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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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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漫长得似是度过整一生的黑暗。君瑞缩在床上,双手抱膝,仰着头看着垂下的空洞。仿佛能从那里看到母后撞柱后,遍地的血色。
“小姐,这,奴婢还是撤了罢。”
芙蓉跪在一边,不敢抬头,就怕看到依然悬在房梁上的白绫。见君瑞一动不动只看着那里,心里又害怕起来。小心翼翼抬手碰碰她,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吓得人跳了起来,却听到君瑞轻轻说了声:“留着罢。”
“是是。”芙蓉伏地重重磕了个头,收到君瑞慢悠悠转过的眼神,虽心里是怕了,却又鼓足劲,连珠炮似得脱口而出,“求小姐救奴婢。”
“这倒怪了,我刚刚活转,便要救人。”君瑞眼神重新投到那白绫上,窗外有风吹进,吹得那白绫晃晃颠颠,又透着刺骨的阴冷,就像是随时随地要夺人性命去的怪物。“何况你背靠大树,将来更是有福气的,何必要我来救。”
芙蓉依旧跪着,头都不敢抬起,声音渐渐泛着颤音,像是压抑着惊恐:“小姐,奴婢只求留得性命,等将来到了年纪被放出去。这福气,大树,奴婢,奴婢听不懂。”
君瑞叹了口气,“真是奇了,竟有人生生将福气给推出去的。”声音兜兜转转,飘飘悠悠,仿若浮在空中,寻不到个着地点。眼神晃到窗纱,见树影婆娑,映在窗纱上,却是狰狞的可怕,竟仿佛还见着有人影站着其中。
“既然世子让你留下,你便留下罢。只有一桩事你且记着,我这儿容不下三心二意的人。”
“谢,谢小姐。奴婢不敢想别的。”芙蓉抬起头,杏眼冒出喜悦的光彩,也不顾忌头顶悬着的白绫了,站起身劝道,“小姐不如眯一会儿,再没多久便要天亮了。”
江文搓着手,陪齐昭站着,揣摩着他的神色,小心谨慎试探问了句:“世子,您,回府么?”
眼前的齐昭默不作声站在月亮门处,透着窗纱,见着屋里的人影晃动,直到那幽幽的烛火被吹灭,他才缓缓收回眼神。
听到江文问话,侧首笑了笑:“皇子妃睡下了么?”
“是是。”江文觉得这半夜天气,平地里热了起来,身上着得这件双福夹袄裹得他一阵阵的直冒热汗。手背胡乱抹了记额头,“回世子的话,皇子妃回去后,就让嬷嬷打包行李,像是等天明便要回去。”
“她匆匆离开,反倒显得本世子不会待客之道。”齐昭缓步往前,走到拂花廊上,忽站定脚步,对江文笑道,“留着五皇子妃住着。好好供奉,别没了规矩。”
江文连连点头“是是,奴才就说如今局势不稳,还请五皇子妃稍安勿躁,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等五皇子前来。”
齐昭稍稍笑了一声,禁不住回头看了眼那院子。江文又低声说:“世子放心,奴才会小心的。其实,其实,上次世子离开后,五皇子同姑娘说了两句,便各自回院子休息,没有,没有,”一时间话留在喉咙口说不出去,只觉得这话怎么说都不妥当。
“江文现在也学着多嘴起来。”齐昭嘴角略略翘起,转回眼神,“行了,你好好守着吧。”
江文吁了口气,晚风一吹背上汗津津的,泛着凉意。也不敢露出缩头缩尾的样子,一路跟着齐昭将他送出府,犹豫小会儿,又多说了一句:“奴才擅做主张带了芙蓉姑娘过来,还请世子责罚。”
齐昭翻身上马,勒紧缰绳,低下眼帘定定看着江文,只看得他又慌张起来。膝盖一软,人扑通跪倒,额头紧贴地面。静静候了不知多久,听到齐昭冷冷说了句:“功过相抵。”再继而听马蹄声起,才敢抬起头。见着马匹绝尘而去,人松了口气,撑着地慢慢站起身。
早朝上自是争争吵吵的议论皇后独霸皇上,不让嫔妃皇子去见。齐昭束手站在一侧,冷眼瞥见那空着的龙椅,上头雕刻着各式吉祥花卉,花心用各色珠宝点缀。龙椅扶手,龙首仰上似要腾云而去,龙口均含着一颗大如幼童拳头的夜明珠。只是为了显示皇威,那椅子上薄薄垫了一层明黄色的软锦,瞧着就是硬邦邦的厉害。
“世子殿下,你认为当如何?”
“恩?”收回神,见问话的是礼部尚书文仲,笑笑摇头,“文尚书又是何意呢?”
