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
13.
他已经不再担心他的人际关系，也逐渐学会了不为除了父母和John之外的人分散注意力。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毫无条件的为他付出和让步、对他微笑，或者是欣赏他仿佛能够看透一切伪装与假象的观察演绎。在那么多小心翼翼和骄傲的尝试之后，六岁的男孩终于意识到，拥有像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的大脑与通透过度的观察能力，并不仅仅是一种方便的技能或者就像是John所说的那样、是上天所赠与的恩赐：它在更多时候会带来另外一种意想不到的伤害，那些他并不是真心想要了解到的真相从他的视线渗进大脑，刺痛他的眼睛，让他觉得情绪过载或者令人生厌并且恶心。——他在有些并不怎么太恰当的时间里，会觉得这个世界与他格格不入，像是在他与外界中间硬生生的插进了一块儿毛玻璃，而John——才是连接他与真实世界的节点。
——他本应该感到高兴的。比他年长五岁的兄长恶狠狠的将那些蠢货们欺负了回去，用温暖无比的手指捧着他的脸揉乱他的卷发，虽然还是谨记着妈咪的叮嘱没有暴露身份、但却依然在所有人面前宣布了对他的保护把他罩在了John的人际交往圈里尽管他事实上并不需要。从那天之后他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溜出教室和John一起光明正大的回家，趾高气扬的坐在教室角落就好像昂着头颅坐在王座上，没有人胆敢于再次肆无忌惮的辱骂他……这是另外一种孤独。而孤独，正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是现在。
男孩死死地盯着房间的大门，把自己缩进角落里蜷成小小的一团，两只手攥着有一年妈咪给John织的浅鹅黄色毛衣，就好像希望自己能够整个儿埋进那里面一样、拼命的呼吸着有着John温度的最后一丝空气。
不是现在。
穿着白大褂的大人们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衣着正式的父亲站在另一边与Holmes家的家庭医生谈话，神情严肃但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紧紧锁在一起。从房门偶尔开合露出的一点儿缝隙中，能看见妈咪握住John的手、急切俯在床边的背影。
六岁的Sherlock在无边的恐惧里抱紧自己的腿，注意到身边女仆担忧着紧盯自己的视线，面无表情的挺直了脊柱。
为了救出在游泳课上意外溺水的同学，John跳进游泳池之后却被对方死死抓住，差点两个人都无法生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在上课。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也不能理解为什么John会脸色苍白的躺在那里不回答他的话就算他歇斯底里的朝John尖叫也没有任何回应——明明平日里只要他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John就会无奈的叹着气安慰他的，更无法接受父亲和妈咪为了不耽误John的治疗而拒绝他进入病房的决定。
只有一种认知逐渐清晰：他终于明白了那种像是透明丝线一点点缠绕住心脏、又好像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巨大空洞感。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男孩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门，灰蓝色的鲜亮瞳孔里，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原先，对于科学范畴上所有生命尽头的死亡，是嗤之以鼻的。
*********************
冷。海水，浪花。疼痛。被什么人死死的抓着肩膀。透不过气。蓝色。无尽的。绝望的眼神，放大的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瞳仁。无助感。窒息。Carl Powers——
他哽了一下，然后猛地咳嗽了起来。
熟悉的手指从额头上抚过，他身边传来了好像有什么仪器被启动一样所发出的“滴——”的噪音，擂鼓一样凿穿了他的耳膜但是却又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
浅金色头发的少年挣扎着动了动嘴唇，徒劳无获的眨着眼睛。
“……睡。睡吧……”
妈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痛苦的喘息着，拼命聚焦着自己的视线，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从这一片纯白到讨厌的房间里找到些什么。
“John，没事了。妈咪在这里，睡一觉就好……”
没有找到那一抹烙印在视网膜上的灰蓝色，他精疲力尽的阖上眼睛，重新沉入那片无望的深海。
