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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华年 ...


  •   01
      “志保,跟我走好不好?”

      宫野志保昂起头来,澄澈的蓝瞳子里映出男人英俊的面容,一张略带着些少年气的男性面孔。
      男人立在晚夏的温和湿润的风中,向她伸出手。
      简单的话语和手势,象征着某种深沉的承诺。

      志保本来细细地凝视着地上一只嫩红色的瓢虫,看着它走走停停,微微颤动光亮的两翅。纤细的美丽的小昆虫让她入了迷。

      他们此刻是在向日葵田的田垄边,大片的金黄色明灿如金。

      “……”她迷惘地蹙起秀气的眉头,“还有一个,应该还有一个。”
      男人温柔的笑容一僵。
      “一个大姐姐,”志保没注意,只是手脚并用地冲面前的高大男子比划着,“头发长长的,黑黑的,很可爱。”

      他笑了。
      他的笑容中仿佛埋藏着全世界最温柔的悲伤的叹息。
      然后他蹲下身来,轻轻抚着她的发顶。

      “不,只有我,和你。”

      宫野志保安静地注视着他的微笑,聪慧而清澈的眼睛中突然落下一滴泪水。眼泪缓缓地淌过她瓷白色的面颊。
      然后她抬起一双柔嫩的小小手掌,捧住他的脸:“你不要这样笑,好不好?”

      他又笑,这次有些不同:“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工藤新一,你可以叫我新一。”

      “好的,新一,我跟你走。”

      02
      于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在柔软的泥土道路上,空气中散发出乡村特有的闲适味道。
      志保努力仰着头,工藤新一也垂着眼,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彼此,各自心中都有一份喜悦与安宁。

      “志保,你今年多大了?”
      “6岁啦。”

      “你觉得荷兰怎么样?”
      “有好多花田,我觉得很不错哟。”

      “新一,你从哪里来的?”
      “从日本啊。”

      “秀一说,我以前也是住在日本的呢,不过我年纪太小,都不记得了。”
      “那,我就带你回日本好不好?”

      “志保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志保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要是志保想去月亮呢?”
      “那我就让我的朋友偷一艘宇宙飞船,我们一起去。”

      “啊呀,说不定那家伙真的会去做呐!”
      志保抿着嘴唇嘻嘻地笑,随即又迷糊地皱起眉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难不成新一的朋友,她也认识吗?
      工藤新一呼吸一窒。

      突然,女孩儿眼光一亮,开心地冲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招手:
      “啊,秀一!”

      赤井秀一就立在原地,点了点头。
      待她走过来便微笑着对她说:“志保,今天好玩儿吗?”
      “嗯,”志保用力点头,向他露出甜美的笑来,“今天的花都很精神呢。——秀一,我跟你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新一。”

      工藤新一脸上的笑意有点儿僵,手心发汗。碧色狭眸的男人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宫野志保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活泼的笑意慢慢退了下去。女孩子的心总是纤巧而敏感的。
      她突然很认真地握住工藤新一的手:

      “秀一,我要跟他走了。”

      男人的黑发有些长了,垂在肩头上。他眯起翠色的眸子,狭长的眼尾向上微挑。
      在宁和的田园的微风中,他慢慢地露出一个笑。
      不是对着志保或者新一,似乎也不是对着很久以前的某个眉目温润的长发女子,这个带着感伤和讥诮的笑容,好像只是对着某种宿命发出的。

      某种无法挣脱亦无可奈何的悲哀宿命。

      03
      工藤新一于是带着宫野志保回到了日本。
      他在某处秀丽的山脚下盖了一座小木屋,精致而简单,不嘈杂不纷繁。
      地点选得恰到好处,既方便进入市区购物游玩,也让那些贼心不死满地寻找他的警部们无迹可查。

      他于是得意地冲着志保露出一脸邀功请赏的笑容,谁知小小的女孩子仍是蹙着眉头不满意。
      于是书橱里多了许多昆虫图鉴和花卉辞典,一摞一摞地码在他的侦探小说旁边,黑色封脊烫银花体和五彩缤纷清香艳丽就这样怪异地和谐了起来。