“自然是群臣拜见皇上!特别是大皇子更应该在此时辅佐朝政,才能不使朝纲混乱。”
“文尚书心忒急了些罢。”骠骑将军冷笑几声,“皇上此时身体不过抱恙,你就匆匆推出大皇子来,居心何在!”
“我有什么居心。我只有一片忠君爱国的心思!”
争吵声似乎渐渐远去,齐昭挂着无害的笑意,往后退了一步,依然不发一言。却在争吵声中,传来内侍公公尖利的声音:“宣,庆王世子觐见!”
这纷纷闹闹声突然静了下去,或是疑惑转头,或是露着冷笑,人人心思均在此时猛然显了出来。齐昭抚了抚身上莫须有的灰尘,躬身应了,也不理周围探究眼神,跟着内侍一路往宣文殿走去。
走了没几步,天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内侍“哎哟”一声,侧身弓起,“累世子在回廊上等一会儿,奴才去取伞来。”
“无妨,不过小雨罢了。”齐昭脚下不停,内侍一路跟着他小跑,倒是溅起水星,弄得鞋袜湿漉漉的。
“奴才衣冠不整,恐会御前失仪。世子先请了。”
齐昭“恩”了声,抬步跨过黑漆漆的门槛,朱红门却被立即关起来。一怔神,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屏风后皇后声音传了过来:“进来罢。”
“是。”齐昭应了声。转过屏风,见皇后站在窗前,似在望着什么。不过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跪地磕头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皇后召臣来,所为何事?”
“皇上他,”皇后慢吞吞转过身,脸上犹挂着两道泪痕,“宾天了。”
“什么!”齐昭不似作伪,脚下一软,就要跌倒。皇后匆匆伸手扶住他,极小心地将他架在椅子上坐下。抽出帕子,轻轻抹掉他额头上滚大的汗珠,幽幽叹了口气。
“去给皇上磕头罢。”
“是。”齐昭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走到那架花栏前,竟不敢走进去。明黄色的床帏里,隐约有人影平躺在床上,这不过短短数十步,他竟走得格外艰难,每走一步,心跳得便向要跳出喉咙,连气都喘不上似得。
“皇上?”他跪在床前,颤着手掀开床帏一角,见皇上脸色惨白,眼睛紧闭,面容像是受了极大的痛楚,确确实实,没有半点生息。
“父皇。”他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极低极低,像是自语,又像是将三年前离开时,那声因恨意而永绝于口的“父皇”给喊了出来。
猛然间眼眶里像是燃起了火,灼烧着疼的厉害。不过微微低头,一滴极大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滴落在他的朝服衣摆上,眨眼功夫,便隐没下去,寻不到踪迹。
重重磕了三个头,收拾了朝服站起。适才满腔的悲意,则换成淡淡疏离的愁云,再抬头时,见皇后手扶着架花栏,直看着他。
“今后,我就只能靠你了。”
雨越发下得大了。风夹着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棱。君瑞刚刚开窗望了一眼,就被芙蓉快速关紧了窗户。
“小姐,这么大的风,吹着可要受凉的呢。”
“恩。笔墨呢?”君瑞无趣的叹了声,手托着腮,眼瞥了过去,“对了,那槐嬷嬷呢?”
“江总管,”芙蓉脸红了红,“让她去照应五皇子妃她们呢。槐嬷嬷被吓着了,窝着一股子气,奴婢瞧着害怕,不敢多和她说话。”
“江文看着老实,倒是憋着一股子坏。”君瑞扯起嘴角笑了下,隐约却听到有人在外大喊大叫,“去看看,怎么了?”
芙蓉躬身应了,转身先取了件雀纹的披风,小心翼翼给君瑞披起,才转身走出屋子。走了几步,迎面就遇见了江文,她不及开口,脸先红起来。屈膝行了个礼:“江总管,咱们小姐打发奴婢来问问,外头怎么那么吵。”
“没什么大事,就是五皇子妃有些不耐烦待在院中,所以吵闹了些。”
江文偷偷看了几眼芙蓉,又见她手握着枯竹色的伞柄,更显得肤色白皙。往旁站了站,犹豫片刻,还不等开口,芙蓉便福了福:“那奴婢就这么回禀去了。”刚转身抬脚,却听到宅子外面又传来一阵阵喧闹声。
李伯瞪大眼狂奔过来,附着江文耳边低低几句。江文神色大变,脸色泛白,慌慌忙忙关照:“快去护着小姐。”又指着李伯,“他们不冲进来,咱们就当做不晓得。有没有去给世子通信?”
“去了去了,小六子从后门狗洞钻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口信。”
芙蓉左右看看,像是突然醒悟,手捂着嘴压抑着惊呼。也不管礼数,转过身,就往院子里小跑。“哐”地推开门,自然收到君瑞冷冷的眼神。还不及说什么,她扑通跪了下来,“砰砰砰”磕头,嘴里连连说着:“不关奴婢的事,不关奴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