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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幽人在浚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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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闻沧最终在建康城内找到胡业时,皓月已将西坠。那个眼瞳深黑的青年伏在淮水边,捧起河水一遍遍地浇着头,他的长发披散,末端飘曳在水中。
他似乎早已发现有人在旁边,却无法即刻回应。两支金戈铁马在他血肉之躯里凶狠厮杀,战火即将撕裂肌肤涌出,将他烧成焦炭齑粉,然而当他抬头望着聂闻沧,极力维持的平静就像要证明那些痛苦完全不曾存在过。
聂闻沧拱手道:“小生聂渝。兄台好。”
胡业慢慢直起身来,目光寒了一寒,聂闻沧慌忙解释:“兄台别误会,我和那恶人并非同路……”胡业道:“你若是,恐怕这时已取下我的性命了。”
他退后几步,让脊背靠在土墙上,冷水浸湿的脸庞扭向一边,并不能掩饰微微颤抖。石馥珠用金针激醒的令君香虽然保他不受百毒侵害,但一场剧斗已经引发痼疾,他内气绞乱,明知运功调息不过饮鸩止渴,还是不得以而为之,此时中心如焚,实在莫可言喻。聂闻沧没想到众人面前淡定而骄傲的男子竟有这样的秘辛,早先见过的那病入膏肓的气色几乎已被他忽略。他突然发觉,自己的注视对此人是一种莫大的折辱。
胡业仿佛洞察聂闻沧的心思,道:“也罢……是我自作自受。”他缓缓将发端用银环束起,不经意间一仰头,神情立时凝结成霜。聂闻沧不明所以,跟着望向天空,只见铁灰色的夜幕中一只黑隼盘旋,眨眼却全无踪影。
他还未返过神来,胡业已纵过墙头,如那黑隼一般消失。
聂闻沧急忙展开轻功追去。他拐入曲曲折折的民巷深衢,借着月光,发现一路落英斑驳的血迹。血迹的尽头,那人倚在暗中,背后楼阁的阴影拉得孤峭,整个长夜的声音只剩下了他低沉的喘息。
聂闻沧小心走近前,唤道:“胡兄。”
胡业猝然闭上眼睛:“它找到我了……终究没能躲过。他们马上就要赶来,或许已在城内。”聂闻沧不懂他口里的“他们”是谁,也想不出让胡业唯恐避之不及的还会有谁。他没有问,听胡业继续说下去,却是对他说的,“……我不能再久留了。聂公子,若有人探听,请你万勿提及我的姓名和相貌。”
聂闻沧看着胡业从袖中取出一方白巾,擦净唇边污血,然后扶了墙,沿墙根一步步朝巷口走去。心中许许多多念头如潮叠涌,他大声道:“我认识一位高人,也许……也许能医好胡兄的病。”
胡业的脚步在这句话下猛然一绊,踉跄欲倒,聂闻沧忙上来搀扶,胡业却道:“别碰我!”聂闻沧怔住,忽记起权寄衡射在他身上那两根沥血针,他人虽没事,衣服必定沾染了剧毒。想到这里立刻缩回手,续道:“我有位同门师兄,就隐居在建康城外六十里的岚谷。胡兄若是躲避仇家,不妨随我到他那去。他熟谙医理,武功极高,最得前代门主大师伯的看重,只要他肯帮忙,胡兄一切都毋庸担心。”胡业眼中闪过流星似的一线亮光,道:“‘门主’?”