      两天后家中的小女王就提出了新要求,把一根长长的竹钓竿塞进工藤新一怀里,拖着他走出了那个温馨干净,却总是把自然隔在窗外的房间。

      结局就是工藤新一迷上了钓鱼。

      他自自然然地坐在草地里,不必再挺腰抬头收腹对着XX报纸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
      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如镜的湖面,不必再嘶哑着喉咙冲着命运发出悲怆的质询或勉强的笑语;
      他握住钓竿的手干燥而稳定,不必再用力捂住腹部流血的伤口,或者惊惧地伸向怎么也留不住的幸福。

      英雄难道就不需要一个喘息的空当吗?
      即使是能为大众从容赴死的福尔摩斯,也尚且需要一支吗啡一把提琴和一个华生。

      他一直以来都太过骄傲,被他人的期待和自己的坚持绑在了十字架上。
      明明是他所乐意的牺牲和奉献,却因为这样的不成熟而显得疲倦而苦涩。

      他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因为太过聪明,反而笨得可笑,自以为握住了命运想给的和不想给的一切优渥,得意扬扬地让每一分本来不至于流逝的时间白白浪费,结果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
      如果他能给自己一个停下脚步的机会,与他相联系的她的命运是否不会悲哀至斯?

      工藤新一缓慢抬起手来,用力按在太阳穴上,嘴角漏出一丝苦笑。

      天啊,天啊,志保,怎么会这么苦?
      这么的……

      “新一?”
      柔嫩的女孩儿嗓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他一怔。

      宫野志保忧愁地盯着他,将小小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新一,你哪里痛了?”
      工藤新一嘴唇颤动,注视着女孩子温润而纯澈的蓝色眼波,她柔软的泛着光泽的茶色头发,她小小的纤细的身体。他仿佛痴了。

      “新一?”

      男人的眼中的柔情和痛楚压抑下去又翻滚上来。
      然后他放下钓竿,温柔地将女孩儿拥进怀里,微笑着道:
      “志保,我不痛。”

      “真的?”
      “真的。”

      “只要有志保在我身边,我哪里都不会痛。”

      04
      志保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

      她能记住书籍中的各种细节,连那些线索庞杂人物众多的侦探小说,读过一两遍后也能轻车熟路地和他讨论不休。
      她喜欢自然,喜欢每一个自由生长的生命,要是放任她去观察各式各样的动植物,她就会流连忘返得连晚饭也忘记了吃,把工藤急得到处找她。
      等到他找到了钻在某个树叶堆里的女孩子,她又会流露出真诚的歉意,惹得他反倒心疼起来。

      工藤新一每次注视着她,都会露出某种温柔而悲伤的笑意。
      结果是小女王极其火大地对着他大发雷霆,生生把一个叱咤风云的日本名侦探震得连连讨饶。

      “说,以后还要不要这样子了?”
      “不敢了,不敢了。”
      “那以后应该怎么办?”
      “每天都露出开心的笑,不要总是笑得阴风恻恻瘆人兮兮的……”

      他一本正经地垂着头受她的教训,一本正经地将她刚刚批评自己的形容词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她瞪着可怜巴巴的男人,明明心中有火,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子的笑,明丽得如同深夏时节无忧无虑的蔷薇花丛。

      “其实,我也有错啊。”
      “嗯?”
      “我应该更努力地让新一开心才对啊。”

      她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他有力修长的臂上。
      男人把她拥进怀里,心中泛起酸涩而甜蜜的快乐。
      ——真是,率直而善良的好孩子呢。

      秋天来临的时候,宫野志保总是徜徉在树林中。

      风把每一片山野都收拾得利索敞亮,深远的天空露出苍蓝的美丽底色,干净而清新的空气里夹杂着落叶的气味,漫山遍野都是金黄色。
      她开心地跑来跑去,脚下厚厚的叶片发出簇簇的柔和声响。

