”邱仲武从腰间摸出玉牌递给洛灏筝，“早知你会追过来，也不必多此一举了。”

　　“你还是收着吧，本来就是给你以防万一的。”洛灏筝将他的手推回去，目光在那缠着金丝红线的手腕上停留片刻，有点欲言又止的踌躇。

　　邱仲武注意到他视线的落点，也垂眼看向自己左手腕上那缠绕了几圈的金丝红线，又抬头看看仍盯着红线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的好友，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点笑：“这可是姐姐替我求的平安结，你想都别想。再说了，你不是也有一根么？”

　　他俩相交多年，洛灏筝这人平时温文尔雅一派贵公子的风流情态，但在邱仲武面前却常有些小孩儿心性，其中之一就是但凡邱仲武有什么东西中了六王爷的意，那这东西就注定要易主了。邱仲武瞧洛灏筝此刻模样，多半又是觉得这金银绞丝的红线新奇，想要过去。但当初他大姐给他系这个平安结时就说过，太后也替两个王爷求了护身辟邪的红线，虽然邱仲武从未见洛灏筝身上戴过，但想来这一类的红线都差不多，没道理自己手上这根就会长得不一样才对。

　　洛灏筝这才将目光转回邱仲武脸上：“我都还没开口，你以为我想什么？”

　　邱仲武伸出左手晃了晃：“每次你盯着我身上哪样物件看，心里盘算的就是怎么弄到手，我又不是不长记性。反正这回你别想称心如意。”

　　洛灏筝噙着一丝笑意，捉了那只正要收回去的手拉到眼前仔细看了下，方道：“我只是见这平安结与平常所见略有不同才多看几眼而已——”他停顿了下，眉眼间笑意更浓，“果然，贵妃娘娘求的，可不单只是个平安。”

　　邱仲武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扯给拉过去了些，正觉两人这距离未免太近，又被洛灏筝后半句话给挑起了好奇心，也凑了过去看自己手腕上那在尾端小小结了个花扣的红线，但左右都没看出和平常那些挂在寺庙里的平安结有何不同——话说回来，他平日也没怎么关心过平安结该长啥样子，能看出来就有鬼了。

　　洛灏筝这时已经松开了手，面上一层笑：“等你回京城去龙音寺转一圈，就知道哪里不同了。”

　　******

　　正如洛灏筝所言，他心中怀疑这次的事与王霆和代卢伍欣暂理军务的那名叫李炜的副将脱不了干系。

　　江执他们去红枫镇那日，邱仲武因卢伍欣三番两次邀他一叙而不在县内，顾若晖毕竟还年轻，拦不住陆幼廷，只选了三个身手不错的护卫跟着。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几乎是同时就遣人向邱仲武送了信。邱仲武快马加鞭赶回来，带了一队人追了过去，走到半路的时候遇上身负重伤的一名护卫，才知晓红枫镇已被齐泯控制住，江执和陆幼廷等人一进镇就被围了个严实。

　　单论武功，陆幼廷一人应该是可以突围而出的，但他顾虑江执，怎么也不肯走。三个护卫身手固然不错，却也挡不住几十个人，最后还是陆幼廷混战中将身边最近的这名护卫使力推出包围圈，命他回留云县搬救兵。

　　这名护卫一路奔逃，伤势颇重，当时只来得及说出江执他们遇险和红枫镇有齐泯军就陷入了昏迷，邱仲武一面就地驻营、让军医好生医治，一面命人传令给顾若晖，全体宿卫军进入紧急警戒状态。

　　红枫镇的归属一直都不清不楚，直到先帝时期，界碑才最终立在了红枫镇的东边，正式将之纳入了盛朝的版图。邱仲武早年跟随舅父征战，主战场之一便是西南这一带，红枫镇的界碑立起来那天，他也在场。他很清楚红枫镇易守难攻的地形，也对本应守兵森严的军事要地却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便落入敌手深感怀疑——他在卢伍欣帐下当过先锋营骑都尉，以卢伍欣的治军能力和手段，不可能出现这种纰漏才对！

　　联想到之前他虽是受卢伍欣的邀请而去，实际上却并未见到卢伍欣本人，而是其副将代为接待，再加上收到消息的王霆和卢伍欣的副将竟然表示红枫镇不能落入敌手、要出兵夺回，完全没顾及正副两位和谈使的生死，邱仲武据理力争才暂时安抚住他们，同意等探明情况后再行决策。邱仲武直觉这次江执他们出事出的蹊跷，才会连夜赶往九原借兵。

