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擂》盛蓝

2、二

　　赵华音不知道军马怎么犯了这几人的忌讳，就见霍长天眼神里忽然带了些嘲讽的笑意：“原来是当官儿的家里的大小姐，对不住，冒犯了。尼迈提，把马还她。”
　　尼迈提撇撇嘴，就是不动，笪春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快去，我和长天哥回城把洒了的药补上。”
　　两人掉头往回走，那是回西京城的路；赵华音心里疑问重重，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尼迈提虽然一万个不愿意，还是领着她向东走了一里路，那儿搭了个青布小帐篷，她骑来的枣红大马正拴在帐篷边上悠闲地吃着草。听到两人的脚步声，小帐篷里飞奔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抱着尼迈提的腿欢喜地大叫：“阿哥今天回来得真早！”
　　赵华音见那小孩子生得眉目清秀十分漂亮，心里很喜欢，拉着他的小手问了几句，尼迈提阴沉着脸过来将弟弟推进帐篷里，转头不客气道：“你还不走！”
　　枣红大马已经解了缰绳，慢悠悠走过来。尼迈提手里拿了把弯刀守在帐篷前面，充满敌意地看着赵华音，如同防备敌人。
　　赵华音从来也没受过这种冷眼对待，心里冷笑一声，翻身上了马傲然看着尼迈提道：“还轮不到你这小贼赶我走。”当下照着先前在城里问的路，一直往西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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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往西走了有大半日，越走越是人烟稀少，再走下去怕就是人烟罕至的沙地。虽然已经是早春，草原上的风还是冷得刺骨，赵华音四处张望，哪里也没见着什么小河土塔，回想在西京城里问路时，那人确确凿凿说草原上无论往西怎么走都能见着一条金沙河，沿着河流往上走就能见着艾比土塔——如果不是那人故意指错路，那就是她迷路了。
　　夜幕很快降临，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照着草原。枣红马往来路走了一段，忽地竖起耳朵惊惶不安地嘶叫几声，任赵华音怎么拿鞭子抽打，就是不肯走了。
　　风里带着尖利的嗥叫，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赵华音心里吃了一惊，暗叫糟糕，恐怕是遇着狼群了。她虽然不是在草原长大，却听人说起过草原上的狼群最是凶悍，尤其这人烟罕至的地方，多的是饿狼，一旦成群倾巢而出，很难有人能逃脱狼口。
　　草丛里倏地亮起几点光亮，碧莹莹的如同幽火，那是狼的双眼！她骑的这马原先是灵州府衙的马，生养在马场里，哪里见过狼群，这时候已经吓得浑身哆嗦，四蹄发软塌下马背来。
　　赵华音跳下马，把短刀从靴筒里抽出，一手执刀一手握紧了竹鞭，警惕地盯着草丛里那一双双碧绿的眼睛。不多时狼群逐渐围了上来，或蹲或站，将她困在中央，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人与狼对峙了许久，黑暗里领头的狼忽地仰头嗥叫，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的寂静，紧接着，狼群里一声又一声狼嚎响起，此起彼伏相互呼应，分外诡异瘆人。赵华音从没听过野兽这样可怕的嗥叫，心里蓦地缩紧，恐惧使得头皮发麻，寒毛根根倒竖起来。
　　枣红马两条后腿打着摆子不住哆嗦，有两头狼悄无声息靠近去一口咬断马的喉咙，赵华音听见那马悲鸣，回头时已经来不及，马肚子里的肠子都叫狼给拽了出来，血腥味儿引得狼群蠢蠢欲动。
　　这匹枣红马是她从灵州府衙官兵手里抢来的，虽然脚程不快，但是在这茫茫草原上没了马，就像雄鹰折了翅膀，哪儿也去不了，更不必说寻找那个不知在哪里的艾比土塔。
　　这时狼群已经一步步靠近，贪婪的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直勾勾地盯着赵华音。头狼忽地一声嗥叫，最前面的狼毫无顾忌地扑上去，森森白牙在黑暗里隐隐发亮。
　　“母亲，您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您回去。”赵华音一横心，矮身避开狼爪的同时短刀斜向上划开狼喉，腥热的血一时溅了她半边脸庞。
　　群狼闻见夜风里血的腥气，更加步步逼近，一头狼悄悄绕到背后趁赵华音不备纵身一跃，她觉察到耳旁呼哧呼哧，两条有力的狼爪已经搭在了肩膀上，只等她回头，那锋利的牙齿必定就一口咬住了她的喉管。