      工藤新一站被她牵着手,配合她的步伐,弓着腰快步行走,面上带着笑容。
      她突然蹲下去捡起一片落叶,身姿灵巧得如同一只轻盈的云雀。

      落叶是泛着红的,纹络精致,边角处有一块圆形的缺口。

      “啊,这个可以做你的书签吧?”工藤新一笑着说。
      “不,”她摇了摇头,将它放回原处,“不可以的。”
      “为什么?”
      “每一片落叶都有自己的命运,它命中注定要落在这里呢,”志保柔柔地看着那片叶子,嘴角带笑,“不要打扰它。会有谁和它在这里相遇的。”

      “谁?”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只脆弱而美丽的蝴蝶吧?”

      她的嗓音柔嫩得如同刚刚舒展开的水仙花瓣,纯白色,还带着诗意的湿润。

      工藤新一垂下眼,注视着娇小的女孩儿。
      他笑得温柔而骄傲。

      真是没办法啊,全世界都会嫉妒他吧?
      他可是拥有这样的一个宫野志保呢。

      06
      女孩子托着腮,恋恋不舍地望着窗外日渐凋零的山坡,喃喃道:
      “秋天就要过去了呢……。”

      工藤新一垂着头,拈着书页的手指却一下子失了力道,把页角摁出了个口子。
      然后他立刻打点好情绪,笑道:“那也好,因为冬天就要来了呀。”

      “冬天的日本是什么样的呢?很美吗?”
      “是的,比秋天还美。”

      “那春天呢?”
      “比冬天更美。”

      “夏天呢?”
      “夏天可就更好啦。”

      “——秋天又如何?”
      “秋天才真的……”

      他语声一顿,抬起眼就看到少女一脸笑嘻嘻。
      “真是个小坏蛋,竟然要算计我了。”他板起脸来,叹着气摇头。
      “还不是新一太笨啦!”她弯着得意的笑弧,像是只窃喜的猫咪,可爱得要命。

      他看着女孩儿脸上那熟悉的戏谑,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志保轻巧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偏着头盯住他:“呐,新一,你觉得,到底哪个季节才最美呢?”
      工藤新一轻轻地笑了:“哪一个都很美啊!”
      女孩儿撅起了嘴:“这才不算回答呐!”
      他用力点头:“真的啊,因为志保跟我在一起嘛。”

      “真的?”
      “真的。”

      “那新一会一直陪着我喽?”
      “当然啦。”

      “春天会陪着我?”
      “嗯嗯。”

      “夏天呢?”
      “一定会的。”

      ……

      她昂着头,以极天真甜美的姿态,不断地重复着可爱的问题。
      他亦带着宠爱的神情,坚定地向她承诺了每一个春夏秋冬。

      ——呐呐,工藤新一。

      他在心里悄悄地自问着。

      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够弥补那些已经逝去了的岁月?
      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够掩盖掉心中对每个明天的不安和恐慌?
      是不是,只要这样,就能够向未知的命运,多预定几个属于她的白天和黑夜?

      “新一啊,新一,你听我说嘛!”

      他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
      “好好,我洗耳恭听着呐!”

      07
      于是冬天来了。

      冬天的时候,志保就生病了。
      这样的一病,就再也没能好起来。

      08
      壁炉里安静燃烧的炭火将屋子烤的暖暖的。
      窗外的山林清冷明亮,昨夜刚停的大雪将月光衬托得熠熠生辉。

      工藤新一裹了一条毯子,蜷着膝靠在软软的沙发里,膝盖上放一本福尔摩斯,手边的桌上是一杯蒸腾着热气的浓茶。是个安详而静谧的夜。

      嘭的一声闷响。

      男人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来,眼睛停在志保的房门上。
      ——该不会是滚下床来了吧?
      他咳了咳,忍不住偷乐了一下,然后放下书站起身来。

      这时候房间里又传来了一声更大的响动。
      他蹙了蹙眉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他敲敲门:“志保?”
      没有回应。
      “志保?志保!”
      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于是慌了手脚,直接拧开了房门。

