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叶慈

1、全

　　流光容易把人抛
　　今天是圣诞，想到自己空空荡荡的家，或许应该叫房子？黎安很不想这么早就回去，下午老板宣布今天早放，连她在那么里面的办公室里都听到了外面的欢呼声。再联想到自己格外冷清的今天，是了，以前不是有工作就是应酬，可谁会想到圣诞去应酬呢？
　　黎安破例没有开车，现在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她决定走回去，难得的，脑子里没有塞满工作，有多久没有这样了？很快黎安就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索，太久了，记不清了。
　　橱窗内的东西趁着光，很漂亮，左右无事，黎安推门进去。
　　圣诞的晚上，生意并不好，所以售货小姐一看清楚进来的人，立刻鞠躬问好，来人妆容精致，气质内敛，神情疏淡，更难得的是，那样的美。大衣里的衣服很眼熟，是了，在专卖店见过，就是自己买不起的那件，是以售货小姐的笑容也格外殷切。
　　黎安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右边角落里的那只小熊给占据了，是那只熊，她直直走过去。
　　售货小姐见她目光，立刻解说：“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只熊是我们公司今年出的复古款。”
　　她还在说，但是黎安已经听不到了，唇边一抹苦笑，是了，复古款，再像，也不是原来那一只了。
　　也是一年冬天吧，那时候她还和洛在一起，那年冬天很冷，不过那时候，洛的口袋，是最好的暖水袋。
　　所以黎安才敢于在大冷天出门逛街，虽然那个时候还都是穷学生，那天走到店前，看见橱窗里的小熊，黎安就再也走不动了，只是看了标价，只能无奈地叹息，那样贵啊，不能抱回去了呢。
　　洛见了她眼神，也叹息，安的个性他很清楚，宁可不买，也不会要盗版的，再像也没用，可是现在的自己，还确实买不起橱窗里的那只，为什么一只这样简单的熊，要卖得这样贵呢？“安，对不起。”
　　“没关系。”黎安这才注意到，她的目光给裴洛造成困扰了，果然，她抬头看见洛脸上的哀伤，她拉着洛走开。
　　裴洛在她耳边轻轻地，然而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买来送你。”
　　话犹然在耳，人却已分隔。黎安收回思绪，掏出卡付帐，现在的她已经习惯了，自己买下喜欢的东西，因为黎安早已明白，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总不如靠自己来得稳当。
　　抱着熊走在大街上的黎安身上多了几分温情，即使身上笼着淡淡的哀伤，这样的黎安，如果被下属们见到，大抵是会惊讶的。
　　走进自己住的小区，也是凑巧，黎安刚走到路灯前不远，所有的路灯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倒像是她的脚步声惊醒了沉睡的路灯们。
　　电光石火间，黎安又回到那一年，那个时候，和洛经常性的约会方式是一起在自习教室自修，因为俩人都没什么钱，出去也没什么好玩，两个人又都得为了奖学金而努力，所谓的约会，就是一起去三教上自习。三教因为地处偏僻，一向人少，尤其是晚上，黎安正是喜欢那静，就常去，往往一个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黎安看书看得累了，就靠到裴洛肩上，闻他身上的淡淡的柠檬味，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有一种幸福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若说三教有什么不好，就是它的厕所了，三教的厕所在最角落的地方，后面正是一座小山，树影婆娑地在夜深时分静谧之处很有几分恐怖，另外一点是：当初设计者为了省电考虑，装的是声控灯。
　　黎安一个人害怕，总拉着裴洛一起去。
　　黎安在里面听到裴洛清脆的歌声一直不断，就觉得安心，有勇气充溢胸膛。
　　关于灯的最初的记忆，是那天他的电话，让她看窗外，黎安好奇地走到窗边，结果看到裴洛站在中央，作一个手势，所有的路灯一下子亮起来，灯火辉煌的刹那，黎安隐约看到裴洛的嘴巴动了一下，可是听不见声音，下一秒，就有短信进来。
　　是了，刚才他低了一下头。
　　短信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那一瞬间，有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击中了黎安，她回一个字：好。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教，违君意。
　　后来更为熟悉，黎安就奇怪，洛怎么会想到告白的那一招的，因为他的个性并不是如此浪漫的。
　　裴洛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是他翻了很多书，查了很多资料，才选中的方法，正好主楼前面有一长排的路灯，他仔细考证，发现灯亮的时间确然是固定的。
　　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一丝骄傲，脸上渐渐泛了红，黎安高兴地想唱歌。
　　是了，洛就是这样的人，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多数时间，在别人看来都是严肃地过分，并不明白为什么那样闪亮的黎安会从一大堆追求者中选中裴洛。
　　对于那些反对的言辞，黎安一向不语置评，倒是洛有时候会为自己无法为她带来更好的生活而内疚，黎安觉得好笑，他的好，那些人怎么明白？
　　一起过马路的时候，洛会抓住她的胳膊而不是手，会不自觉地站在车流多的那一边。
　　坚持女生不应该做太累的事情，天知道打饭怎么就成了很累的事情？几次下来，黎安放弃坚持，乖乖占好位置，等着洛杀出重围，帮她打好喜欢的饭菜。
　　会说她太瘦了，不许减肥，会劝她每顿多吃饭。
　　在楼下等她一起去自修，一见她会让她把书包给他，黎安只能无奈地看和他背着两只书包，心里却是甜的。
　　即使她偶尔心情不好发小脾气，他也只是听，不生气，一直到黎安自己都不好意思为止。
