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连朔

3、03

　　没几天便是清明，苏家的祭祖扫墓活动很是隆重，我站在浩浩荡荡的一堆苏家人中看着苏诚砚严肃一张脸规规矩矩的做着那些繁琐的礼节，心里忍不住叹息，一般的人死了不久就会很快投入到下一世之中，哪里会看见自己后辈对自己的谦恭！

　　苏诚砚是苏家继承人的长子，是祭祖中的重头戏，当然不会只是跪下来磕几个头就完事。他转头冲我歉意的笑笑，趁着苏老爷不在的时候悄悄的挪到我身边，“花灯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书房的砚台边，你去看看漂亮不漂亮！”

　　我知道他是怕我觉得这样的活动枯燥，想要给我找点乐趣，便顺从了的点了点头，用他送我的手帕给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在他温柔的目光中走进了他的书房。

　　苏诚砚每年准备的花灯都不一样，我拿起书桌上那盏红莲般的花灯，心里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今年的这盏花灯，倒是比往年的花灯要美丽的多，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

　　摸了摸花灯上那栩栩如生的莲瓣，我才不舍的将它放在书桌上，若是苏诚砚现在就陪我去该多好。想要离开的书房的时候却猛然想到苏诚砚每年放在花灯里的愿望的，我弯起眼睛坏笑，今年一定要看看他到底许了什么愿！

　　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我慢慢的打开那小小的宣纸，上面却只有短短的一行字：锦重，生辰快乐。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几乎站不稳。我知那锦重一定不是我，因为我从来没过过生辰，手中的宣纸已经被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我扶着桌子支撑住身体，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看到我的第一眼会脱口而出锦重两个字，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这样好，也终于明白，每年的清明都不是他的生辰，而是那个女子，那个真正的叫锦重的女子。

　　书房的门猛地被推开，苏诚砚脸色苍白，头发凌乱，“锦重……”他的声音涩涩的，锯子一般划过我的心脏，粗劣而疼痛。

　　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的表情，“她是谁？”

　　书房里寂静了半晌，才响起苏诚砚有些沙哑的声音：“我自小定亲的人，五年前害了天花过世了。”

　　我的嗓子堵的厉害，好不容易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今天……今天其实是她的生辰？”

　　苏诚砚点点头，一步步的走过来抓住我的手，“锦重，对不起，我……”

　　我挣开他的手，掌心还带着他的温度，有些烫，却让我的心越来越凉，“没事。”我说，真的没事，是我自己太过贪婪，妄图想要留住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不怪你……”

　　我只想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我跟她，长的很像吗？”

　　苏诚砚抿着唇，眼里已经泛了红，“锦重，你不要这样！我没有！我后来没有了！你就是你，锦重，对不起，对不起……”话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

　　“你回答我！”

　　他痛苦的咬着牙点点头，“她也有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

　　我的眼神空洞，迷茫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苏诚砚，再见。”

　　大概我的命数就该是孤独一生吧，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

　　“锦重，你听我说！锦重！”

　　“锦重！你别走！”

　　苏诚砚苦苦哀求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清晰又模糊，我摇摇头，再没回头。

　　后面猛然传来他竭力拔高的声音，像是野兽死前的最后一次挣扎，凄厉而哀伤，“锦重！你别扔下我！你是不是恨我了？那我去陪你好不好？我陪你好不好？”

　　我不明白他说的陪我是什么意思，人鬼殊途，他能陪我到哪里？我冷笑，推开门准备离开，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对上了白无常平静的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身体晃了一下，忽然有些害怕和他对视。白无常板着一张脸，再没了往日嬉笑的模样，看起来竟然和黑无常有些像。

　　他的眉峰蹙了蹙，像那天一样，伸手点上了我的眉心，我只觉他周身的气势瞬间变的阴暗了起来，勉强定了定神才站稳住脚。

　　“我那天给你的黑色珠子呢？”他问我，语气咬牙切齿，那摸样竟像是要把我一口咬住生吃了一般。

　　我有些心虚，撇开脸没有回答。

　　他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死死的按住我，“那颗珠子呢？”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显然是气的不轻。