*********************
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所有人全都松懈下来，男孩用一个随随便便的理由打发了父亲特地叮嘱时刻紧盯着他的女仆，一个箭步窜进了John的病房。
——他理解“度过危险期”这几个单词的含义，却并不能理解那种整个胸腔全部放空、心脏重新解冻的感觉。
凭借着毫无理由的直觉，他固执的认为，只要看见John、听到John重新喊他名字的充满笑意或者无奈或者甚至是压抑着恼怒的声音，他就可以再次找回自己、重新过回原来什么都不用在意的生活。
男孩在病床前停下脚步。
——这不是John。
不是他的John。
眯起眼睛，男孩没有意识到怀里抱着的毛衣被他在不经意间揉捏成了什么模样。
他的哥哥……才不是这个样子。
John哪里有这么虚弱？这么——痛苦，——他在脑袋里冒出这个词汇的时候感觉好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冲下一样、惊恐的打了个寒颤。一头卷发乱七八糟翘在脑袋上的男孩咬着嘴唇，遏制不住战栗的深深吸气，一边为自己身体不受控制的反应感到惊诧，一边无法控制的将目光黏在了兄长苍白的脸颊上。
为什么……要不顾安危、去救另外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联系的无关紧要的人呢？
他不能理解那种冲动。
短暂的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在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过来之后，男孩瞥了眼丢在房间角落里的报纸，回头小心翼翼的把毛衣叠好放在椅子上，然后迅速的扒下了自己的小外套，爬上床掀开被子，在John的身边蜷了起来。
他没有敢去触碰那只插上了输液管的手，只是在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里尽可能多的接近John，然后屏住呼吸倾听着John浅浅的安静的呼吸声，——正如之前每一个在他装作睡着死死搂住兄长胳膊的夜里。
同样的，他也不能理解这种仅仅因为靠近、就觉得无比安心的感情。
*********************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醒来，只是在因为察觉到意识清醒很多而感到放松的同时，觉得自己身体的一侧暖烘烘沉甸甸的。
因为这种触感实在是太过于熟悉，John在费力的睁开眼睛之前，嘴角先是不由自主的一抽、露出一个实在是驾轻就熟的苦笑。
Sherlock。
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无力理清思绪，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昏迷之前属于Carl的、那一双死寂而绝望的眼睛，同时告诫自己那没有什么不过是一场意外事故、Carl本来游泳这么好一定很快就能救活过来大家都好好的不会有事，这样想着，John贪婪的呼吸了两口空气，对自己说疼爱的幼弟还在身边的别那么丢脸这没什么好害怕的——
“Joooooohn！！”
耳边传来熟悉的不依不饶的呼唤，他痛苦的歪了歪头对上那张因为暖和而泛着健康淡红色的脸，尝试着咳了一声：
“Sh——er……”
John因为自己好像被砂砾填充满了一样的声带，而纠结的咧了咧嘴。
“John，JohnJohnJohn——！！”
被自己幼弟折腾着吵闹起来，对自己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心知肚明，为了防止有可能出现的、黑着一张脸的父亲把Sherlock拎出去而卷发小混蛋毫无疑问吵闹不休的局面，John放下自己的忐忑和恐惧，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五官精致的男孩兴高采烈的眨着眼睛，那模样张扬的都让John希望这一刻他的手可以自由活动以便捏住那张粉嫩的脸左右拉扯。露出一副对自家兄长毫无预兆就出状况的鄙夷表情，男孩向上挪了挪，侧过头和John一样枕在多出来的那边枕头上，嘴角一撇就开始了对医院的各种挑剔。
John微笑着倾听，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能再次听见Sherlock对别人犀利到甚至有些无礼的演绎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从这家医院的伙食供应到刚才那位“棕褐色头发长着雀斑的女护士”的学历再到从走廊里擦肩而过的一个男病人的痔疮严重程度——John无声的抗议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个，——极快的语速与熟悉的声音带给他一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怀念感，更别提身侧还有那一片暖暖的温度。
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不断的带远、再也没有回到那个死寂而无声的游泳池，John疲惫的动了动手指，勉强用没有被扎上输液管的那只手碰了碰身侧。没有来得及感叹一下那温暖的触感，浅金色头发的少年再次闭上眼睛。
