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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算命巷(下) ...


  •   转眼快到端午,朋友约了她出来喝茶。天气有些燥热,入了夏,蝉鸣急促如鼓点。朋友说,一年最好的时节就是能听见蝉叫的夏天。

      “所以咯,你去联系一下,报我名字就可以了。钱是不多,但胜在悠闲,你一直待业着也不是办法。”

      “到了端午呢,商场一定会打特价,上次看中的裙子没舍得买,这次一定要入手。今年很流行色差的啦。”

      “我前两天相了一个,高大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型,就是听说他老娘不太好处。哎,事事没法完美啦……”

      朋友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才发现她又走神了,伸手又是使劲一掐,大叫:“哎呀,你怎么都没肉了?”

      她勉强挤出个笑,面容瘦削得颧骨都凸出来了:“减肥减过头了呗!”

      “不对,”朋友扳正了她的脸,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遍,表情变得很严肃,“你是心情不舒畅吧,早叫你赶紧找份工作了。你现在比上次更糟糕。”

      “怎么会?应该好多了呀。”

      “那不同。上次见你,明显气不足,好像被吸走精气神一样,是气伤。现在呢,神情恍惚,忧心忡忡,有一堆烦扰事,嗯,是神伤。说不定你真的要去找那老头要张符来试试。”

      “哎,你要死啊,大白天胡言乱语。”她赶紧打断,作势要打朋友。心事被人勘破,慌乱得不知要如何接话。

      这几日,她又怎么可能过得好呢?喝水的时候、洗澡的时候、发呆的时候,那人的身影常常会不经意地浮现。就算是睡着了,半梦半醒中,心里会突然一阵疼痛,一抹脸,手上全是湿的。他就这么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半开的百叶窗漏下几缕跳脱的阳光,浴室里水声潺潺,水和光的影像在昏暗的天花板上亲密地追逐,那一场场艳丽极致的爱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是爱过他的吧?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过完端午就去朋友介绍的公司上班,谈个男朋友,把这些都忘记好了,平凡正常的人生轨迹不就是这样吗?她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绝望。

      出了茶馆,过两条街,往路的西边第三个岔口拐进去,就是算命巷了。

      她又一次走到了这里。

      焚香的味道依旧浓郁,算命的老人呷了口茶,惬意地吃杨梅,一颗接着一颗。

      “已经没事了吧?”老人递了装满杨梅的果盘给她,“来,你也吃,很新鲜。”

      她捏了一颗,咬在嘴里饱满多汁,然后说:“托您的福。我和朋友出来,反正离得近,就顺路过来您这坐坐。”

      “有心,有心。”老人拱拱手。

      “能帮我看看姻缘吗?如果今年结婚的话,合不合适?”按照闽南的习俗,婚姻嫁娶是看流年黄历的,讲究个冲宜。

      “哎……”老人洗了手,用手帕擦干净了,点了支香,才取出一桶竹签,“先抽签,然后摸骨。”

      烟火袅袅中,闭目摇了摇,掉了支签出来。一看,“第四十七籖中”。

      老人对应着签,从身后挂在墙壁上的众多袋子里掏了一张黄色长条硬纸,上面写着:“春归何处觅无踪,但见桃花三月浪。”

      “怎样?”

      “世间最不明朗的事,莫过于情/事。姻缘请静待明年三月桃花开吧。只不过……”他按住了她的手骨,在尺桡处探了探,立时摇头,又念道,“‘英雄豪杰自天生,也须步步寻规矩。世间万物各有主,一粒一毫君莫取。’你近日有大凶之兆,上次给你的那张符切记不可离身。还是那句话,过完端午前,一切小心。”

      “您的意思是……”她疑惑地询问。

      老人摆摆手,言尽于此,话不多说了。

      六月天就是怪,出门前还是阳光炙热,一转眼,黑云压顶,阴郁了大半个天空。她怕下雨,急急地走回家。

      没有一丝风,透不过气来。紫色的电流劈开翻滚的云霭,伴以不远处的几声闷雷。明明才午后,天色已经呈现出一种半明半暗的昏黄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的不安从而何来,也许是因为这阴悒的天气。穿过小区花园,姹紫嫣红的一片,开得极其妍丽,花香正浓。周围安静,只有她细碎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咯吱……”

      花园的某处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声音,是铁索摩擦金属干架发出来的。暴雨将至,花叶都停止了摇摆,这样的声音好像往幽深碧绿的古潭里丢进一颗小石子般清晰。寒意像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从心底蔓延到发根。这个天气里,谁会来荡秋千?