　　沈绮调出来的三百轻骑都是真刀实枪上过战场的，邱仲武将几个校官和兵头叫过来安排了一番，便带着那五名门客抄近路赶回了留云县。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先去了一趟宿卫军的驻扎营地，江执他们出事后，邱仲武将六百宿卫军调到了位于留云县外的跳马涧，余下的宿卫军则依旧暂留县城内，由顾若晖坐镇指挥。

　　“将军，您回来了！”骑尉成明海从营帐里出来，见到邱仲武，远远迎了上去，沉重的面色明显轻松了些，他向营帐撇了撇头，轻声说道，“王大人派人来传话，说让我们别挡着边军的道。”

　　李炜调拨过来的八百边军集结于跳马涧以北的山谷，而宿卫军所占据的跳马涧恰好拦在山谷与红枫镇中间。邱仲武能安住王霆他们，除了他搬出了京官的身份，控制住了唯一一条通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口信还是手书？”邱仲武解下披风挽在手上，随口问道。

　　“口信。”

　　“那就别管了，敷衍下把人打发回去，就说江大人和陆——小王爷乃朝廷命官，邱某护卫不力，理当将功补过，营救之事，就不劳王大人他们了。”

　　成明海点点头，又道：“派去红枫镇的探子回报说，江大人他们被关在了镇上的医馆中，似乎是有人受伤不轻……”

　　红枫镇地盘不大，总共也就一家医馆，紧邻镇上的管事衙门，算是个半公半私的机构，那里的坐堂大夫邱仲武认识，人虽怪了点，医术却很是高明，传言湖都城的前任城守曾三次上门请其到湖都城开馆行医，但都被这位卢姓大夫拒绝了。

　　落入敌手的除了江执、陆幼廷以及两名宿卫军护卫，还有一名随行言官和地方书吏。根据那位死里逃生的护卫所言，当时除了江执和陆幼廷，其余几人都不同程度的负了伤，但还不到会致死的程度。发号施令的齐泯军官曾用姜族的语言喊话，似乎是要活的俘虏，而非死的尸体——不过这也只是邱仲武根据护卫重复的那些含糊的音节推断出来的意思。

　　“镇内布防呢？”

　　“有点奇怪，齐泯的士兵只是分别镇守在几个重地，镇内百姓生活如常……”

　　“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地处边界，那里的百姓有不少祖上来自姜族，不管是我们这边还是齐泯，对红枫镇的住户都比较宽容，这些百姓很会随遇而安。”

　　成明海来自云川骑，也曾上过几回战场，但并不曾见过红枫镇的这种情况，他听了邱仲武的解释，仍旧有点无法释怀：“他们现在都是盛朝的子民，怎么能听而任之蛮族统治？”

　　邱仲武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倒是跟在他后面的五人有人笑着说道：“常人所求无非生活安宁，就算换天换地，只要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哪个小老百姓会在意他头上是谁做主？”

　　邱仲武回头，说话的那人是精于易容和药理的高岳骐。成明海年轻气盛，满心的忠君为国，对这话显然是极不入耳，但顾虑自己的顶头上司在，只狠狠瞪了眼一脸轻浮微笑的陌生男人。

　　“明海，去把客人请走，然后到我的营帐里来。”邱仲武下完命令，又侧身对借来的五人道，“五位侠士请随我来，时间紧急，需要分头行动，我先向你们大致说下情况。”

　　既然知道了江执他们的下落，而且根据齐泯的动向，邱仲武对于他们的安危还不是特别担心，毕竟活的俘虏远比死人有价值。此刻最需要弄清楚的有两点：一是探明齐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二是查清卢伍欣的病到底是真病还是另有隐情。

　　邱仲武在路上已经差不多弄明白洛灏筝借给他的这五人的本事，不得不说，沈绮选人十分妥当。

　　罗飞和牧七的家乡便是留云县，他们对这一带的地形及风土人情了如指掌，再加上个心思细腻的李承山，让他们去红枫镇探查应该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情报。至于秦湛，此人轻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戒卫森严的兵营不在话下，邱仲武打算让他去统领府一探究竟。

　　至于易容术高超的高岳骐，邱仲武只和他小声交代了几句，后者便一脸玩味的笑容拖着还在期盼自己的任务的成明海晃悠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