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秘史之上位》妶姽婳

56、皇后番外——茫茫深水渊，渺渺不归路（三）

　　庆裕六年新晋的秀女不是特别出色，只有一个礼部尚书的嫡次女潘氏还不错，据说是才艺双绝，还有镇国将军的女儿身份极好，不过宋氏虽然也算明艳，但比起丽妃来说，差了许多，何况宋家兵权在握，皇帝是不会让宋氏生下孩子的，我不担心。

　　所以我便故技重施，挑选两个出身不高，容貌才艺也不是特别突出的秀女。一个是楼氏，一个是许氏。我发誓，这一次一定要将人牢牢掌控。我首先举荐了楼氏，楼氏比之当年的安贵嫔性子更加低顺，相貌也不如当年的安贵嫔，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放在后宫这个美人集聚的地方，不甚起眼。楼氏当然也不如当年的安贵嫔受宠，只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在皇帝大怒容良媛潘氏不贞洁的时候，让皇帝看对了眼，由此一跃成为顺仪。

　　之后楼氏不甚得宠，有了身孕却不自知，被丽妃一顿罚跪流了孩子，丽妃与新晋的贾顺仪表面上被罚，但是皇帝却准备把贾顺仪的孩子给丽妃养，到让丽妃占了便宜。再然后，楼氏居然还被自己的宫女爬了龙床，真是可笑。楼氏果然是毫无心计的。

　　只是，已经是安昭媛的吴氏太会笼络人心，楼氏渐渐的与安昭媛走的极近。我如何允许，将话挑明，说明我与安昭媛之间有嫌隙，要楼氏在我与安昭媛之间选择。我相信楼氏不是蠢笨的人，我是皇后，安昭媛只是个正三品的嫔妃，楼氏怎么会选择安昭媛。

　　可是我又再一次失算，楼氏居然选择了安昭媛！而且安昭媛还举荐了楼氏！以至于楼氏被皇帝御赐小厨房，一跃成为宠妃！

　　怎么可能！是安昭媛的计谋，还是楼氏的计谋？我心中的不安突然涌上来，我已经犯了一次错，绝不能再让宫里出现一个安昭媛！

　　我与邢嬷嬷设计，既然楼氏善于做点心，我便派人照着点心仿制了有毒的糕点，又给二皇子下毒，将罪行推给楼氏，又将安昭媛也拖下水。如此一石四鸟，完美无缺的计划，眼看着就要达到目的，却被楼氏瞬间翻转。我真的太小看她了！楼氏比之当年的安昭媛，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计不成，我又出一计，这一次是贾贵嫔的五皇子。我已经对这些谋害麻木了，只要能达成目的。

　　我全力以赴的一击，成功了大半——贵妃失势，贾贵嫔死了，五皇子也死了。
　　只可惜，楼氏却还好好的，没有半点损伤。

　　是我太冒进，明知道楼氏已经心生警惕，还急急的将她拖下水。楼氏果然不能小看，我承认，楼氏的聪明，远胜于我。我比不过她。我也比不过安昭媛，比不过成敏夫人，甚至比不过死去的贵妃。

　　全都是因为我空有一个皇后的头衔罢了。我想过，如果我不是皇后，那么，我早就是体无完肤了。

　　我忽然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皇后又怎么样？不还是被禁足？就像明孝嘉太后，不也被逼的走投无路，最后自请离宫？
　　我被禁足在这华美的昭凤宫里，不能出去。

　　昭凤宫是整个皇城里除了皇帝的乾清宫最大的宫殿了，而且又是日光最充沛的地方。人人都说，昭凤宫一如其名，是凤凰住的地方，日日阳光照射于昭凤宫，就像凤凰浴火一般，庄严不可侵犯。可是日光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它温暖不了我的心。每当太阳一落山，偌大的昭凤宫便只剩下了空荡与寂寞，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黑暗，每一件华美的器物都散发着冰冷的气息。

　　我怕黑，怕冷。

　　从小就要将屋子点得极其亮才能安心入睡的我，进了皇宫也一样。只有皇帝睡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不会怕，我才会感到安心。可是，这样的日子太少太少了。

　　如今我被禁足，深受落魄，更是怕。我疯狂的将整个昭凤宫都点亮，每一晚，邢嬷嬷都要陪着我，看着我亲自点完昭凤宫内外的八百三十二盏灯，看着昭凤宫里如白日般的亮堂，没有一丝的黑暗，没有一丝冰冷，我才能睡下。

　　没有人知道，我在禁足的十个月零二十六天里，总共点亮了多少盏灯，又用掉了多少上好的灯油，没有人在意。

　　禁足的第十个月的第二十七天，已经许久不见天日的昭凤宫，迎来了我的丈夫——天朝的第八任皇帝梁青杞，还有他的成敏夫人秦氏。

　　多日不见他们，却觉得他们愈发的耀目，特别是成敏夫人，一身绛紫色的衣裙，没有显得她有半分老气，反而多了一分沉稳与雍容。而我，我抬起头，看着被银粉抹得那样光滑的铜镜里的我，已经有些老了。眼角细碎的皱纹，我用了多少面脂也抹不平，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隐隐透出几根白色的头发，我也只有三十又二，就这样老了。