      他看到宫野志保倒在地上。

      她纤细的身体蜷缩成极小的一团,牙关格格地打着颤,全身战栗不止。
      然而她不说话,不出声。

      她将所有碾压着她的痛楚都紧紧包裹在身体内部,绝不泄露。
      宫野志保6岁的幼小身体里仍然残留着某种自持与隐忍,那曾令他心痛心酸恨得牙痒痒的忍耐力,此刻仍旧发挥着它强大的存在感。

      尽管她已经将头紧紧埋在臂弯里,他仍旧看到有鲜血渗了出来。
      不远处的墙上,也印着一片刺目的殷红的血迹。

      那一刻他竟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身经百战无所畏惧的工藤新一,他引以为傲的坚强和理智,瞬间就溃不成军。

      每一天都蛰伏在身体深处的不安,终于挣脱锁链向他袭来,张开锋利的齿排,狠狠地咬进了他的心脏。

      09
      工藤新一掰开她紧咬的牙关,她又狠狠咬在他的手上。
      工藤新一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她颤抖的身体滚烫,汗水却冰凉。
      工藤新一漠然地盯着墙上的血迹,她终于爆发出的凄厉的哀鸣声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太阳穴。

      他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怀里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她浑身扭动着想要逃离男人的臂弯,奈何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如同钢铁。

      终于,她开始将头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胸膛。
      一下,一下,咚咚作响。

      她的力道大得惊人,却还是无法将痛楚排解分毫。
      她哀痛的哭喊声中夹杂着几个破碎的字词。
      她是在哀求着他啊。

      她哀求着要他放开双手,就像以前那样,总是说什么“别管我快走”之类的笨蛋话。

      在那些不成句的断续哀恳之中,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来:
      “宫野志保,你这个混蛋。”

      然后他的泪水就汹涌而出。
      她一次一次的撞击岂止是痛在他的肋骨上。

      他的心都要碎了。

      “混蛋啊……”他一边笑,一边喃喃着。

      你这个混蛋。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怎么能这样对你自己?
      你怎么能要我放开你,再一次放开你?

      我说过了的,我会保护你,我要保护你,我来保护你。
      为什么你总是把我一次次推开呢?

      志保,志保。
      快呼喊我的名字。
      世界这么大,时间的逆流无法阻挡,你再不呼唤我,我就要弄丢你了呀。

      10
      工藤新一从来都相信求人不如求己,他从不相信几句苍白的恳求就能得偿心中所愿。

      所以当怀中女孩儿忽然安静下来,掀开浓密的长睫毛望向他时,他只以为这是冬夜空气中蒸腾出的一个不真实的幻像,连那眸子里的幽静和深邃,也不过是转瞬即碎的错觉。

      “……工藤,”她歪了歪头,用冰冷的尚且乏力的指尖抚了抚他的面颊,“你怎么哭了?”
      “……!”他的双眼瞪得老大,惊愕的喘息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又附带满脸濡湿的泪痕,看起来着实狼狈不堪。

      她凝视着他,露出一个极微弱的笑意。
      那熟悉的令人心疼的笑容,在冬季静谧的夜里猝不及防地绽放开来,宛如不堪一触的精巧琉璃,闪烁着炫目的光彩,却又仿佛黯淡无色。

      “志……保……?”
      她的名字在他的唇齿间支离破碎。
      那是他在无数个夜里发了疯地想念着的名字,却只能在喉间硬生生哽住,化作一次痛苦的战栗,化作一声深重的叹息。

      她仍勉强维持着虚弱的笑,用力撑住胳膊,将瘦小的手掌贴在他脸上:“工藤,你别哭啦……”
      他颤抖着,想要握住她小小的冰凉的手。

      “你哭得……”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了,唇边的微笑隐约下去,像是一粒失却了光泽的珍珠。
      “我都,心疼了啊……。”
      她再也支持不住,昏迷过去。
      惨白的手掌垂了下去,正好与他的手相擦而过。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宫野志保,你心疼个屁。
      你要是真的心疼,现在就睁开眼睛来给我瞧瞧。

