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如玺》冥

1、夜审

　　公堂之上烛火如炬，堂中匾额高悬，投下阴影将官员面目隐没不见，只听得惊堂木在暗处遥遥击落，听来也不甚响亮。
　　跪得久了，腊月天气滴水成冰，膝盖都好似冻在了地下，青翡觉得连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她身后一丈开外人头攒动，人人争着看她，一如十五年前城中万人空巷，定要瞧瞧宋家的新媳妇是何等模样。
　　“大胆犯妇，还不从实招来！”听那严厉的嗓音之中，竟微微有些颤抖，青翡微笑起来，主审年近五十，去年才靠科举出仕，这桩案子不但与她生死攸关，更关乎他的仕途大计。
　　算来今日是第四日了，诸般刑法用遍，原以为一个女子不论多么穷凶极恶，酷刑之下定然招供以求速死，谁知青翡竟始终一字不吐，如今街头巷尾都在传说，审案的郑大人乃是一名酷吏，将一名弱女子折磨的死去活来，不知可是受了贿赂，意图屈打成招。想到这里郑宇廉的冷汗都爬满了后背，若是这话叫上官闻知，他这乌纱帽如何还戴的稳当。

　　青翡是张府的大太太。

　　所谓大太太，就意味着在她下面，更精确的说，是在老爷下面还有二太太三太太四太太通房丫头乃至没有娶进门和准备娶进门的诸多粉头戏子们。张府里永远都有那么多的女子，姹紫嫣红，千娇百媚，飞着眼风，面和心不和的喊她一声“大太太”。

　　青翡每每听见这句话都微笑，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咬着牙，从心底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失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从起初的伤心，到后来的恐惧，然后麻木，最后，她只有冷静，安静的就像早已死去。
　　大太太，他给她的，最后只剩一个空落名分。

　　青翡从二十三岁起，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金玉珠宝。
　　翡翠碧玉金刚钻，青翡摩挲起这一颗颗坚硬寒冷表面光鲜内里千疮百孔的宝贝们，心中无限安宁。人的意志是如此坚强，百忍成钢。
　　她原也爱过的，只是忘记了是什么时候；她原也觉得受伤，但是后来渐渐没有感觉。
　　他待她极好，他从不骗她。他总在事毕后告诉她，如此这般怎样怎样，然后一定少不了那句：青翡你放心，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她哭过，那种想要把内脏都吐出来的痛苦。
　　她在夜半空无一人的庭院里漫无目的的奔走。
　　她被他甩在地上，疯了一样在冰冷的石头地上哭叫。
　　但是终于，年复一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以后，青翡终于可以微笑。
　　是呀，你待我这样好。青翡笑着说，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年复年年，她笑着看他偎红依翠。他总有理由，总是那么理直气壮，又或者，他根本不需要理由。

　　不过，青翡的心好好的呆在她的肚子里。
　　因为她早已把心都嚼碎，仔细的吞下肚去，不然，要她怎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