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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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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客栈大堂饱食一顿,咽下最后一口菜汤,前所未有的满足。回到自己房中,因吃撑了,一时睡不下,擦拭一会儿新买的长剑,忽而觉得薛铁人一声不吭上楼去的样子很怪,当时只顾充饥,哪里留意他神色萎靡有气无力。晚饭不吃,别是身子不适啊,本来结伴同行已经够麻烦,自己不惯照顾人,多个病歪歪的壮汉日子可怎么过。
为求真相敲响隔壁的房门,发现根本是虚掩的,一阵风就给从里到外吹开了。油灯半灭不灭,歪歪斜斜地残喘,她的背影像波浪一样在白粉墙上伸展着。帐子也是半垂的,一双眼睛比油灯还要昏暗,从未见过的虚弱无力,她内心惊呼一声,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多半是那两处肩伤闹的,也许不全是,心垮了,人也跟着垮,让一个男人彻底绝望的方法就是夺去他不可一世的地位。
“你来干什么。”他骤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她的腕子:“看我有多可笑么。”
这手跟油锅里捞出来似的,烫得人头皮发紧,发热说胡话可以原谅,不代表为此改变以牙还牙的本性:“来看你死了没有,无尸可收这事儿不太可笑。”
“女人又冷又硬,一辈子嫁不出去。”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这才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罢,原来她身上一直贴满嫁不出去的字条,自己浑然不觉,权当自力更生的最佳体现。不过话说回来,又冷又硬的是谁?这盆泼向自己的脏水完全可以泼回去,无奈泼水的无心恋战,被泼的也不好追击。油灯彻底灭了,一缕青烟渐渐淡到无形,她叹了口气,默默烧一壶热水,倒在粗瓷碗里凉着,端至床头,便于他半夜起来口渴难耐时伸手可及。
窗口的黑影飘然落地,放下帐子的手顿了顿,帐勾与床柱碰撞出突兀的一响。
“有人出钱买薛子赫一颗人头,无关之人还请行个方便。”
不用细问,定是他众多仇家中的一个或几个,拿银子办事之人时机选得极准,此时的薛大爷别说反抗,下床的力气都无。前有薄云天,后有不知名雇凶杀人者,如无结伴而行,他们早已各死一次。
见她一动不动,黑影道:“姑娘是姓薛的什么人。”
“扯不上关系的人。”
“既然如此——”
“巧的很,今天一天我们连续被人追杀两次,第一次他没掉头就走,第二次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她很为自己的迂腐不好意思:“虽然此时卧病在床,丢下不管也没人知道……可是忘恩负义的神功我尚未练就。”
“那就麻烦些了。”黑影语气中有那么一丝蛋蛋的忧伤。
帐中的人双目紧闭,仿佛八辈子没睡这么实在了,哪怕立时就有性命之虞也打不破的深沉,对周遭变故一无所知有时是一种幸福。
她几步来到窗前,刚要开口,墙上分明多了一个侧影,长而扁,浅浅的,突如其来的声音也是浅浅的:“贺老二,你趁夜偷袭没什么,飞檐走壁不把招子放亮点,老子在屋顶眼睁睁看你摸进来,再不吱声这出戏演完就没我什么事儿啦。”
黑影周身一震,回头看着自己方才跃过的窗台,神色突然变得诡异。
任适秋趁机后退,这臃肿的身形与墙上的影子反差太过明显,简直不能相信出自同一个人,此人方头大耳,鼻高唇厚,没有一个地方生得秀气,模样虽然陌生,似乎大有来头,是敌是友暂且观望。
“还不滚。”
“前辈,我这样回去……”
“这样回去虽无法交代,回不去也就不用交代了。”
黑影迟疑片刻,一个闪身,含恨窜了出去。
“不速之客滚蛋,老子也该还人清静。”这么说好像自己不是不速之客似的,汉子声如洪钟,连声大笑:“薛子赫也有今天,老子可欢喜啦,你这小姑娘也不错,讲义气,下次跟你喝酒!”
任适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突然扯到喝酒,脑筋没转过来,眼前的人已经大大方方地推开门走了,木质楼梯发出咚咚的声响。
薛子赫第二天醒得很早。
昏睡一夜,仿佛彻底恢复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嘴角挂着绝无仅有的微笑,说脱胎换骨都不夸张。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床梳洗:“有人说你壮得像头牛么?”
“一般的伤也就是睡一觉。”他语调平缓,绝无炫耀之意,又问昨晚没发生什么吧。
她默默咽下口中的烧饼,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将昨夜目睹的奇人异事一五一十地转告,末了着重描述了方脸大汉的样貌,想在薛子赫脸上找出蛛丝马迹,无奈对方淡淡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那人似乎是你旧识。”她紧追不舍。
“屋子塌了,老鼠蟑螂什么的都要爬出来。有人杀我,自然有人拉拢,没什么稀奇。”
“此时有意拉拢你的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实力必须够硬。”
他拿起桌上的烧饼啃着,不置一词。
“既然不想搭理,就明确些罢,人家派人日夜保护,时日一长一本厚厚的人情帐,一时半会儿还不了,有生之年就得身不由己地报答恩情。”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别人私事操哪门子的心,回自己房间补眠去。
学习薛大爷美美睡上一觉,睁开眼睛日头已然偏西,淡橘的夕阳斜照在棉被上,难得的宁静时光,哪怕只有一瞬。咚咚咚,真只一瞬?她颇恼火地开了门,迎上他神采奕奕的一张脸:“贵干?”