聂闻沧道:“是呀,颍川定舆门。”
他压抑已久的一口闷气此刻才因了这回答长舒出来,胸臆间升上前所未有的豪情,仿佛天地的颜色都为这个名字而浓了几分。城郊建初寺钟声袅袅,穿透夜晨之际的寒雾,不尽的悠然意味。胡业阖上双目,轻轻道:“当真天不绝人。”
建康一面临江,三面环山,岚谷只是群壑之间众多小山谷中的一个,舆图少有标注,但谷内林木森郁,岚气极盛,外人即使身临其境也觉得虚无缥缈,正合隐士蛰居。聂闻沧举目环顾四周,回头笑道:“他年我功成名就,告老还乡,也学着找个这样的幽静处所颐养起来,可算不枉此生。”
胡业一笑而已。其时他不敢在建康城中滞留,只得于荒郊野穴休息一日,才随聂闻沧前来。他体力本就没恢复多少,加上长居北方,极少涉足林薄,在这薜萝深雾间穿行颇感劳累,能坚持到那位高人面前便是万幸。聂闻沧见他艰难,也不由加紧了步伐。两人自清晨入谷,一路行来,已过隅中,放眼仍是一片氤氲弥漫,若隐若现的枝叶仍和先前一般排布,没有半分改变。
聂闻沧突然道:“不好,莫非吕师兄把谷中的遁法全都换过一道了?”
胡业道:“聂公子那位师兄姓吕?”聂闻沧颔首:“他这人性子孤僻得很,最讨厌别人叨扰,迁过好几次居,把住的地方用奇门遁甲围了个遍,迷阵还经常更换。我每回来都吃了闭门羹,唉!”说着又重重地摇着头,流露出浓郁的失望之色。“谁也搞不懂他怎么想的,高兴时游侠江湖,不高兴时退隐山林,不知为何时不时地又跑出去做官,大官他没做多久就辞了,偏偏跑去辅佐一个登不上帝位的二皇子!他又能得到什么?主公获罪,自己一辈子也脱不了干系……”
胡业将聂闻沧的慨然长叹听在心里,却不忘细细察看周围,忽道:“这遁甲布置,有点像昔日徐元直所破的八门金锁之阵。”
聂闻沧面色一赧,道:“师门技艺博奥精深,可我连武功都粗俗无比,更不用说兵法遁术这些……眼下就全仰赖胡兄了。”胡业苦笑道:“以前在北朝为武弁,亲历过几次战场,因此也略通皮毛。这阵法在八个方位分设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只有从生、景、开三门出入才有机会破阵,走错一步,尤其误入了死门,那便无力回天。不过阵虽普通,用在高人手中却又有万端变化,环环相扣,诡谲莫辨。令师兄所能远胜当年曹子孝,以我浅薄,几乎不可能破解。”
他见聂闻沧脸上失望的神色愈盛,心中忽有触动,无论结果如何,这人确是全力相助自己。日光在晦明之间流转,却刺不破厚重的林岚,连同隐匿在岚雾深处的那一星希望都恍惚迷离。快午时了。体内强行压制的混浊血气逆着经脉渐渐上涌,又将化成摧骨焚身的烈焰。若晌午之前未能赶到……
聂闻沧低声道:“真的不行么?”胡业道:“此阵依托于岚气日影,变幻无方,”他略略沉吟,“然而东北方向却在至阴之处,气息凝寂肃杀,极为凶险,明显是个死位。”聂闻沧扶着额,似在苦思:“那意味着什么?”
胡业心道书生果然都有几分呆气,笑了笑道:“如果不是死处逢生,自然是震慑入犯者,勿要枉自送命了。”
话音刚落,聂闻沧忽叫道:“有了!”转身便朝东北向的死位奔去!
胡业大惊:“聂公子!”聂闻沧好心带他前来求治,怎么能放任其身涉险境而不顾?当下不作他想,振身直追。他轻功远远凌于聂闻沧,但当掣住对方衣袂时,已经如泥潭深陷,再也撤不出阵外。漠漠流岚这一刻化为滔天巨浪,狂飙席卷而来,刹那山呼海啸如雨骈集,阴森树影间仿佛张开幽深大口,将整个洪荒吐出,又重新吸入吞噬。胡业一时间心地空明,正要瞑目待死,聂闻沧却提起全部真气,高呼道:“师兄!快救我!”
