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二螯

2、端午

　　入了夜，鬼宅又变回了原有的阴测测的样子，唯有一间卧房里亮着灯。
　　床上有个被子拱起形成的小包，里面的人一拱一拱的，终于探出了脑袋，“老夏，你说那女鬼真的会来吗？”
　　常夏坐在油灯前，依旧翻着那本笔记，“放心吧，一定会的。”
　　明明就是因为“一定”才不放心的好不好，宋冬把自己团在被我里满心悲哀地想。
　　正当某人径自悲哀着，就见灯芯上的火苗在一股阴风中扑棱了一下，灭了，宋冬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顺着缝隙往外看，借着外头映进来的月光，可以看到常夏的身侧竖着一抹红色的身影！她就站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常夏手中的那本书！
　　宋冬急了，欲出声提醒，就见老夏用手指轻轻弹了弹那本册子，似乎在念上面的句子。
　　昨宵春风送瘦红，
　　双燕低徊绕檐东。
　　晓镜妆梳饰花容，
　　新画黛眉不及侬。
　　女鬼起初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竟移过凳子坐了下来，接过常夏递过来的册子，用形状姣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它泛黄的边缘。
　　宋冬裹紧了自己，使劲向床内挤去。却在下一刻被常夏掀开被子，提了出来，并且不顾他的挣扎，拽到桌子边安顿好。
　　这时的宋冬才发现女鬼的不同，那张脸不再是青中泛着紫，而是缺乏血色的苍白，她的眼神多变，不甘，怨恨，怀念，悲哀，转瞬即过，尽掩在那片水雾之后。
　　安静了片刻，常夏用手指轻叩桌面，唤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女鬼。
　　女鬼忙用衣袖揾去眼睫上欲垂的泪，“失态了。”声音轻柔恬淡，可见她生前就是个温婉的人，却要落个着红衣自尽，被自己的怨气永世纠缠的下场。
　　宋冬白了某个煞风景的人一眼，放轻语调，“你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状态？”光看样子，怎么也料想不到，你会有如此大的怨气把自己困在这里。
　　女鬼依旧一副将泣未泣的样子，“是我自己遇人不淑，看错了人，到头来除了后悔在无计可施。”
　　刚才讨了个没趣的人开了口：“这世上不幸的有千千万，何苦束缚自己，为难自己。”不把你的怨气化了，老子怎么过日子。“姑，咳，夫人已经苦闷太久了，不知我两人能否有这个荣幸，帮助夫人排遣心中抑郁。”
　　女鬼迟疑地看看两个人。宋冬赶紧点头，“我们俩嘴巴很牢的！”
　　“那好吧，反正在这个镇上也已经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故事了。”

　　开头，是喜剧的开头。
　　虽然比不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也的确是纯洁真实让人心动的。
　　相识是在初夏，一切都正在转绿，正在成熟，杨柳是，他们也是。
　　一个是端午赛诗会上拔得头筹的才子，眉目俊逸，轻摇几下折扇，便能作出佳作，赢得满堂彩；一个是终于获得家里长辈的首肯，和女伴们一起外出逛集会的闺秀，形容姣好，知书达理，引了多少后生注目。
　　就在那场赛诗会上，她被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形勾了魂魄。
　　在同行的几个女伴的嬉笑推搡下，她鼓起勇气跑到心上人面前，怯怯地开口：“小女子依柠，可问，可问公子尊姓大名？”心里砰砰的好似打鼓，这是她自小到大所做过的最大胆的事了。
　　张申看着眼前这个羞得双颊通红的少女，身后有几个同龄的少女巧笑着为她打气，有个胆大的让她问问自己有没有心上人。依柠羞恼得直冲她们摆手跺脚。
　　“小生张申，不知小姐唤我何事？”
　　“给，给你。”依柠忐忑不安地递过去一个精致的香袋，“绣得不好，请不要嫌弃。”
　　香袋是淡黄色的，上面用素色的线绣了几株兰花，还有一个秀气的“柠”字，里面塞有精挑细选的菖蒲。“哪里哪里，小姐的绣工非常精致。”张申说话时的腔调带有读书人特有的温润，“不过，请容小生冒昧地问一句。”
　　“嗯？请问。”
　　“小姐可有心上人了？”
　　“本来没有的，”依柠大胆地抬头看他，对上他的仿佛已经了然于胸的眼神后立刻将头低下，“不过现在有了。”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依柠在张申的陪伴下逛集会，看龙舟，直到天色渐昏才依依惜别。
　　回家的路上，依柠被女伴们一阵盘问，张公子俊不俊，体不体贴，你们俩牵了手没，一路上都是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之后，俩人也有趁着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出家门幽会，几番下来，两人到越看越喜欢。
　　再之后，早等着盼着的张家人到依柠一及笄就上门提亲。王家，也就是女方，早知道自家闺女钟情于张家那个年纪轻轻就才华横溢的后生，立马答应了下来，并敲定了日子。
　　当时，街坊四邻都在谈论这桩郎才女貌的好婚事，张王之姻成了多少小子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大婚那日，按当地的规矩是由新娘子的嫂子来为新娘子梳妆打扮的，若没有嫂子则由已经出嫁的姐姐或姑姑代替。正好，依柠的上头有一个已经成亲的哥哥。
　　“哎呀，我们依柠这一打扮可是比之前更加漂亮了，一定会把张家那小子迷得神魂颠倒的。”王家嫂子素来和小姑子相交要好，逗弄起来也异常熟练。
　　“嫂子不要再说依柠了，依柠哪有嫂子说的那么夸张。”从一大早上开始，家里就在忙活，依柠被氛围带动得愈发紧张，生怕自己哪方面没做好。
　　“紧张什么。瞧，我这还没抹胭脂呢，小脸就这么红润了，怎么，想新郎官了？急什么呀，不是就快见着了吗？”
　　“嫂子！”依柠就算再紧张，也要被这个嘴上不积德的嫂子弄得没心情紧张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震天响，依依呀呀的唢呐早吹了不知有多久，依旧是照着当地习俗，新娘子在娘家女眷们的哭声中上了轿，新郎官忙着给亲戚们塞红包。明明是哭声，明明是离家，但在两位新人的耳里、心里，都变成了笑声、合欢。
　　一路上敲敲打打，即使在轿内也能听见外面不绝于耳的恭喜声，按照安排，迎亲队伍会在镇上走上一圈，沿街的铺子里甭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道声喜，沾沾喜气。
　　依柠趁着旁人不注意，掀起盖头，揭开轿帘的一条缝，看到前面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心中涌动着强烈的喜悦与痴意，自己终于要嫁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