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江流clay

14、１３

　　赵晔舍了侍卫在门口并没有命人掌灯引路，只独自向内走去。京兆官衙是自己的公门，房屋格局早已黯数于胸，在这样的时辰他知道该要去哪里寻人。
　　走过前堂，赵晔远远地就看到衙后风雨亭里的光亮。再行过几步，果然见得一个清瘦人影背对小径单手支额偏倚在石桌子边上似是有所思的样子。
　　赵晔加重步子有意弄出些许动静，但走到亭内后宋晴枫依旧没有回头。近到前，才发现，他竟是睡着了。
　　宋晴枫睡得很沉，许是日落闭了衙门后不需见客，并未束发，枕着左手侧伏的姿势让流泉似的黛色蜿蜒了满身，唇齿微启间，一缕青丝沾含在口中，眉目间透着些许隐约童稚，全然不似惯常的平直庄正。
　　看着他的样子，赵晔失笑。如此悠哉就难怪今日自己的寿宴他没有到场了，那样的俗节烦礼就是自己都觉得受尽折磨，更何况是他呢。不过自从有了这个太傅，日子还真的是好过了不少。虽说平日里两人师徒情份并不深沉，走动得也不亲近，但这座城中多少纷纷扰扰其实都是他替自己担了去的。各中曲折，若非亲身经历，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的。赵珀那头且不说，朝堂官府中的委屈随手一装也不是两三筐子就能了的。可这个人，却是每日早起晚睡规规矩矩，从未道过一句难呼过一声怨。自己的苦好坏总是有人知，但他的辛苦……心念一柔，赵晔脱了氅子覆到那人肩上，放缓了手脚在对面的石凳落坐。
　　看着宋晴枫的睡颜赵晔心中惴然，琼林宴过后那日赵嵩砚的感慨尤自徘徊在他耳边。父亲是对的，宋晴枫是美的。这份美，虽比不得程允寂和傅彤的世家公子气派，也不如齐怀的儒生隽雅，却是如玉般明净安宁，带着一点的冷然，似冰非冰，兀自流转着万千光华，露而不耀，内敛致极。
　　抬手轻轻理开了沾在宋晴枫嘴角的发丝，摇曳烛光中，那在寒天中冻得微红的唇竟显得有些妖娆。
　　原来，朱山一别后，他们还是可以这样近的……
　　摒气倾身慢慢向前靠去，鼻息将缠一瞬赵晔蓦地止在了咫尺。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眼前的这个，是和自己一样的男人啊。
　　就在此时，分毫之间的这一双眼竟缓缓地睁开了。那片墨色琉璃的底端，是胜水的清澄。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宋晴枫的声音放得很轻，似是有意般地，那些细软的气息丝丝缕缕尽数都拂在了他的面上。
　　赵晔大窘，但觉脸颊炽烫得厉害，闪身欲避之间竟从凳上翻落到了地下。
　　宋晴枫见状并不伸手去扶，只噙着笑静而视之。
　　好不容易回到座上后赵晔却再不敢与他相对，只低下头心虚道：“先生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罢……”
　　见他如此狼狈宋晴枫只清浅一笑：“方才睡的深，所以什么都不知道呢。”
　　听出了宋晴枫语中的余意赵晔也不多言只由得他去，在口舌之争上这个人的便宜他向来就是占不到的。
　　天还未出九，在石制的桌凳上坐着竟是没有觉察到丝毫寒意。赵晔环顾过四周，玄机始现。原来宋晴枫在亭子四角的地下分别置了四只黄铜小炉取暖，靠他那侧的那两只炉子上还各自温着东西。
　　宋晴枫翻开桌上托盘内的小杯，又从炉上取下白瓷壶，缓缓地将其中的液体倾入其中。于是，一霎时，酒香四溢。
　　“为了王爷的千金贵体，学生只能怠慢了。”宋晴枫举着杯以袖为障，微仰了首，慢饮下酒液。不温不火，施施然也，依旧是他惯常的儒生做派。只是，唇沾了酒，难免泛出些许薄红，一星残酒留在嘴角看在赵晔眼中却是媚色无边。
　　轻咳了声掩去心中旖念，赵晔忽地想起件事来，伸了右手往左袖中探，谁知这一探就探了许久……
　　没有！换过右边……也没有！
　　赵晔脸色一变，垂首仔细在袖拢中摸索，可找了半天仍是遍寻不见。
　　明明记得带出门了的啊，总不能是在骑马的时候掉了吧……呆呆地盯着桌上的酒杯赵晔一脸颓丧。
　　“王爷似是在寻什么。”见对坐的人在一盏茶的功夫间变了又变的表情，宋晴枫觉得好奇又好笑，忍不住开了口，“若是急在眼前，然衙门里的人办就是了。”
　　听着宋晴枫的宽慰赵晔摇了摇头，心中多少有些闷气。本就是带着那样东西来见他的，现如今倒好，完全地成了师出无名。
　　“王爷在寿宴上可有好好用膳的？”
　　“什么？”赵晔被宋晴枫一句没来由的发问唤回了魂。
　　“学生的意思是，王爷晚上可曾经好好用过饭食？”
　　“怎么问……”话未说完，一阵声响便从赵晔腹部传来。
　　“果然呢。”宋晴枫淡淡一笑，面上了然十分，起身移步亭边将另一只小炉上的瓷盅用软布掖着取了下来，“今日未曾赴宴，料定了王爷必会登门。这粥是学生磕睡前放到火上的。此时已成。真真是应了那句‘南柯一梦煮黄粱’了呢。”
　　揭了盖子，原是一盅小米粥。赵晔接过白瓷勺子在盅内轻轻一搅，已是炖得极为黏稠，粮食的香伴着氤氲的热绕在亭中，似是不愿散去。
　　“这是十足的穷人家吃的东西，虽是见厚却是不管饱的。王爷稍等，学生去去就来。”
　　宋晴枫刚要转身，却发现自己受了阻，一低头，见得赵晔扯住了他的袖子笃定了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去去就来。”宋晴枫反手拍了拍赵晔的手臂，眉目温婉，落在烛光里的半面影如诗如画，看得赵晔不自由自主地就松开了指尖。自己，是有多久没有听到他不以“学生”自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