　　我本来就伤心，被他这么一追问心里更加焦躁，隐隐的还带着一丝不安，干脆一狠心吼了出来，“我扔了！扔了！不就是一颗破珠子吗？！”

　　他的动作一顿，肩膀垮了下来，就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半晌，他才幽幽的看我一眼，一字一句说，“那是老黑毕生的修为……”

　　他的声音如同拉成的音弦一般划过我的耳边，“一千年前，他为了带你回地狱，跟阎王打了赌，”他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怕我逃开一般，“只要他能够受的住地狱中所有的苦，你就能获得一个回地狱的机会，不用再在尘世中游荡。可是马上就要到最后一道刑罚了，你的身体却出了状况。”

　　我的眼泪滚滚而下，手指紧紧的抓住门框，心里绞痛异常。一别千年，我以为他做不到所以不敢见我，却不知在我渐渐摆脱孤独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在地狱中接受最严酷的刑罚。

　　“你晕倒的那次，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忤逆了地府的规定，带你去泡了忘川水，将自己的一身鬼气全部都打到了你的身体里。”

　　我想起那天河岸上那开的艳红色的花朵，还有我靠着的石头，不正是彼岸花和三生石么。我捂着心口蹲在了地上，心里惶然如麻。

　　原来我也曾被人放在手心里小心呵护，也曾被人如此珍惜。可笑我一直被自以为是蒙蔽了双眼，什么都没有看见。

　　忘川河里走过，三生石边他轻轻印在我唇上的亲吻，却终究没有世人所说的三世缘分。

　　我听见白无常平静残忍的声音，“他将全部的修为都给了你，如今已经魂飞魄散，只是你……到底还是没去见他最后一面。”

　　我忽然疯了般的冲出书房，我要找到那颗珠子！那是他毕生的心血，我怎么配？怎么配？！

　　可是整个苏府那么大，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它？白无常站在一边冷笑，要我别白费心思，他在的时候冷嘲热讽，他不在了以后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噗通一声跳进荷花池里，可是我想将他那份心意小心的收拾起来，连同我的罪过一起。脚下忽然踩到一个咯人的东西，我的心一动，猛地弯腰将手伸进了脚下。

　　我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再也回不来了。

　　“锦重！”苏诚砚的声音在饿耳边响起，我回过头看着他清俊的脸庞，却再也无话。

　　他说：“锦重，我来陪你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

　　我一愣，呆呆的低头看着水面，上面空空如也，没有苏诚砚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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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着黑无常送我的珠子站在诛鬼池前，心里一片平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谁也阻拦不了。

　　将黑漆漆的珠子贴在脸上温柔的蹭了蹭，多了亏了它，我这只执着的鬼也终于能够走进地府，只是这次却不是我想要的往生，而是彻底的消散。

　　我终究还是不知道我千百年以来不能往生的执着是什么，但是如今，我却很清楚，我的执念早已变成了那个冷着一张脸，嘴上什么都不说，却在背地里默默为我付出的傻子。

　　后面苏诚砚惊恐的声音传入耳朵，“锦重，别做傻事！你以后再也不会寂寞了，我陪着你！我一定会陪着你！下来！你快下来！”

　　我回头朝他笑，不寂寞了，这次是真的不寂寞了。

　　“苏诚砚，”我喊他，“别叫我锦重，我不是你的锦重，我是鬼夫人，只是他的鬼夫人。”

　　“好，好，只要你下来，让我叫什么都可以！”苏诚砚的眼底赤红，一副恨不得冲过来的模样。

　　我点点头，在他惊喜的目光中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诛鬼池。

　　撕裂一般的疼，我知道我的灵魂正在被一点点的绞散，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紧紧握着那颗黑漆漆的珠子，第一次笑的那么幸福。

　　我的黑无常，我的鬼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