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陌紫星

191、生存

　　天灵山脉内，五只狼组成的小队在跨过第一座山后就放慢了速度，随后一路翻山越岭来到一座不高不矮的长满了枫叶林的山前。
　　为首的血色狼人扬首一声嚎，随后与其余四匹狼一样半蹲下来等待着。
　　要知道，狼人首领说的“走小路”可不是抄近道的意思，恰恰相反，“小路”代表的路线要曲折绕远的多。而其之所以能被狼人首领特意提醒，则是因为这段路程中分布着的特别的‘守门人’。
　　“唰——”
　　树枝摇曳，枝叶摩擦的声音传来，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狼人们身前的树上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他从远处乍看过去就像是一根断了半截的火柴棍，四肢与躯干干瘪瘦削，却顶着一个大脑袋，他身上的衣物使用枫叶与藤蔓做成，窝在树干上时简直毫无违和地与枫林融为一体。袖管里伸出的四肢与其说是手脚，更像是老树遒劲的根须。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在那颗醒目的大脑袋上，只有一只横着的银金色瞳孔的眼睛，这只大眼睛不仅位于中心位置，更是直接占了他整个的面部的三分之二，极其醒目。而除此之外，理应存在的眉毛鼻子嘴巴处则是一片空白。
　　这个出现的人站在树下并未走近，一张空白的面孔对着狼人五人组，那只唯一的大眼睛从半眯的状态完全睁开，露出绘有复杂而精细金线的银色瞳孔，仔仔细细地看过蹲坐在地上的五只狼。
　　在怪人的眼睛看过来时，包括血色狼人在内的五匹狼颈后的毛发全都微微炸了起来。无论多少次，这种抽筋拔骨般透彻的视线实在是让对危机感极为明显的他们感到难以接受。
　　“咦？”
　　怪人发出了一个表示讶异的音节，因为面上无口，声音是从腹部传出，显得颇为沉闷。
　　“你们身上有些奇怪的东西。”
　　在狼人们惊讶的目光中，他一挥手，宛若老树根须的五指倏地伸长，极快地在他们身上不同位置点了一下，继而五缕烟气从他点的位置飘了出来。
　　收回手，怪人面上眼睛的瞳孔扩大了一圈，其中金色丝线似乎变幻了一定的角度，成为一个更加复杂的图纹。只一次他只看了短短几秒，然后便收回了目光，那只大眼睛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种慵懒的半阖状态。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可以了。”
　　说罢，他也不再看狼人们，转身面对着树干，根须般的双手搭在相似质感的树皮上，竟悄无声息地融了进去，先是手脚，然后是四肢，很快地他整个身体也消失在了树干之中，而在他融入树木的一瞬间，那五个狼人便发现无论是视野还是敏锐的嗅觉都再也捕捉不到那个本就不易察觉的气息。
　　血色狼人发出一声低嗥，微微低头表示谢礼，然后继续带队向着枫林中跑去。从现在起他们可以抄最近的路返回了，以他们的速度，只需要大半天的时间。

　　就在怪人的手指点在狼人们身上，五道烟气升起之时，远在天灵山脉之外，正在高空巡查的白炀身形微顿，感应着脑海中已经断开了的印记，半晌后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当初短暂的交手，他之所以那么干脆地放那几只狼人离开，除了狼人首领的阻拦外，也是因为他已经借着强横的攻击作掩护，将隐蔽的追踪术法打在了狼人们的身上。当然，他没有对狼人首领动手脚，以对方的能力，追踪术这种低级术法不被察觉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反而会打草惊蛇。
　　不过就在刚才，追踪印记指示的方向突然消失，显然对方已经发现并且将之拔除。
　　“堂主。”
　　白炀回头，看向飞过来的敏堂弟子，这人并非他们队伍中的，而是留在营地的人员之一。
　　敏堂弟子在五米外停了下来，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说道：
　　“堂主，中军令您和宗主回营地一趟，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白炀点了点头，显然面对如今进退两难的被动局面，天斗帝国领导阶层已经不想再这么干耗下去了。虽然武魂殿除了那次袭营后一直没有其他的行动，就连神出鬼没的狼盗们这几天也没了动静，但他们就像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蹿出给你致命一口。
　　不过白炀觉得事情还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他直觉那个“异族”其实并不想淌这趟混水，至少现在不想。就像那个狼人首领说的，他们与武魂殿连合作关系都算不上，虽然两者看似联手取得了优势，但一方始终出工不出力，另一方则一直出力不出工。
　　大本营那边在武魂殿袭营后戒严了很久，这段时间过去，天斗帝国首战大捷的气势已经渐渐衰退，更是随着诸事不顺有了种低迷的气氛，这种机会只要懂点军事的人都不会放过，武魂帝国中虽然不比天斗帝国，但也是有着不少优秀将领的，容不得大师他们不警惕。
　　然而事实却是，那一段时间堪称风平浪静，武魂殿在干了一场漂亮的袭营后转身又把自己塞回了龟壳里，完全不管这么做对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的士气的不利影响。
　　同样的，已经在补给线边上游荡了十来天的狼群造成的后果不过是几座城市的粮食略微紧缩罢了。与他们预想的辎重被断，不战而败的后果相差了太远。
　　“堂主……”
　　敏堂弟子的声音将白炀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过去，就见对方脸上是一种以担忧占主体的复杂神情。
　　“怎么？”
　　“堂主，营地那边似乎流传起了关于您的谣言，还请小心。”
　　敏堂主情报，所以他对于营地中暗地里最近愈发甚嚣尘上的谣言知道的一清二楚，像什么“白公爵其实是卧底，泄露了军队布防图”、“白公爵其实是武魂殿的人，他的武魂简直就是天使武魂的变种”、“大师他们识人不清”、“该死的背叛者”等等，甚至连“白公爵与入侵的那队狼盗首领相谈甚欢的说法都有”，他记得当时接到这个情报时回来送消息的那名师兄面色铁青，转身就去了刑堂领罚。
　　仔细想来却是令人惊恐，据师兄所说当时在场的只有他和堂主两人，当时发生的事情虽不至于保密但他也绝不会乱说，可不过短短一日就有谣言传出，这绝对不是个意外！
　　谣言？白炀只是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所谓的谣言会是什么，然后他却是笑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未知的才是最危险的，如今对方既然已经出招，那么他要做的就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

