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歌》江流clay

12、１１

　　上任当天宋晴枫就搬进了京兆府，赵晔每天下朝都会直接去那里跟他聚头。宋晴枫从不为赵晔授课，每当赵晔遇到疑难，他就会带他去太学的藏书阁。宋晴枫从不要求赵晔去做什么，他只是把他带到那些年代久远的书籍面前，然后离开，留下赵晔独自面对满架固若金汤的典籍卷帛。

　　正月来得很快，帝王家的年赵晔还是第一次过。守岁是在皇宫的东暖阁，除却赵晔、赵晟晗兄弟，赵嵩砚还另外宣了齐怀和宋晴枫进宫来伴驾。古来，能够在宫中随国君一起守岁与臣子而言是莫大的荣宠，但除夕那天，自始至终赵都晔没有在宋晴枫的脸上看见过清晰的笑容。
　　年宴要从旧年一直用到新年。赵嵩砚是武将出身，酒量极好，过去常年在外，日积月累也有了些酒瘾，所以平日里他不轻易触杯，但是一旦开戒，不醉不休。自夏病来赵晔就很少饮酒，晟晗年幼这东西也不宜沾染，席间，只有齐怀和宋晴枫陪着赵嵩砚一杯复一杯。
　　天衡二年的第一下钟声依循古例由赵晟晗亲手推出，当木材和铜相撞发出沉闷声响的时候，赵晔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悸颤。
　　那一刹的嗡然鸣动，似极了天际一瞬破空沉雷。

　　待到撤宴时分，齐怀竟是突然地不知了去向，众人一通好找之后才发现太子太傅因为不胜酒力早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赵嵩砚见状失声大笑，而后大着舌头差了宫人将齐怀抬回太傅府。
　　纵使胸怀四方，读书人毕竟还是读书人吧。赵晔摇头，随即想到宋晴枫陪着父亲喝的酒比起齐怀来只多不少。一收视线，宋晴枫还是好好的，面上丝毫不现红白，即使锦衣加身，依旧还是那清清淡淡的样子。
　　“先生今日也要回府衙吗？”
　　“回王爷，是。”宋晴枫欠了欠身回答。
　　对于宋晴枫的称谓，赵晔着实花费过一些徘徊，从姓到名再到字，所有的尊称谦语赵晔都想过一遍，似乎没有一个能够顺利地使用。但当他见到他对自己行伏礼的时候，“先生”二字竟是自然而然地就唇齿间流淌了出来；而宋晴枫待他始终是以“王爷”相称，没有过半分的逾越。自此，赵晔明了，可能穷己一生他们都只会是师徒主仆，他们是再回不到朱山相逢那日的洒脱超然了。
　　“离天亮还有些时辰，”赵晔看了眼天色，“先生若是不弃，就到我府上盘桓些时候吧。”
　　“承蒙王爷抬爱，学生是骑马进的城，所以只能自己回去。”宋晴枫言语中有明显拒绝。
　　这是事出有因。每回，宋晴枫因为公务过府来，其中都不知受了赵珀多少的脸色刁难。宋晴枫是心高之人，虽然面上不说，可天长日久地下来也是积了不少的怨。所以，每次的，只要赵晔是在王府里做事，厅堂里的气氛必然是绷在一触即发的界上。赵晔为此专程找过赵珀，但赵珀的一个抵死不认再加上一个我行我素，赵晔也是没有任何的办法。赵珀对于拥有才学满腹的人向来是景仰有嘉的，令赵晔不解的是，为什么单单面对了个宋晴枫他居然会是判若两人。
　　在这件事上赵晔心中一直有愧，所以他也就不再勉强：“好吧，先生路上小心。”
　　宋晴枫点点头走下石阶。
　　“先生……”赵晔忽地开口唤他。
　　宋晴枫转过头来，墨黑的瞳凝了些许的惑，晶亮透人。
　　赵晔欲言还止，终是强挤出一丝笑来：“没事，先生慢走。”
　　就在方才，看着这个在昏暗天光渐行渐远的朱紫背影时，赵晔竟突觉他就快要被黑暗吞没去了。
　　见宋晴枫没有异样地回以他一个淡然笑颜，赵晔松下口气返身入殿。一晃眼，他就晒在赵晟晗灼灼的双眼里。
　　“哥，你会不会走？”
　　走？去哪里呢？江南吗？容衡吗？其实，哪里都是去不了的，因为，自己的家早已不在。
　　“晗儿，无论哥去哪里都会回来的。”赵晔走上前执了弟弟的手，“因为我们的家在这里。”兄弟二人缓缓向父亲的寝殿走去。
　　赵晔偷偷地略转过身，那人，早已无踪。暖阁里的灯烛在他们身后由远及近依此熄灭，丑时已过，只待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