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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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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赫回到玉风堂第一件事就是亲自过问武妨的近况。
得到的回答是:“没死。”
那样折腾过,又关进水牢,小命还在堪称奇迹,薛副堂主很欣慰:“提出来,交给任适秋。跟她说任凭处置,不用向堂主交代。”
“可是……和死了差不多。”
听完描述,薛子赫死的心都有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撂挑子,谁爱管谁管,很快自我否决了。可以想见,新得一名爱将的堂主对他的处境一定幸灾乐祸中带着一丝怜悯——既然金口玉言承诺交出曾暗害过任副堂主的人,不可出尔反尔,还请薛副堂主如论如何予以摆平吧。至于濒死之人如何康复如初,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事到如今,只有亲自登门道出实情,再取得她的谅解。
玉风堂西北角的疏桐院常年空置,如今有了主人。堂主命人粉饰一新,移接花木,里里外外透着热火朝天。此宅原取自苏子瞻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之意,寥寥几株梧桐立在四周,残月东升,万籁俱静,颇有几分落寞的意境。前些日子工匠载种各类花卉,院中顿时变成百花争艳的景象,原先的清净安宁荡然无存。他对诗词园艺无甚兴趣,只觉突然从读书人堕落到暴发户,变化不是一般的大,当然随后听到更堕落的。
“应该全种果树,一年四季的果子都种上,每天都吃新鲜的!”
此语出自稚嫩孩童之口,末了拖上长长的尾音。不用想,一定是任适秋的外甥,那个每次见他都横眉竖目同时惊慌躲避的小屁孩。
台阶上的敦敦果然见到不速之客又恨又怕,嗖一声没影儿了。他顿时觉得自己像只恶犬,甫一出现便搅乱食草动物的世外桃源。
“为什么不种上草,再养几匹马,闲来骑马跑遍全城?”任适秋身穿白色劲装,几步来到阶前,见门前立着人高马大的薛子赫,方才说话的明明是敦敦,移形换影了?
“好主意。”
她不明白所指养马的提议,愣一下道:“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
“阁下似乎有话要说。”她侧身相请:“坐下谈罢。”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雨前龙井的清香,茶乃上品,想必堂主夫人所赠,她们昨天晚上在西小院赏月……他立即止住随想,尚未落座就开门见山,将武妨的现状如实相告。
静静听完,她眉头紧皱。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即便生死由我全权掌控,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是的。”
“这似乎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也不是堂主想要的,事实上我们身处西域时人已昏迷不醒,神智尽失。当时用尽各种手段拷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秘密,所以投入水牢,任其自生自灭,无论什么秘密都可以和她的主人一起消失,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好方法。是我下的令,你尽可以责怪我,堂主并不知晓内情。”
她搁在桌上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握紧。
“无论如何,算玉风堂食言,还望——”
“不必过意不去,生也好死也罢,只要将此人完完整整的交出,就不算阁下食言,人如何能够生出前后眼来?是我要人的时机不对。”
这种难得的通情达理在与她相处的几个月中实属罕见,薛子赫来不及疑惑便已如释重负:“大夫说那女人形同死尸,有进气没出气,其实要了也没多大意义。”
那就不劳您费心了,她微微一笑:“我这人锱铢必较,一般有仇忙不迭就报了。那人做薄云天侧室时多次加害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手段很令人不齿,在树林又对我和孩子斩草除根,差点儿折她手里,也算命不该绝,眼下一报还一报,大家扯平,不是最为公平公正的么?”
至于如何公平公正,就超出薛子赫的想象力了,他都懒得知道,这姓任的看似漠然,心里有股邪火,他老早就看出来了。
走出疏桐院时还想,里头住的其实不是食草动物,而是杂食动物,绝对的荤素通吃。
杂食动物当天就托李宗买了一株老山参。
那参被人熬成浓浓的参汤,灌进不省人事的女人的喉咙里,过一会儿,女人悠悠转醒,看起来更像一种回光返照。
她两颊泛着奇异的光泽,眼睛格外闪亮,口中喃喃不已,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任适秋看起来很有耐心,斜坐在软榻上,目不转睛地等待。
李宗却大惑不解,就算她害的逸秋生前郁郁寡欢,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间接导致悲剧的发生,眼下自己也将一命呜呼,不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何必多此一举把人弄活,最后仍然杀之泄愤。别人都说适秋性情古怪,其实在他看来就是一点儿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未出阁的姑娘都这样,除了寡言——那是因为自己说话的时候比较多。不苟言笑,也是因为命运坎坷,没有无忧无虑的资格。
今日目睹一切之后,发现大多数人的评价还是有点儿道理。
这株山参三百两银子,转眼化为乌有,只为唤醒一个垂死之人,自从平步青云做了堂主的爱将,出手都阔绰多了:“我……我还有事,不打搅了。”
“你怎么了?”