　　天灵山脉深处，一座内部被四通八达的岩洞掏空，宛若天然迷宫的山峰处，人身蛇尾的女子转身看向向她走来的五名狼人，有些疑惑地向着为首的血色狼人问道：
　　“风无，你们怎么回来了？只有你们五个？”
　　血色狼人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错开一步，将身后状态不怎么好，并且似乎有些局促的狼人露了出来。
　　岐尾依言看去，纯白的眸子中极快地滑过一抹虹光，然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这是……！！！”
　　以她对这方面的能力，她能够清晰地看到，在狼人的腹部，分明有着一个正在安静地成长着的与之血脉相连的生命！
　　“岐尾，他……怎么样？”
　　狼人把手放在自己腹部，眼含紧张地问道，狰狞的狼吻中吐出的分明是低柔温婉的女声。
　　岐尾上前将手搭上她的肩膀，温和的能量传入她的体内细细探察了一番，才退开来点了点头：
　　“他很好，很健康，是你和风无的血脉。”
　　说着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正在望着天空数流云的血色狼人。他的三个下属狼人也咧开嘴，一副忍着笑的模样。
　　风无自然能接收到同伴们的戏谑打趣，这令他不由在心底庆幸自己的毛发是红色的，再怎么脸红也看不出来。不过他心底也颇为无辜，并非他战时仍不忘寻欢，而是他们怎么都没有想过会出这种对于曾经的他们来说只存在于梦中的事情。
　　“你们长途跋涉回来，先去休息，尤其是风锦，让霖他们都过来照顾一下，我这就去通知王。”
　　岐尾很快收回了目光，正色道，等风无他们消失在身后的岩洞中，她一扭身，长长的蛇尾底部鳞片层次浮动，整个人贴在近乎竖直的山壁上急速攀行，不多时便到了那个特殊的悬台上。
　　“王！”
　　岐尾唤道，气息有些不稳，因为事情的重要性，她已经是拿出了最大的速度赶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
　　早在岐尾开始爬这座山时，他就已经在悬台边等着了，他的声音平稳却凝重，能让岐尾露出这种堪称慌乱与焦急的情绪的事情，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王，风锦她……”
　　见到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内的的身影，岐尾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脸上未能掩饰的急切焦虑瞬间冷却下来，渐渐化作一个极端复杂的表情。
　　“风锦她怀孕了。”
　　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似乎愣了一下，岐尾能看到他伸出斗篷的手猛地一颤，然后又像是石化一般一动不动地僵硬着。片刻后，斗篷下似乎传来一声似叹息又似低笑的声音，王上前一步道：“带我去看看。”

　　岩洞之中，黑袍人收回放在风锦腹部的手，低头不语，他的面容全部掩盖在斗篷之下，辨不出阴晴。
　　风锦紧张地看着他，对于这个新生命，她除了震惊之外便是惊喜，繁衍是种族的天性，她真的非常期待这个太过难得的孩子，但此刻王的沉默让她很是忐忑。
　　察觉到风锦的目光，黑袍人退开一步，淡淡地说道：“好好休息。”
　　说罢他就直接转身，示意想要跟随的其他人停在原地，独自离开。
　　歧尾目送着王离去，纯白的眼眸中闪过担忧的情绪。但当她回过神来，看到风锦疑惑而忐忑的目光时，却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恭喜你。”
　　不管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是福是祸，但对于一个刚刚成为母亲的雌性来说，一句恭喜完全当得。

　　夜幕之下万顷原野一片幽暗，站在高处向下望去，仿佛一步踏出就会沉沦入深渊之中，自此万劫不复。
　　星光洒落在嶙峋的岩石之上，勾勒出无数斑驳黑影。就在这临渊高台之上，静静地站着一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
　　全身笼罩在斗篷中的人微微抬头，透过斗篷的边缘望着远方苍茫的天际，沉暗的蓝紫色眼眸中流转着谁也看不透的情绪。
　　生存，生存，一为生，二为存，生即生活，存是留存。
　　想当初他们逆神乱天，世人以他们为恶，却殊不知他们费尽心机拼尽一切搏的不过是一个繁衍生机的机会。
　　不为天生，不为地养，不属于自然造物的他们并未被这个世界认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对于一个种族来说最为基础也最为重要的能力。
　　那么现在，又算是什么呢？
　　他阖了阖眼，
　　得偿所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