      11
      宫野志保静静地倚着床头,望向窗外肃杀的冬,瘦削的脸上本就没有一丝血色,被屋外白晶晶的雪光一映,更显得苍白羸弱。

      工藤新一坐在她的床边。

      “新一,”她突然对着他说话了,声音细细的,“你把那瓶花拿走好不好?”她说的是床头柜上一枝斜插在花瓶里的红梅。
      “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她垂下一双有些发灰的蓝眸子:“我看了……心里难受。”
      他心一酸,“那就扔了吧。”
      她急忙摇摇头:“不行,它还没败呢……太可怜了。”

      他拧紧双眉,站起来将花摆到了外面的餐桌上。
      壁炉里的火燃得很旺,哔哔剥剥地响。可他还是觉得寒意逼人,又向里面丢了两块炭。

      打开房门,志保背对着他,身形娇小得可怜。
      她一动也不动,望着屋外的雪:
      “……新一,你说,志保还会长大吗?”

      工藤新一身子一震。

      “当然会长大啦,到时候,我就给志保买这么长的漂亮裙子!”
      女孩子回过头来,看着男人夸张地用手比划了一下长度,便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仿佛是被她的笑所鼓励,又仿佛是害怕每一秒钟寂静的可怕空白,他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等春天来了,我就带志保去吃河豚,坐在暖意盎然的小房间里,窗户外面是翠绿色的嫩柳,还有很多很多花骨朵。河豚端上来了,又嫩又白,我吃着,假装噎住了,志保就急得要命,结果我被赏了许多白眼,第二天还要给你带便当以示赔罪。”

      “然后夏天就来啦,我们俩乔装打扮一番,去参加米花高中的夏日祭,去看烟火,捞金鱼,在人群里面和大家一起笑啊闹啊,谁也不认识我们。”

      “到了初秋,志保就和我一起去海边,碧蓝色的大海和志保的眼睛非常相称,我们在软软的沙滩上捡贝壳,最后变成了比赛。等到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志保就提着鞋子,我背着志保,我们两个一起回家。”

      “冬天的时候,雪纷纷扬扬地下,志保在暖气很足的屋子里读书,累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我悄悄帮志保盖上毯子。和我一起来的邻居家的三个孩子,就一边偷看志保的睡脸,一边羡慕地说‘这个大姐姐可真漂亮啊’……”

      他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将记忆中的各种景色都编织成一个个美梦,想要用这些温柔的语句包裹住女孩儿病弱的生命,给她带来一丝希望的热度。

      志保静静地微笑着,突然就流下泪来。
      他开心的表情僵在半空:“……志保?”
      “真好啊,”她弯起泪水盈盈的双眼微笑着,像一朵带着露水的百合,“要是能和新一一起做这些事,那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志保……你在说什么啊,”他强笑着,“你当然会和我一起啦,我们不是约好的吗?”
      “嗯。”她拉住男人修长的手,轻轻地笑了。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陪着新一的。”
      “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开开心心地玩吧。”
      “每一年、每一年都要这样。”

      “所以,新一,你别难过,我们不是约好的吗?”

      12
      “新一,我想要向日葵。”
      工藤新一不语。

      女孩儿撅起嘴,倔强地重复:“新一,向日葵。”
      她憔悴病弱的脸上,露出一种惹人心疼的执着。

      他仍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说话。
      男人英俊的面容已有些疲惫,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脚边堆着两条毛毯,显然是天天守在这里的。
      他不说话,是因为对女孩的动机充满了怀疑。
      世界上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了解名叫宫野志保的狡猾女人。

      宫野志保气得发起抖来,像每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孩子那样,攥着拳头,捶打着被面。

      “新一,我要向日葵!我就是要!”
      “呜呜,新一,你这个坏蛋……!”
      到了最后,她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抓着被子哇哇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就苍白的脸上渐渐泛出了青色。

      他生气地呵斥她:“志保,别闹!”
      结果女孩儿就闹得更加厉害。

      他听着她剧烈的咳嗽声,无可奈何地大叹一口气,喊道:“行啦!行啦!”
      她渐渐止住抽噎,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嘴里小声坚持:“……向日葵?”
      工藤新一抓起地上扔着的风衣套在身上,板着脸说:“我十分钟以内就回来!”