他额头冒汗,鼻翼煽动,脸色很不对劲,吞吞吐吐地:“我……不太舒服,适秋你独自享用罢。”
她莫名其妙,随后大呼冤枉:“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难道不是狠狠折磨这个女人,再残忍杀害?他虽是男人,胆量也不小,但观看此类事件的兴趣始终不大,与其晚上吃不下饭,不如走为上策。
“这个女人身上有谜团,不弄个一清二楚太便宜她了。”
如释重负。
原来自己过于阴暗,妄度君子之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一介小卒,哪里懂得这些大事,听也白听。”
她不免有些黯然,自从坐上副堂主的位子,渐渐与李宗之间多了一层屏障,莫名生分起来,自己对他一如既往的说笑,往往得到某种不易察觉的敷衍,果然高处不胜寒,遇事想找朋友商量都是扰乱别人平静的生活。
“那不送了。”
他却没走。
过一会儿,缓缓道:“对不起适秋,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刚才是我不对。”
哪样的人?
得势之后六亲不认,立马抖擞威风的人。
她还真有些介怀,因此郁郁不乐:“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话间的工夫,武妨呼吸声逐渐重了起来,一口气吊上来,脸上褪去诡异的红晕,眼珠也能自行转动了。她先看见李宗,这个男人毫无特色,且完全陌生,随即失去探究的兴趣,再而望向任适秋,双目突然紧闭。
“看来一心求死了,大好年华,这样可不上算。”任适秋抱臂而立,冷眼旁观。
武妨无动于衷,与死人无异。
“你先接近五陵门主薄云天,挑拨他与夫人的关系,取得信任之后与凛义山庄里应外合,谋夺了不少好处,失踪后有意让人瞧见与新欢一起,实为掩人耳目,后来不知为何被玉风堂所擒,我问过薛子赫,你所谓的新欢曾是混入堂中的奸细……”
倒是李宗听得惊心动魄:“此人似乎也是奉命行事,背后出谋划策的才真正可怕。”
“本想由她亲口承认,看样子就是十大酷刑全上一遍也吐不出半个字。”
“同她私奔的男人呢?”
“下落不明。”
“可惜这样一个女子,年轻貌美,最后成了过河的卒子。”
任适秋轻叹一声:“漂亮女人的人生总比一般人精彩,她们天生丽质,随便杵在那里就有取之不尽的追求者,不用耗费一点心力,好日子自己就来了。”
“这位过于精彩,可惜老天给了一副好皮囊,不是用来大起大落的。”他见任适秋对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配合地演起双簧。
武妨又像个死人了。
她失神地盯着屋顶,死不瞑目一般,他们断定今天百忙一场,无可奈何地相视而笑。
“错了。”
突然一个声音飘在半空,仿佛来自幽冥地府,没有根基。
李宗吓了一跳,刚从桌上拿几颗五香花生,未及放进嘴里全掉了:“谁?”
她立即看向武妨,还是一副死鱼样子,双唇紧闭,了无生趣。
闹鬼了。
“女人一旦漂亮,便会认为世间一切唾手可得,然后忘乎所以洋洋自得,发现身不由己时为时已晚,所以中人之姿最幸福,她们真正拥有安逸,顺顺当当地度过一生。迫害你姐姐不是我本意,很多时候不由得我去选择,你恨透我,不让我痛快去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还真是榻上的武妨在说话,可任适秋没听明白,或者明白一半,依旧一头雾水。待追问谁要离开为什么离开时,武妨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不睁开了。
似乎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