　　在洛眼里，她就是最美，没有人可以跟她相比。
　　洛的手，冬暖夏凉。
　　洛生日快到的时候，黎安用了不长的时间学会编织，白天事情那样多，她总是忙，晚上除了开会，就是和洛自修，她舍不得。只好在熄灯之后拿出手电照着灯，光很微弱，那条围巾最后织成的时候，细细密密，竟看出针脚有丝毫的乱，只有黎安知道，里面有多少不小心织进去的头发。
　　洛看到围巾的时候，眼睛那样亮。
　　那时候的黎安，只是世间一个沉浸于幸福中的寻常女子，当一个朋友坐进奔驰的时候，她只是安然地坐在洛的自行车上，笑容温宛。
　　那时候的黎安，是真的相信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
　　洛是那样平和的人，没有什么野心，也不是太赞成黎安的某些做法，从他身上，黎安学到韬光养晦，但是该积极的时候她还是积极，该争取的时候也仍然争取，只是比之以前，还是收敛了很多。不是太重要的活动，人家来请黎安去主持的时候，她也学会了推荐别人，几次下来，大家也知道了她的改变，不再事事都来找她了。
　　有人问，这样不会失去很多机会吗？
　　黎安只是笑，“没关系。”只是那样笃定的笑容，多少泄露了一些她的心思，是她的就是她的，毕竟她以前的业绩摆在那里，有大型的晚会，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
　　如此一来二去，令黎安比较意外的是，她现在人缘比以前好了很多。
　　因为并不是一开始就和洛谈恋爱，单身的那些时间黎安做了很多事情，幸运的是，时间花在哪里，是看得到的。
　　沉寂了一段时间，有一天黎安走到通告栏那里，看到一张巨大的告示，一家知名企业在招实习生，听名字挺吸引人的，左右无事，她发了一份简历过去。
　　过后连自己都忘了，结果某天接到电话，去面试，又过了，竟被录取了。
　　洛没有过多责难，倒让黎安有点不安，不过这些情绪很快就被众多的事情给淹没了，她的名校身份没有为她带来便利，反而成了累赘，每天要做的事情那样多。
　　从此黎安课余在校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为了多见面，裴洛就来上黎安的课，虽然因为坐在前排正中不能多讲话，但是总算是可以坐得那样近。
　　久了，裴洛就多了一个外号——陪夫。
　　连一向那样忙的黎安都听到了风声，很抱歉。
　　裴洛笑，“不管怎么样，有个夫字不是？”
　　黎安一下子红了脸。
　　裴洛着迷似的欣赏安难得一见的羞涩表情，是那样美，要是能留久一点就好了，可惜，念头刚落，黎安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了，那个陪夫的绰号，其实裴洛心里还是介意的，可是看到黎安紧张的表情，他就心软了，这段时间安有多忙多累，他也不是不在的，以前安已经偏瘦了，现在更甚。下巴是愈发地尖了，眼神也愈发锐利了。
　　洛要考研，而那个时候，安已经足够资格保研，这时候又有了更好的机会，公派留学，要去德国，安看向洛，犹豫。
　　已经在招聘会上历经了几次无功而返的裴洛满心苦涩，可是还是想找一份工作保个底，那天他很受了一些冷遇，又不知道该怎么争取，怕会有更坏的待遇。
　　正好安的公司要在学校开招聘会，让她一起去帮忙，完工得早，她跑去找洛。那工作人员一见她，立刻眼前一亮，“这位小姐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吗？”
　　她不解，还是答，“是，我也是这里的学生。”
　　那人立刻大声叫来同伴，指着黎安问他，“你看这位怎么样？”另一位也是眼前一亮，这身材容貌气质，完全符合啊！连连点头。
　　她明白过来，忙说：“我不是来这里招聘的，我找人。”
　　那人不管，继续游说。
　　黎安正不知怎么回答，有一男声解了围，“小王，你挖人都挖到我们这里来了？”她转头去看，正是一起来的同事。
　　同事和那人哈喇了半天，突然问她，“对了，你男朋友呢？让我们看看？”
　　黎安回头，却不见人了。
　　忙跑出去找。
　　黎安跑去他寝室楼下等他，裴洛从窗户里看到下面的人影，终于还是忍不住，外面那样冷。他是刚才那俩人围住安的时候走的，果然他走了，也没人发觉。那当口，云泥之感如当头一棒，实在是受不住。
　　“洛，如果你不想，我可以不去的。”她见他神色，慌起来。
　　“不要，安，不要因为我，误了你锦绣前程。”裴洛一字一句说出口，那样多的怨啊。
　　“那我们怎么办？”
　　“安，我们分手吧。”他语气沉静。
　　“洛——”黎安叫，眼见已无法转圜，更不敢相信，洛竟然这么轻易就否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到了这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难过。想挽回，却实在心灰意懒。隐约可见眼前锦绣前程，难道洛当真要她比他差，才能甘心吗？
　　裴落见她定下神来，心下悲凉，知道她已经决意放弃，虽然是自己提出的，到底心里还是存了些希望的，没曾想，她根本不挽留，就放弃。
　　这一场延绵的感情，终于惨淡收场。
　　后来再没见过，或许是真的没缘分了。
　　后来出国，回国，渐渐有了些地位，陆续谈过几场恋爱。
　　只是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
　　前程往事袭上心头，后来再没遇过这样爱着的男子，后来再没有得到过这样全心全意的爱情。
　　保安惊讶地看着一向光彩的黎总在路灯前痛哭失声。
　　不是不后悔的，但是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到了这一刻，突然明白当年洛的心情，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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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不说的是，悲文写起来比喜剧要轻松很多，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写〈江阔云低〉怎么就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