      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用力点点头。

      13
      宫野志保慢慢下了床,扶着墙,走到了窗边。
      她听到男人匆促的脚步声,关上门的声音,上锁的声音,稳健的步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她侧耳细听着。
      她白得透明的面孔上嵌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在那双眸子里,缓缓涌出了深深的眷恋和爱意。

      多么的,舍不得。
      细瘦的手指扒着窗棂,透过玻璃窗上的雾气,她深深地凝望男人高大而英挺的模糊身影。
      聪慧而明亮的,满溢着温柔和不舍的蓝色双瞳里,泛起一丝丝轻柔的水翳。

      她是多么的舍不得放不下丢不开。可是……

      男人发现她了。
      他回过头来,愣愣地望着她。
      然后他倒抽了一口气,顺着小路飞奔回来。

      他是不是看到了她的微笑?
      那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最后一刻,忽然凝聚起的灿烂的微笑。
      那令艳丽的晚霞都要黯然失色的,她柔情的眼波。

      他是不是透过了窗户上朦胧的雾气,看到了她呢?
      就像过去曾有的,发生过千百次的情形一样,他穿透命运恶意的迷雾,温暖地抓起她的手,将迷惘的她拯救。

      ——那样的,温暖呵。
      她这么想着,闭上了双眼。

      14
      是的,志保,我爱着你。
      虽然我从来没有这样对你说过,但是,我爱着你。

      你若是朋友,那我就保护你扶持你。
      你若是情人,我便呵护你亲吻你。
      你若是妻子,我愿意为你遮风避雨,和你共度一生。

      倘若阴差阳错,你是我的女儿,我也一样宠溺你娇纵你。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从那天的阴差阳错开始,我便再也无法以爱侣的身份陪伴你,那也罢。
      就让我小心翼翼地将你纯白色的心灵呵护长大,温润安详,也好。

      可是上天却跟我这样大的一个玩笑,笑得我浑身都疼了起来。

      我本来以为会永久失去你,然而没有。
      后来我以为自己会永远拥有你,然而也不是。

      那么,你所带给我的,你所留下的,究竟是什么呢?

      不过是最最深重的遗憾。
      不过是最最深重的思念。

      15
      午后。
      工藤新一坐在自己的事务所里,正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翻动着面前的报纸,从门口便走入一个亭亭的身影。
      他抬起头来,眼睛停留在宫野志保合宜而雅致的装扮和纤浓合度的身材上,露出一个由衷欣喜的笑容:
      “志保,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养眼。”
      宫野志保睨了他一眼,从手袋里拿出一副纹路细密的丝质手帕,里面包裹着一枚小小的胶囊:“喏,最后的保险。”
      他一边接过去,一边笑道:“上次不是说已经不必再用药了吗?”
      女子动作一顿,神色古怪:“你还想做回小学生?”
      他一惊,连忙大摇其头。
      宫野志保潇洒地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凉凉的话:“那就吃了,这是命令。”

      工藤新一无奈地笑着,摸了摸下巴。
      哎呀呀,怎么回事儿,连这一反常态的凉水,也浇得他异常受用。
      嗯嗯,是病,得治。

      至于找谁嘛……
      他又笑了起来。

      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毛利兰。青梅竹马的女子向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一天的见闻。
      是听说如今日本安定,怕自己太无聊吗?——他摇了摇头,叹息于自己最近臭名远播的闲散。
      兰固然是很体贴很可爱,可他对这个体贴可爱的女子,大概已经早就没有当初的热度了。