“言出必行。”示意她移步。
那是个玩笑,上午问如何感谢昨夜照顾之恩,她说设宴款待,不过随便一扯。半信半疑地来到大堂,一桌酒席摆得整整齐齐,当中赫然是只红彤彤的烤乳猪。
这厮骨子里是个体贴人,她不愿承认自己略微感动,轻声笑道:“早知有这一出,必先斋戒沐焚焚香祷告一番。”
他今天的心情真是绝佳,这样明显的嘲讽也没皱一下眉,小二取来酒坛,上好的桃花酒,尚未开封酒香隐隐,泥封一拍,整个客栈弥漫醉人的沉香。
开了一坛,又要一坛,酒气几乎把硬邦邦的桌椅板凳灌醉。
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喝不了这许多,此举必有深意,她懒得问,先为自己盛碗开胃汤,汤勺尚未放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要死了要死了,姓薛的不厚道,小姑娘也不管管,害得老子管他三七二十一,差事不顾了,进来先喝三大碗解馋再说!”
恰似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正是昨晚的壮汉,嘴里不住嘟囔什么,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既然方才淡定了,继续淡定不失为一种很好的选择,她顺手拿起勺子,也为不速之客盛了一碗。
“前辈别来无恙乎,昨晚不曾起身拜见,望勿见怪。”薛子赫笑吟吟地。
“冲这两坛酒,不和你一般见识。”壮汉哼哼几声,仰脖痛饮几口,心满意足地晃着脑袋。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余岁,竟被人称为前辈,可见江湖地位不低。既是德高望重,言行却这般风风火火的不着调,传说中的高手风范果然让人难以理解。
“千万别误会,这位救命恩人姓钱,单名一个倍字,又没有表字,江湖中人只好直呼其名,吃了暗亏也无计可施。”薛子赫耐心地向她说明。
久居塞外,她对前十年威震江湖的名人所知甚少,大多只混个耳熟。昆仑掌门的幼子钱倍,系出名门,除此之外别无特殊之处。人们提起他时总说:功夫极好,造诣也高,可惜钱掌门声望太响,比他优秀的接任掌门之位的年过五旬的大哥都在亡父的万丈光芒下抬不起头来,父辈的荣耀对于后世子孙有时是一笔爱恨交加的遗产。
“数年不见,福气见长,如今是夫复何求了?”钱倍斜着眼睛看他。
薛子赫下意识瞄了一下身边的她,正色道:“本人一向是万人嫌,谁肯跟我?再满嘴跑马车人家姑娘可要翻脸了。”
为表清白,她凝重地点了点头。
剩下的时间就是两个男人叙旧加各怀心思的试探,一面品尝各色美味,一面猜测背后的神秘人何许人也,唯一的收获就是神秘人一点都不神秘,甚至被直呼其名。
“少主希望娄家与玉风堂能够冰释前嫌,数年前的恩怨早已成过眼云烟,眼下杨堂主遭逢此劫,倘若仍对旧事耿耿于怀,错失良机,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旧事不必提及,是否已成云烟,恐怕只有堂主有资格评判,毕竟不是你我的孩儿惨遭毒手。”
“少主每每听人谈及此事都要感慨一番,可惜了那么小的孩子,但事已至此,当年娄家也并非……咳,此时说来无益。少主的意思很明显,生死存亡之际,着眼于大局的方是谋大事者,你我相交一场,只求赏愚兄一个薄面代为通传,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但我与堂主断了联系——”
“不妨,此事无须操之过急,喝酒!”
三杯下肚,他们的对话又神奇地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钱倍先是笑了几声:“你知道么,有传言说杨堂主已不在中原。”
薛子赫跟着笑道:“有人亲见?”
“那倒无关紧要,至少地下银庄早已空无一物。”
第二次听到地下银庄,她停下筷子,再度偷瞄薛子赫一眼。
“首先我对此一无所知,其次就算属实也是杨家私产,你我皆无理由过问。”他笑得云淡风轻:“你家少主这般施恩不望报,莫非只为探听白银的去向?”
钱倍直戳戳地看着他:“娄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手,玉风堂如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原来如此,承蒙赐教。”
一段时间的冷场,敌意盖过烈酒的香气,谁也没有再度开口。
任适秋放下碗碟表示吃饱,仿佛对今天的招待很满意,若无其事地上楼去了。薛子赫用冰冷的目光送走钱倍,独自坐在一桌残羹剩酒前,肚子空的,酒喝了不少,晕晕的直烧心,他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上下眼皮却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