“……Jo、John？John？”
被梦境里瑰丽的色彩包围，又一次沉睡去的John没有听见这几声呼唤，理所当然的，他也没有看见Sherlock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他的手、然后把一张揉皱了的报纸藏到身后的动作。
——《不幸溺水身亡。Carl Powers，曾经的游泳健将》
******************
当然了——他可以做到这个！这简单的难以置信一点难度都没有！！只要把疑点指出来就可以然后就能让那些蠢货警官们把注意转移到那双鞋上面他还可以趁着John午睡醒来之前赶回——
“嗨，小家伙！太调皮了吧，嗯？这个地方是你该来的？赶快回家去，别来捣乱！”
一只粗厚的大手从身后探了出来，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领。
六岁的男孩愤怒的喷了口气，撇着嘴想要对那些人无法预测的脑容量做出最准确的评估。但在想到John对他说过的话之后，Sherlock眨了眨眼睛，忧伤的泪水顿时蒙上了那双通透的瞳仁。他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警……呜呜呜警长！我、我哥哥……”
他一边委委屈屈的抹开眼泪，一边透过指缝看着对面那个男人纠结又有些不耐烦的表情，然后在哽咽了一下之后磕磕绊绊的向外吐着单词：“我哥哥，游泳……然后，鞋子不见了！还、还有Carl——”
“Carl？！”
皱紧了眉头，很明显在忍耐着小孩子没有逻辑话语的男人在听见关键词之后，有些将信将疑的蹲了下来，看着眼前正不住抽噎着的男孩：“你知道些什么，小鬼？这个很重要，但如果你只是随随便便就跑到案发现场来捣乱的话我就要……”
“喂，查理！快一点磨蹭些什么呢？”从泳池另一头传来了大声的呼唤，然后另外一个令人生厌的声音也加了进来，“——嗨，伙计！一个小鬼头！这是干嘛来了？小孩子能进案发现场吗？这儿不是可以玩的地方，快点回去找妈妈喝奶去吧！”
在周围爆发开的哄笑声里，他咬着牙抓住了对面警长的袖子，几乎是愤怒的尖叫了起来：“鞋子！——Carl的鞋子不见了！！他的鞋子！！”
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吗？一次普普通通的游泳课，所有人的衣物都没有被挪动过，那个叫做Carl的蠢货在上课之前也并没有服用什么会导致抽筋溺水的药物或者不适当的饮食——既然顶着一个“游泳天才”的名头那么好歹连这点儿常识也应该有吧？但是鞋子——Carl Powers的鞋子，却偏偏在对方“意外”死亡之后不见了踪影。这么大的一个漏洞怎么就没有人注意到呢？简直是蠢的不可救药！！男孩收紧了手指，因为在心底爆发开的焦躁而愈发愤怒起来：——这些家伙们就不能好好地听他讲话吗！他必须要在家人发现他不见了之前回去，要不是John——要不是为了John，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
男孩扁着嘴仰起头看着已经抽出袖子站起来俯视他的警官，清晰的看见了其中已经消散了的兴趣。
“那个，孩子你一定是记错了吧？这儿可没什么你要找的鞋子，听我说啊……”
No！Nononono！！WRONG！只要顺着鞋子的线索往下找，最后找到的那个藏了鞋子的人就是凶手！怎么可以错过这么一条明显的线索？！
“你的家住在哪儿？你是怎么过来这里的？我——哎，算了，我等会儿送你回去……”
谁要你不情不愿的同情！你还是赶紧和约会对象鬼混去吧我不稀罕！！男孩揉着自己的卷发使劲把就在舌尖的讽刺咽回去：John不喜欢这样。可是这些人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把John舍弃生命都要救的同学定位为“意外身亡”？！那明明是一起蓄意——
“来吧，嗨！”那个身材魁梧的警官耸了耸肩，突如其来的弯下腰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小孩子就应该有小孩子的模样，不就是一双鞋子嘛？想要的话让父母买给你好了。”警官有些笨拙的试图把男孩给抱到不耽误警方工作的地方，却没想到那个一直在委屈哭泣的男孩突然拼命的挣扎了起来，“喂我没有恶意的！你、你别哭了，好好好我放你下来——”
在男孩放声的尖叫里，游泳池的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
“SHERLOCK——！！”
名叫查理的警官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推开门的少年身后就跑过来两个穿着深色西装的人，把他手上难缠的孩子给抱了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那个少年的身边。
“John……John！”那个穿着精致的男孩立刻抱紧了少年的腿，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断断续续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查理有些警惕的看着对面那些来历莫名的人，一边让自己的同伴们提高警惕但是不要轻举妄动，一边猜测着像是这样好像雇佣了私人保镖的家族的身份，然后眼尖的看到那个男孩保持着死搂住对方大腿的姿势、侧过头来怒气冲冲的瞪了自己一眼。