      不过,时机还不太对。
      就等到不会让她太受伤的时候,再来解决这个事儿吧。反正嘛,时间有的是。

      初夏啊,真是让人懒懒散散呢。
      他感叹着,打了个哈欠,趴在办公桌上打起了盹。

      大约晚饭时候,他又被一通电话吵醒。

      阿笠博士惊慌失措的声音在电话里炸响:“新一,那药你吃了没有?!”
      “啊?什么药啊……”他挠了挠头,“哦,你说那个啊,还没呢,出什么事了?”
      “没吃就好,那是哀君制造的失忆药物啊!”
      他一个激灵:“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她回来以后就躲在屋子里,刚刚我上楼,才发现她昏了过去,满地都是衣物行李,连护照都办好了……”

      他越听越不对,心急如焚地冲着电话喊了一句“我马上去!”,就摔下听筒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待他赶到博士邸,情况就更加糟糕。
      宫野志保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呓语连连,身上忽冷忽热。两人将她送到医院,医生也是束手无策莫名其妙。在一个深夜里,她突然发了狂般将自己的头向墙上撞。然后她便莫名其妙地变回了灰原哀。

      不,不是灰原哀,是6岁的宫野志保。——她丧失了一切,不仅是年龄,还有记忆。
      无法可想,博士和工藤新一只好合谋将宫野志保从医院偷了出来,过程忽略不计,总之狼狈不堪。
      6岁的宫野志保谁也不认识,每天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博士本来已经年高,这样忧虑操劳,终于也卧病在床。

      赤井秀一不知如何得到了消息,连夜赶来日本。
      两个叱咤风云名震一方的大男人,为了一个小女孩争风吃醋了整整三天,终于是工藤新一败下阵来,暂时妥协,将志保交托给他去欧洲接受更好的治疗。

      她走后,他死活都不甘心,竟然偷偷破解了她固若金汤的私人电脑。
      里面净是些无趣的试验资料,连背景都是windows自带的绿地蓝天。

      然而在深处的加密文件夹中,他发现了一个极长的文档。

      他还记得,自己发现那个文档是某个初夏的晴天,极明媚的阳光跳跃在每一从葱翠的树丫上。
      他茫然地走在路上,身边人流熙熙攘攘,却仿佛空旷得只剩下一人。

      阳光刺眼,于是他流下泪来。

      16
      今天进行试验的样本中,约有五分之三的雌性体产生了致病性变异,并最终死亡。
      不知为何,解药对于雌性生物似乎总是有很大风险。
      如果临床使用的话,会如何呢?我……不知道。

      工藤新一那个男人居然在吃河豚的时候装死……
      不如我来做掉他好了!

      服用解药也有一段时间了,似乎没有大的问题,谢天谢地。

      博士又在吃甜了,到底要不要揭穿他啊。

      两个老大不小的人了,去什么学园祭,想起来都丢人。
      不过烟火也还是很好看,步美他们几个也很开心。
      嗯,还算不错吧。

      最近经常心悸和耳鸣,到底是怎么回事……
      微妙的预感。

      今天看到落叶,才发现秋天到了。
      最近研究忙得太紧了,是不是放松一下比较好呢?

      昨天一定是工藤来过了吧……
      装什么装,地上一堆湿淋淋的脚印。
      踩了雪不能随便进人家的实验室好吗,侦探先生。

      安全平稳地渡过了一年。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新年。

      心悸,耳鸣,血压急剧上升。

      伴随晕眩症状。

      间歇性失明。

      或许是脑部的疾病吧?
      这么说来,啊……是了。
      是解药的问题吧。

      护照已经签好了,接下来还是安排好国内的事情。
      死在异乡的话,会给美国添麻烦的吧?
      哈哈,不妨一试。

      要给博士请一个护理了。
      邻居家的三木太太似乎是个好人,也很体贴细致。

      工藤新一,你会不会忘了我呢?
      嘛,毕竟是我做出来的药啊,你要是不忘得一干二净,就太不给我面子了。

      工藤现在大概已经趴在办公桌上抱着头痛得哀嚎不已了吧?
      忘了我吧,忘了我吧。

      如果在我身上会发生奇迹的话,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再见了,日本。
      再见,侦探先生。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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