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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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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男人中年丧妻,而续弦的妻子年方二八,比他整整年轻二十岁,当然是件羡煞旁人的美事,所以成为方圆五百里的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搞不好还暗暗得意,比如喜事已经过去很久,整个宅院仍旧贴满喜符,老远看过去红彤彤一片煞是醒目。
主人今儿终于发话清理庭院,五陵门的杂役爬高取下大门上的红绫,谁也没有注意到街边的大槐树下站了一个高高的女人。直到有人发现她摘下宽大的斗笠,解开蒙面的头巾,露出微黑的脸庞,一个杂役忽然叫了出来:“二小姐!”
当中有人从未见过二小姐,但传说必然听过,惊奇中随声附和:“原来是她。”
那老杂役又摇头:“不是,不是。”
身形相似,但与记忆中的二小姐相去甚远。
其实二小姐不是这样。
无论如何也不会变成这样。
此女一身异族打扮,土里土气,像头一次进入中原锦绣之地,周身被风沙吹透,无一处洁净,她的白马拴在树下,安静地舔舐地上的槐花,马鞍上挂着一柄乌青宝剑。
人可疑,剑却不会错。
终于有人十拿九稳地喊出来:“二小姐回府啦——”
薄云天和新婚妻子并肩而坐,客位上的任适秋显得很随意,当然,这本是她的家。
“姐姐怎么死的?”
“凛沂山庄一向野心勃勃,觊觎咱们的石矿生意已久,半年前于山场周边暗中布阵,突然寻了个由头,和里头人动起手来,眼看欺负到头上,自然拼死反抗,怪我学艺不精,差点儿遭了领头的暗算,逸秋及时赶到,我命保矣,她却被对方缠住不得脱身,生擒了去。”
任适秋一言不发。
薄云天瞥了眼她的面色,接着说道:“本想不惜一切代价救出你姐姐,谁知对方眼见捞不着矿场的好处,竟开口索要十万两白银,声称用以偿还此次拼斗的花费,被人抢掠还要包赔损失,不是很可笑么……再说我也没这么多钱!后来逸秋被人迫害,身首异处,是我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
任适秋沉默许久,以至于薄云天的新婚妻子有些坐不住了,方抬起头来:“灵堂呢,我去上香。”
“这几日宾客太多,地方不够使用,暂时撤了,二者怕孩子看了难过,哦,逸秋的孩子你没见过吧?快六岁了,看了他母亲的牌位就哭个不停。”
“既然没有尸首,衣冠冢在何处,前去拜祭也是一样。”
“这……这……”他面露尴尬。
她原是有意逼问,看来人死如灯灭,当真什么也没留下,像从未来过世间一遭,被迫了无牵挂了:“姐夫,我走之前说过什么,你还记得么?”
“是我没照顾好逸秋,十分对不住你们。”
她冷笑连连:“若非有你这句话,人家真是白死了。”
“任姑娘看着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有话不妨明说,逝者已去,净说些于事无补的又有何用?”坐在一旁的新媳妇儿按捺不住,忽然似笑非笑地道。
“这位是?”任适秋似乎才瞅见她。
薄云天刚欲引见,她顺手端起茶盅,闲闲地吹着上头的浮叶:“开门见山,我一向赞成。那便劳烦姐夫给出个交待,方不辜负五年前信誓旦旦的承诺。”
厅堂之内格外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蝉鸣。
他进退两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本是武林中名头颇响的人物,如何能失信于一女子,可此一时彼一时,万万没想到对方当真有取他性命之意。
“此处除我三人,并无旁者,任姑娘话中带刺苦苦相逼,所为何来我们再清楚不过。自从令姐过世,任家前来纠缠的亲眷不在少数,姑娘你若真有难处,坦言相告并无不妥,只怕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眼里只有真金白银的人。如何才能罢手,开个实价吧。”
“阿媛!”薄云天急忙喝止,一脸歉疚地转向任适秋:“大丈夫一言九鼎,本不该出尔反尔,唯逸秋留下的骨肉尚需看顾。倘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何乐不为?逸秋在天之灵也可安息。”
世上无论好话坏话,都被这新婚燕尔的夫妇说尽了,任适秋倒只好继续冷笑:“你当我来讹银子?”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薄云天素知她冷心冷面,方才着实被触怒一番,想必事无善了,今日五陵门免不了一场浩劫。原想破财免灾,尽力将人打发了去,不知为何对方就是不接这话茬,难不成闹到最后场面难以收拾,再狮子大开口么?
“适秋游历一趟回来,脾气却未改,方才阿媛言语冒犯之处,还望别往心里去。本是一家人,心平气和坐在一处,从长计议为上。”
她似笑非笑:“我的家人死不见尸,哪里又冒跑出满口仁义道德,眼里只有真金白银的家人?”
“任适秋!我夫妇二人连番忍让,不过是看在你姐姐为五陵门送命的份上,就算送命,也是她心甘情愿,轮不到你撒泼放肆!当初你勾引姐夫被赶出家门,府中无人不知,我若是你,就没本事若无其事的回来。”
薄云天将手重重拍在梨花桌案上,怒斥道:“阿媛!你且回房,越说越不像话。”
蝉鸣立止,仿佛被人生生掐断。
任适秋缓缓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面色铁青,一双眼睛直要射出寒光。
他暗道不好,死死盯着对方手臂,随时准备出手相救,同时心中后悔,不曾带出随身兵刃,动起手来不免落了下风。任适秋虽是亡妻妹子,性情却乖张不驯,与逸秋的温婉和顺大相径庭。她有备而来,断然不会空手而归,任家剑法威力不小,祖上淡泊名利,后世子孙多为隐居,名头才不甚响亮,今日对阵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旦疏忽,非死即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