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棺材》请别爱哥

59、第五十九章

　　赵锦楼跪在院子里。

　　身板笔挺，肩背端正，目视前方一小块儿空地。

　　跪倒跪得很标准，只不过脸上没多少悔意。

　　其实很正常，自年少时起，他便是赵家这方小庭院里唯一‘跪宾’——他爹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独子赵锦楼只能倒霉：在外面打人回来要挨打，在外面被人打了回家还要挨打，朋友抽烟喝酒他在场，回来后身上沾到一点气味、照旧挨打。

　　快三指宽的牛皮武装带，落在哪儿哪里快速翻起淤痕，使用率极高，承担起大部分教育不孝子的光荣使命。

　　打完继续跪院子里思过。

　　但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好老子不打三十岁的儿，三十岁以后，就连‘跪宾’身份也得以取消。由此可知，他在现在身处的院子度过了孩童乃至少年时期，之后日渐长成青年，叛逆张狂过后，才成为男人。

　　只不过后来很多年里，从男人变成老男人期间、遇见邵宁之前，他依然荒唐。倒不是说谁被谁救赎，仅是遇见了便感兴趣，感兴趣很快变为喜爱，喜欢爱护时间久了，难免想一直把人放在身边，生平头次牵肠挂肚起来。

　　在此之前，绝无仅有。

　　史无前例到何种程度？他因为小棺材的一句话痛过之后，第二天回到赵家主动跪在父母院子里，说要出柜。

　　天崩地裂，毫无预兆，惊世骇俗...骤然听此‘噩耗’，爹妈久久难以反应。等猛然意识到老赵家香火真要在不孝子手中断送，老头勃然大怒！‘火冒三丈’情绪慢半拍到来后，几次想健步如飞冲到院里，用拐杖把不孝子敲个腿断！权当家门不幸，清理门户，以正家风。

　　...然而都被母亲一一拦下。

　　相较于他爹的愤怒，姜女士应该是伤心的，除幼时诸多教诲，很长的岁月里，她从不过多管束独子；就像信奉每个人都是独立个体，包括自己儿子也不例外；只要不作奸犯科，只要人品端正，其余方面母亲对赵锦楼并无苛求。

　　而她无所苛求的儿子，现在要给她带个男儿媳回来。

　　最初怒火过后，老两口一致决定，彻底将他无视...只因心里清楚，男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已经四十三岁的儿子，其判断力和决断并非他们做父母的能左右，即便此刻下跪，也非出于认错，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告知。

　　双方皆不肯退步，结果就是赵锦楼从朝露未晞跪到了暮色四合。

　　熬过早晨，熬过日头最毒的中午，等到傍晚时分——天色变得昏沉，空气闷热，鸟类扑着翅膀低空划过...狂风携卷院内月季将花朵扯落一地、之后刮得到处都是；原处传来惊雷，夏季最常见的暴雨来临征兆；爹妈照旧于屋内生气，没人想理他。

　　姜女士连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也不关心了，似乎将儿子连同庭院里绿叶繁枝、一并遗忘。

　　膝盖麻木，跪得久了，不剩多少知觉...赵锦楼脑子里又开始想小棺材，想他掉眼泪的样子，想他浑身上下哪儿都软只有嘴是硬的，想两人初次见面他宁肯被‘沉江’也不受威胁。

　　被遗忘的赵锦楼在院子里独自一人莞尔。老夫少妻是非多？呵...定位倒是准确。

　　他不打算再给邵宁‘逃离’机会。别逃了，以后哭也没用，后悔也没用；只要他活着，小棺材就得做少妻；哪怕他死，年轻人也得给他当小遗孀。

　　‘燕燕于飞，草木生长。’

　　‘七月流火，九月为霜。’

　　‘此花无日不春风，不逐群芳更代谢，’

　　‘可怜摇落西风里。’

　　‘其情也笃，其人也罔。’

　　‘玫瑰一经出现，我便热烈地追求——’

　　‘在此之前，我从未等待爱情。’

　　‘你不闪不躲，’

　　‘奔赴向我。’