“……”
倒是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少年看上去身体并不怎么好的样子，眼睛扫过游泳池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厉害、到现在也才喘匀过来气，然后查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上扒下了那个吵死人的小恶魔，向自己礼貌而满含歉意的一点头：
“非常抱歉家弟给你添麻烦了，先生。我这就带他回去，请你接受我诚挚的道歉。”
“JOHN！！事情不是这样的你难道不想知道Carl Powers是怎么死的吗？！！”
“——还有，非常感谢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你对……”
“哎呀别这么说话了Jooooohn！我跑出来之前没有告诉你我错了对不起——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你没有注意到吗John那双鞋子！！鞋子！Carl的鞋子不见了这绝对和他的死有关系这不是一起意外事故而是蓄意谋杀！”
“警官其实我……”
“JOHN——！！”
男孩怒气冲天的喊了一声，突然毅然决然的转过身来向他抬起了下巴：
“查理警官我为我之前失礼的行为道歉但我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任何一种别的办法和你们那些填充满了杂草的小脑袋沟通——顺便为我这一句尽管点明了事实但是听上去并不委婉的话说声对·不·起。”长长一句没有标点的话下来，面无表情的男孩转身看着与他相比起来好上太多了的兄长，扯了扯嘴角：“John，这下可以了吗？”
“……”
明明是同一张天使般漂亮的小脸，明明残留在白皙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擦干……但是为什么，上一刻还让人想要把他搂在怀里小心宽慰心疼哪怕是答应任何一个要求都不会犹豫的家伙，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满口吐刀子的小恶魔呢？
查理表示今天真是一个不适合……出勤的日子。
“……John Watson。”
面前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警官特有的好视力让他看见了对方手背上快要愈合的针孔。走到他面前的少年脸上正露出一副竭尽全力想揍人又不得不忍住的表情——这让他一时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并且不小心放下警惕握住了那只手：“呃……你好？”查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侧着头示意了一下身边暂时停下工作的苏格兰场众人，“那个，既然你的家人已经找到，那么是不是可以……”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你家弟弟已经来捣乱这么久了可不可以回家玩我们该收工了好吧？
——那个男孩不依不饶的嘟囔了一句，然后用一种有着灼人热度的视线紧迫盯着他家兄长的后背。
“……非常抱歉再次打扰，但是……”露出无奈笑容的少年舔了舔嘴唇，好像无意间向后瞥了一眼然后坚定了某种让查理有着不好预感的念头：“事实上，我就是那一位‘因为想要救Carl结果差一点和他一起溺水的John Watson’，因为我之后一直住院、康复也没过多久所以还没能到苏格兰场进行笔录，但是你们应该对我的名字有所印象是吗？”
John转开眼睛不去看那个泳池——事实上他在终于找到Sherlock之后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再次直面噩梦的准备——他从没有想过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从他面前流逝，然后他逼迫自己转回注意力，因为他自始至终、永远，都会相信Sherlock的判断，并且也希望能为Carl的死亡挽回点什么……尽管等他们回家之后他绝对会为这一次Sherry突然的“离家出走”给他上一堂印象深刻的惩罚课。他摇了摇头，努力学习着妈咪露出一个充满“贵族气质”的微笑：
“事实上，我的全名是John Watson-Holmes。而这一位，则是我的幼弟Sherlock。——相信苏格兰场会为我们家命名的小小习惯而保密的，是吗？”
……绕来绕去的说话风格真是累人啊。John在心底无声了纠结了一下，然后在看见泳池大门被保镖推开、急匆匆大步走进来的父亲的时候，始终紧绷着的情绪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拍了拍怔在原地的警官：
“相信我，对于那双‘消失不见了的鞋子’，你还是会感兴趣的。查理警官。”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