他每呼唤一声,那怒潮汹涌的压迫感就退却一分,重复到第三遍,已然声嘶力竭,而就在这时遥遥传来一抹叹息,来是空言,去为绝迹,天地人心却都被这倏忽即逝的叹息填满,瞬间无复隙痕。
俄而有箫音响起,如白云离岫,寂夜鸿飞冥冥。
聂闻沧喜道:“师兄是宅心仁厚之人,必不忍放任我们死于此处。”胡业点点头,已明白他的用意。那箫音空灵辽远,不绝于缕,曲调竟似古楚的招魂巫乐,将阵中蠢蠢骚乱的山精木魅都安抚了下去。两人闻声辨位,小心走出迷阵。幽谷深处倒颇为平坦开阔,林岚一扫而尽,苍翠的绿竹映着几间庐舍,清渠环绕,阶前檐下开遍淡金色的菊花,好像一场明媚盛放的幻觉。
一个少妇正在渠边汲水,要去浇灌那些刚刚开始美丽的花,抬眼忽见了聂闻沧——确切说是见了聂闻沧身旁的胡业,动作就凝在了那里,有些僵硬地直起她不堪一握的腰杆来。
聂闻沧上前长揖道:“嫂夫人,蓦之近况可好?”
少妇望着他们,没有答,却道:“——你怎么带外人进来了?快从原路出去罢!你师兄……”
她目光落在胡业身上,这话却是对聂闻沧说的。她人长得轻柔,声音也轻柔,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瑟瑟的惶恐。胡业迈前两步,平心静气道:“未经通报就擅闯,实在冒昧了。在下迫不得已,请务必让我谒见先生。”
少妇沉默了良久,道:“他不会想见你的。”她一勺一勺舀着桶里的水,手却分明在颤抖。胡业道:“这件事关系在下的性命……方才蒙先生指引,从死阵中脱困,足见先生心怀仁慈。”言罢深深一拜,再也没有说下去。那少妇浇完花,将木桶樗勺放在墙根下,转身走回庐舍,然而听到“仁慈”两字时,行至门口的背影忽地滞住。没人看见她此时的表情,一阵轻风吹动她的衣衫,把欲言又止的一切都吹入了山雨欲来的秋气里。
终于她转过头:“你若还不死心,就跟我来。”
草庐后的筱竹院落,胡业见到了他此行必须一见的人。
那人广袖飘拂,寂寂地吹着一管三尺长的洞箫。透过竹枝投在他身上的斑斓天光,犹如古冠玄袍沾染的千年灰尘。但那人给人的感觉,却是极其澹然明净的。他就静静站在那里,静静望向远方后的远方,箫声清峻,像一座直遏行云的孤峰将他与尘世隔绝,孤峰那一方的整个世界,就只有他的伫立和眺望。
待一曲终毕,连余音都已散去,聂闻沧才开口唤道:“师兄。”
那人放下箫管,视线移向这边。胡业敛衽行礼,道:“晋阳胡业,见过吕荻先生。”
那人修长的眉轻轻一挑,并不十分惊讶:“我的姓名,想必不是我这位师弟告诉你的。”
胡业道:“两月前在颍阴汲汲斋,早听石老斋主提及先生大名;聂公子虽未明言,但推其事迹,应是先生无疑。”聂闻沧脸色不由变了变,吕荻却冷笑道:“石师叔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我,定是叫你过来求医了。可他都束手无策,难道我就有办法么?”