　　“你把东西给皇后娘娘好好瞧瞧，提醒提醒娘娘，看她忘记了什么。”成敏夫人殷红色是唇角微微开合，却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没由来的心慌，我了解成敏夫人。如果没有把握，是不会用这样肯定的语气的。

　　我看到了那盘带着血迹的金丝红翡的珠子。

　　那是楼氏的血吧？我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个，我是那样的憎恨楼氏，憎恨她又一次让我感受到了所有的东西脱离掌控的感觉。只是，我不明白，这珠子，虽然是我与成敏夫人都有的东西，可与我何干。

　　难道......我猛然间想到，看向成敏夫人，却发现她正在笑。成敏夫人笑的很好看。我记得上一回看见她这样笑的时候，还是在太子潜邸里，梁青杞温柔的叫她的小名“姎姎”的时候。

　　“皇后！你真是贼心不死，朕的孩子，有多少是被你残害的！你自己算算！”皇帝的愤怒，我无法招架，只是震惊......原来，原来他都知道么，原来他都知道啊。可是为什么不阻止我！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走向不归路？

　　到最后，连皇帝也不能容忍了么。到最后，连不是我做的，他也相信，是我做的了么？

　　是我活该。

　　“你我夫妻十多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皇后还是安心的等着废后的旨意吧！”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凉了我的心。

　　夫妻情分？你我之间，相敬如宾十五年，也是相敬如冰十五年吧？我自嘲，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吧？你知道么，其实我也不爱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听到这一句到此为止的话，会心疼？为什么听到废后这一句话的时候，会解脱？

　　忽然有一滴冰冷的泪，落下，“的一声，它砸在光鉴照人的地砖上，碎了。
　　我想起十二岁那一年，母亲摔碎的那碗荔枝肉。

　　原来，是从二十年前我就已经注定了有今天么？二十年的风风雨雨，便只换来一句：“废后。”

　　我哭的撕心裂肺。什么都完了，什么都结束了。我令人欣羡的荣耀，令人欣羡的地位，全都成了泡沫。

　　我本来，就不适合做好一个够格的皇后。

　　废后的旨意下达的那一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

　　来宣读圣旨的是成敏夫人。皇帝连再看我一眼，都不肯。

　　“......荣和皇后柳氏沅仪，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其心思狠毒，残害皇嗣，有失妇德，难立中宫。今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谪居冷宫。赐望其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罪人柳氏谢皇上隆恩......”我强迫自己谢了恩，接过圣旨，晃晃悠悠的起身。

　　成敏夫人笑道：“皇后娘娘还好吧？”

　　我瞥了一眼成敏夫人，并不答话。

　　成敏夫人也不恼怒，只说：“不对呢，是本宫叫错了，该是叫柳氏。”又笑着说：“柳氏你恐怕还不知道吧，这些日子，朝中大臣极力弹劾左相，收集了左相卖官卖爵的勾当。皇上大怒，将左相一家削爵流放江西。旨意上午已经下了呢。”

　　“你说什么！”我扑过去抓住成敏夫人的衣服，急急问道：“不，不可能，皇上怎么会贬我爹的官！”

　　成敏夫人用力的扯开我的手，”啪“的一声，给了我一个巴掌。

　　我跌坐在地。

　　“你是活该如此。怪不得别人。”成敏夫人揉了揉手，“就凭你，没有儿子，还在皇后的座位上坐了那么久，也该歇歇了。本宫，会替你好好管理整个后宫的。”

　　成敏夫人冷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本宫忍你这么多年了。你的位置，早就该是我的！”成敏夫人冷笑着，看着我的狼狈，从我身上大步跨过，再也不瞧我，走向昭凤宫的大门。

　　“对了，本宫刚刚得知，柳夫人自尽了。”

　　我无力再出声，只看着成敏夫人高傲离去的身影，心麻木的都已经觉察不到疼痛。

　　黑夜又快降临了。

　　我独自一人将昭凤宫的灯再一次点亮。只是这一次，没有了邢嬷嬷的陪伴。

　　昭凤宫里再一次灯火通明。我看着这些灯，忽然想起，小时候在灯下念《女诫》的事情。

　　“卑弱第一，夫妇第二，敬慎第三，妇行第四，专心第五，曲从第六，叔妹第七。”我念到。

　　我以为我做得很好，可是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到。

　　我忽然看见灯火深处，有母亲的笑：“沅仪长大了。”

　　我含着泪扑过去。手中用来点燃八百多盏灯的蜡烛轰然倒地，引燃了帷幔。

　　大火熊熊燃起，吞噬了一切。

　　这茫茫的深水渊，我终于摔倒了谷底；这渺渺的不归路，我终于撞到了南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