　　赵锦楼脑海里冒出一些以前闲极无聊时翻过的诗歌，乱七八糟，东拼西凑，中西合璧...盛夏不存在冷意，所以连雨都是热的，在他此刻的闲极无聊中——

　　大雨倾盆而至。

　　天空电闪雷鸣，衣服从外湿透到里，瓢泼大雨顺着脸颊流向下巴，几分钟内浇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棺材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赵锦楼好一会儿才发现有人给自己打伞，将近十小时跪下来谁都会神志不清，所以回过头时，看见打伞出现的邵宁，几乎以为是某种幻觉。

　　他将手中黑色雨伞明显倾向赵锦楼，自己肩头很快被打湿，弯下腰来笑眯眯打招呼：“叔叔，Surprise~”

　　“... ...”

　　斜里吹来的风撩起他额发，将一张年轻俊俏面容暴露，又突然被闪电照亮——年轻人又像聊斋志异里妖异貌美的狐仙公子了，那天乘月色离去，今日在雨夜归来。
　　没得到回答，毫不介意，反而抬头看一眼天，不怀好意问：“叔叔，你说这时候如果天降雷劫，把咱们两个半路弯的男同性恋劈死当场，您家嫉恶如仇的老爷子会不会拍手称快、击节赞叹？”

　　赵锦楼定定看他，回过神来，表情凝重：“...估计会。”

　　“家父‘嫉恶如仇’这点也是简西告诉你的？”他一边问，一边看院外，发小简西果然狗狗祟祟趴大门栅栏张望，一副做贼的样子。

　　知道瞒不住，小棺材眼睛一转，正要说话，却不想天空真有一声惊雷乍响，吓得他立马缩缩肩膀！

　　赵锦楼：“... ...”忍一忍，不能笑。

　　邵宁：“... ...”

　　大概觉得丢脸，年轻人作势起身要走：“我才不和你在这里渡劫。”

　　“嗯。”赵锦楼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不忘逗他，“早点回去。回去乖乖等...今天不顺利，明天带你私奔。”

　　“谁跟你私奔！”年轻人回身，赌气又不走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况且你家没比简家好说话到哪里去...”

　　赵锦楼目光温柔注视他。

　　在这种缱绻而偏爱的眼神里，邵宁神情苦恼，声音渐低：“其实你不用这样。”

　　赵锦楼侧头：“哪样？”

　　小棺材声音更低了：“...不用可怜我。”

　　“阿宁，”赵锦楼第一次这样叫他。年长者耐心求解，“那你可怜可怜我，告诉我，怎么做能让你开心？”

　　“...你问我么？”被问及的人表情不太确定，看着想笑，又似乎有点想哭，“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他突然爆发，情绪崩溃，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将伞扔到扑进赵锦楼怀里，趴在对方肩头道：“...我要你足够爱我，我要你不会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我推开，我要你全部的爱！”

　　年轻人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狠咬下唇，神情娇蛮又任性：“我想跟你回家，想被脸上泼水，想被骂狐狸精不要脸，我想让...赵家因为我不能生而断子绝孙。”

　　“如果你能让我生，赵家也可以不用断子绝孙——”他从赵锦楼怀抱退出来，喃喃自语，“想给叔叔生孩子...”

　　此刻的小棺材虽然发着抖，但语出惊人，大胆极了。

　　“... ...”赵锦楼深吸口气，正想认真问他‘生几个？’，却忽然看向屋门口，目光一滞。

　　姜女士感觉自己出来很不是时候。在老一辈理念里，有让儿子跪的道理，没有让儿媳陪在旁边淋雨道理，哪怕儿媳妇是男的。
　　她原本想开门让儿子和儿媳进屋，却不曾想一出门就不小心听见年轻人惊世骇俗‘告白’...不孝子何德何能...不过儿媳年轻漂亮是真的。

　　为避免双方都尴尬，老太太将目光挪向院中自己种的月季，假装是出来看花的：“全都雨打风吹散了。下次种别的，蔷薇也很好——”紧接着仿佛无事发生，回屋将门重新关好。

　　“... ...”赵锦楼赶忙抱紧小棺材，怕人跑了。

　　“......”邵宁表情空白，血液疯狂倒流。他开始盘算一个问题：‘如果换个星球生活的话，哪个星系比较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