胡业没料到这么快就被说破来意,微微一怔,吕荻已踏进堂屋,抛下一句话:“来者即客,请入蓬舍稍坐,让在下略尽点地主之谊。”
他连客套话也是冷冰冰的,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全无区别,八门死阵中传来那一声叹息的俨然是另外一个人。胡业苦笑,只得跟进去,远远站着不坐。吕荻不再招呼他,执起妻子奉上的青釉茶壶,将桌上两只细瓷盏斟满,随手递了一盏给聂闻沧,袍袖一带,另一盏平平稳稳朝胡业飞来。
那无盖茶盏来势飞快,别说洒出一滴,盏内丝毫涟漪也没有。胡业抬手接住,指触之下竟是一片清凉,而聂闻沧那杯依然腾着壶中倾出的袅袅热雾。他轻抿了口,倒没品出茶的味道,只觉清气入腹,顷刻即在体内散开,馥而不浓,凉而不寒,硬是把血脉中翻腾的燥热压下几分,便知道主人已瞧出自己症结。
吕荻却只是凝视着胡业,良久,缓缓道:“喝完这茶,你就可以走了。”
胡业勉强笑道:“走?”吕荻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出谷之路绝无阻碍。”胡业心头一寒,仍道:“如我出谷,一月内必死。先生若能垂怜施救,便是对胡某有再造之恩。”他生性高傲,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极致。吕荻却仿佛未闻,忽然问道:“你名为业,可是雄图大业的业?”胡业道:“业报的业。”
吕荻笑了一声,道:“你是鲜卑人吧?”
胡业不解何意,摇了摇头。“羯人的遗裔?”他低眉似在默认。吕荻的目光利如长铗,将他整个人洞胸通腋地贯穿:“你祖辈石虎治下赤地千里,筑尸为观,连亲子亦不得免。你杀过人么?”
那个“杀”字猛地迸发强烈的血腥气,胸中最黑暗处有头野兽受了撩拨,露出滴着涎的森森白齿。胡业捂住心口,往后踉跄一步,阿毗地狱的幽火就在这一步全然展开,往昔记忆竞逐浮现,那头野兽挟着幕天席地的毁灭咆哮而来。他闭上眼,终于答道:“……杀过。”“多少?”吕荻追问。胡业此时骨肉如焚,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作法自毙的不算,真正为我亲手所杀者,止有一人。”
吕荻目不斜视,紧逼道:“那个人就真的论罪当死?”
胡业惨然道:“不仅不当死……那人的才能、人品、胸襟都是世间少有,可以说独一无二。”他脊骨紧抵住门框,身躯痉挛不已,似乎只是想起那人音容姓字就是对他极残酷的折磨。连一旁的吕妻看着都不由骇然变色,几度欲言又止,终于忍住,匆匆奔下正堂。吕荻丝毫不为动容:“你手上既沾染了无辜之血,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救你?”
聂闻沧一直在吕荻面前极为拘谨,此刻也看不下去:“师兄,胡公子绝非凶徒,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吕荻冷冷道:“你知道我向来如此。”
向来如此。胡业忽然有点想笑,但怎么也没力气笑出来了。严霜般的眼神决绝地横在前方,直侵入骨的冷意,却只能加剧他沉沦火海的痛苦。“我失陷心魔,错杀了那人,虽后悔莫及也无法挽回,只有用余生来赎罪。吕先生,胡业不是什么大仁大勇之人,亦从不以侠士自居,可羞耻是非之心还是有的。”手指紧紧扣住墙壁,不知不觉已深入其中寸余,“我生平悔事唯此一件,至于其他,俯仰无愧。吕先生不愿出手,也不必找别的理由,只因为胡汉终有别罢了。然而连白狼山都有不得见死不救的门规,胡某竟未想到汉家泱泱大派的雅士高贤,心肠会冷硬至此。”
吕荻依旧面不改色,唯独那凛冽的语气淡了几分:“胡人汉人,于我都无关。你因伤成疾,阳气盈盛,每到午时即会发作,我的雪莳茶本可保你七日免受其苦,奈何你枉动无明,自伤己身。”胡业喉头一腥,吐出一大口鲜血,用衣袖承住:“倒是多谢先生了。胡某就算立毙于谷外,也不会污了先生的一砖一石。”