　　赵华音暗叫声糟糕，惊慌之间听见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紧接着肩头一松，那头狼扑通倒在地下，抽搐片刻断了气。借着微弱的星光可以看见是一支长长的羽箭穿过了它的咽喉。有猎户经过！她又惊又喜。
　　不远处矮坡上果然亮起一点火光，照着那放箭的人的脸——来的人不是什么猎户，而是霍长天。狼群畏惧火光，都不敢接近矮坡，但也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仍旧围着赵华音低声地嗥叫。
　　“大小姐对着人刁蛮霸道胆气十足，对着群畜生倒是没辙了？”霍长天咧嘴一笑，嘲讽般故意道，“看来还得我这个坏人出手救你。”
　　赵华音原本还感激他出手相救，被这么一顿冷嘲热讽，顿时气上心头，抹了把脸上的血冷笑道：“不需要。”
　　霍长天哈哈大笑了几声，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恐惧，放下火把从容不迫地拉弓放箭，片刻间十几头狼都被射了个对穿。剩下的狼近前嗅了嗅同伴的尸体便夹着尾巴在头狼的带领下飞快地消失在了草丛里。
　　赵华音这时才感觉到腿软，拖着步子走到马的尸身旁边默默站了会，霍长天目光闪了闪想说什么，见那马肚肠流了一地，只是摇了摇头。
　　马在汉人眼里或许就是个负重驼物跑路的牲口，但在草原上，却如同牧民的朋友亲人一样值得敬重和爱护。即便只是匹劣马，也是这广阔天地里最美丽最值得信任的伙伴。
　　赵华音为那马难过一阵，把短刀回鞘，就像看不见霍长天一样掉头就走，刚才对付狼群精神紧绷，此时脚下一高一低踩在云里似的，差点一跤跌进枯草里。霍长天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撮唇发出一声哨声，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响，眨眼工夫一匹高大神骏的马就到了跟前。
　　这匹马一身漆黑，皮毛顺滑油亮，就是在夜里也看得见那昂首嘶鸣的威武气势。霍长天亲昵地拍拍它的脑门，把赵华音顺手往马背上一扔，自己也翻身上马，打马往来路飞奔。
　　赵华音在马背上不知道颠了多久，只觉得心口都被颠簸得像是翻江倒海一样，好容易马停了，滑下马背一阵干呕，回头就见霍长天抱着胳膊站在大黑马旁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里有说不清的幸灾乐祸。
　　“你……”她气得要跺脚，霍长天却冲她咧嘴一笑，带着三分讥笑七分轻蔑道：“官家小姐不好好待在绣楼上绣花，跑到这野地里来干什么？”
　　赵华音也学他的模样抱着胳膊冷冷道：“与你何干？”
　　霍长天浓眉一挑正要说话，身后的帐篷里忽然有人挑开帘帐好奇道：“长天？是你带了客人回来吗？”
　　赵华音这才注意到眼前是个小巧的帐篷，帐篷前插了几支火把照明，也是为了吓唬野兽，将周围照得非常亮堂。
　　说话的中年妇人穿着乌刺服饰，面目慈祥可亲，一见她就欢喜地过来拉住她笑道：“哎呀，这是哪儿飞来的小凤凰，模样真标致！”紧接着帐篷里又钻出个年轻的少女，亲热地拉着赵华音打量片刻，咯咯笑道：“姐姐生得真好看！要是姐姐跟着我们一块儿去唱歌儿，今晚的草原之花非你莫属了！”
　　说罢就拉着她要去那晚上才有的赛歌会。赵华音招架不过两人的热情，稀里糊涂跟着到了那里，只见就是在白天集市场地的边上点了几十处篝火，篝火旁围满了喝酒谈笑的乌刺人，火上还拿铁钎子穿了小羔羊正烤得肥油滋滋香气四溢，她肚子早就饿得直叫唤，此时也没什么顾忌，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旁那叫做笪雅的少女用刀子割了一大片羊腿肉用盘子盛了给她。
　　赵华音一面吃一面皱起眉头，笪雅以为她吃不惯，关切地问是不是嫌这羊肉腥膻不合胃口，站起来就要去取些面糕之类的食物，她连忙拉住笪雅：“不是羊肉不合胃口，只是我们那儿的百姓从来就吃不上这么好的肉，我有些感慨。”
　　笪雅大为惊讶，美丽的眼睛眨了眨：“姐姐是哪儿的人？我们草原上家家都养着好多牛羊，听说关内也是富足得很，没听说过哪里有吃不上肉的。”
　　这一番天真无邪的话叫赵华音没法回答，她出身在高丽，高丽小国地贫人杂，哪如中原广袤丰美，百姓和乐。这也是她此次跟随朝贺使臣去往东京的原因之一。
　　旁边不远处的篝火旁忽然喧闹起来，原来是几个小伙子对饮了几碗烈酒，兴致上来撸起衣袖就要摔跤比试谁的力气更大，声音惊动了笪雅，她站起来咯咯笑道：“华音姐姐快看，我哥哥和哈都哥哥要比摔跤了！”
　　火堆旁边的众人都主动让出一块空地给那两人，赵华音顺着笪雅的手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觉大怒，心头的火气蹭地蹿起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