他已下决心不再哀求此人,转身而出,却听吕荻在背后道:“你确信自己能出得去么?”胡业猛然抬头,正午的日光越过屋宇直射下来,瞬间他感到自己是个流离人世多年的鬼魂,被当头而下的炽烈光芒烧为灰烬,而天空在他这抬头一望中褪成了抹灭一切的空白。
黄昏飘进窗棂,衬出窗外菊花古朴而昳丽的侧影。胡业醒来时,这便是投入眼帘的第一幕。
他躺在一张温润的竹席上。房间不大,夕晖正对着的壁上挂着一柄松纹古剑,剑下的瑶琴黯黯蒙尘,琴弦断了两根,似乎从那时起就无人再弹。胡业望了它半晌,断弦上尘埃浮起,光线中无数须弥芥子幻变不息。
他起身吐纳片刻,发现暂且已无大碍。那周身如置沸镬的火热已被人用柔和内力化去,如同将一盏滚烫的茶变得凉沁丹田。吕荻终究还是不想眼睁睁看他死。胡业唯有再次苦笑:勉强是可以捱过几天——不过那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晚上怕是真会有雨,空气里湿湿的。胡业只觉四肢酸痛无比,以前受过的所有的伤都跑来向他的骨骼关节怨诉。他下榻略微走动,便见到了那些书卷。有的码放极整齐,有的狼籍散乱,有的就随随便便丢在角落任其发黄霉烂,如腐死的弃婴。胡业随手拾起书案上几册翻阅,见都是阮籍、左思等人的诗钞,他不谙汉诗,也就没有细看,但石砚压着的一张白绢,却认得上面抄的是鲍明远的《芜城赋》。前几行字体还劲瘦俊逸,到后来越写越潦草,最后一句“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几乎已不可辨,仿佛那只是笔突然落下,在绢上滚过似是而非的墨迹。
这时他才注意到房间里弥漫的药汤气味。
门口通风处,红泥小炉顶着一只双耳陶罐,看来煎了不止一个时辰。胡业过去揭开罐盖,里面都是石斋主开给自己的玄参犀角等物。他本不信这药方,只是随手带在身边,既然煎上了,喝下至少没有坏处。
这便是仁至义尽吧。
他现在可以理解吕荻的冷漠了。为什么要强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救你?生死本是那句“共尽兮何言”,再有不甘,终究无话可说。喝完这一碗药,谢过主人,然后就离开,如那□□傲然开谢,零落也不须人过问。
他熄了炉火,把药汁沥出来,因为饮不了热物,便出门将碗浸在水渠中,等它慢慢凉透。清澈山泉在竹管石壕之间淌动,琮珑似纤指调弦。胡业依石阶而坐,几只绯红的蜻蜓擦过他耳鬓,在水中一点,停在附近的菊枝上,他恍惚未觉。
忽听一个纤细清脆的童音道:“啊……抓住你了!”
花丛中白影一闪,蜻蜓却倏然从小手的指缝间飞起,那孩子一扑不中,还好倒卧的菊枝垫在身下才没跌伤。她见花枝折了,赶紧起来手忙脚乱地将它扶好,还学大人的样子拜了几拜,嘴里不知嘀咕些什么,就在她拱手作揖的当儿那折断的花朵又歪斜耷拉下来。胡业看在眼中,忍俊不禁,轻轻招了招手,刚飞走的蜻蜓便落到他指尖。孩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明眸里满是羡慕,竟似痴了。
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儿,生得极秀美,也极苍白,裹在一袭白绸衫子里,端的是佛经所云,身如琉璃,内外净澈。夕阳尽管被灰沉沉的雨云压着,也还有一线红光,可在她脸上映不出半分血色。胡业不由一怔,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以为只要回答了就可以得到蜻蜓,踮踮地跑上前来,露齿一笑,这一笑却让琉璃无声无息融化成涟漪春水:“我叫吕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