      她循声看过去,呼吸在一瞬间停滞,如遭雷击。

      那是她曾经熟悉又亲手丢弃的身影,此刻正坐在秋千架上,慢慢地晃动,一下又一下。

      他抬起了头,和初次见面时那样秀丽的面容,眼神沉静,没有哀怨也没有愤恨,独自荡着秋千。

      她发了痴,默默凝视他。那曾经被自己亲吻过的眉眼不由得令她揪心。这个人就在眼前了,只差几步路,一伸手就可以够得着了。

      她恍惚地靠近,想看得更真切一点。手却在抚上他脸颊前停住。她摸了摸自己胸口,那张道符还挂在脖子上。老人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你近日有大凶之兆,上次给你的那张符切记不可离身。”

      原来冥冥中已经有了注定。对了,他是“非人类”。

      那人躲都没躲,看着她,哪怕戴着道符的她手离他如此之近,都没有半点退缩。

      反倒是她,后背阵阵发凉,有条名为诡异的蛇在上面悄无声息地滑行。她惊惧交加地后退,本能地发出一声大叫,急速狂奔,不敢再回头看秋千上的他。

      豆大的雨点就在这时狠狠地砸落下来,打在身上,竟然有细微的疼痛。

      到了夜里,雨势渐小,有清淡的花香。风夹杂着水汽吹进来,屋子里满是潮湿。她抱着双臂站在客厅中间,落地玻璃窗上映出她孤单的身影,还有宽大的沙发作为背景。在那张沙发上,仿佛还余留两人曾经温存的味道。

      她想起《聊斋》里的妖。也许前世里,她就是那个自私绝情的书生,那妖却痴情地跟到了今世,幻化做美丽少年的样子,再来诱惑她。

      爱是有时效的吧,过了这个端午,他就不会再出现了。也许等到明年三月,相亲或介绍,可以遇上一段今生的好姻缘。

      可是,忽然就流出了眼泪。他的气味一直萦绕在这里,醒着睡着都闻得到,她想他想得快要发疯了。

      理智的防线终于崩溃,摘下悬在门口的桃枝,冲下了楼。

      他没走,还站在那里,初次见面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发丝被打湿,脸盘如白玉一般,眼睛很亮。蔷薇花在他身后怒放,摊开手掌,是片片殷红的花瓣。

      没有任何声音,这样安静。

      她扯下了道符,和桃枝一起,也放在手掌上。风一吹,就飞走了。

      雨夜真好。

      她引着他上楼,一步一步,两人没有交谈,也从未交谈过。

      到了门口,她掏出钥匙,深吸了一口气。未及房门完全关上,她已经重获珍宝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雨又大了起来,打在玻璃窗上,一下两下……重重的,很焦急,像在敲门。

      半个月后,门外一阵喧闹,叽叽喳喳的,各种声音都有。

      “这几天都闻到好大一股怪味,原本以为是雨天发霉,可越来越浓,走过都要吐了。”

      “按门铃也没人开,主人家是不是外出了?”

      “已经跟物业投诉了,怎么还没来?”

      左右邻居捂着鼻子,议论纷纷。

      一个挎着包的职场女性也等在边上,皱着眉头,说:“本来我们每十天半个月都会联系一次,但最近电话一直打不通,端午那天就约不上了。刚开始是没人接,现在都关机了。”

      臭气已经从门缝里漏出来了。朋友按足了一分钟门铃,没有人开,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念头。小区的监控显示,她自从半个月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物业保安带着开锁的工匠上来了。忙活了二十分钟,才开了门。

      阵阵酸腐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所有人忍不住作呕。屋里一片狼藉,许久不曾收拾过了。

      朋友和保安循着气味的来源往里走,到了浴室。

      门没有关。

      水声滴嗒,水龙头没拧紧。

      再进去,蚊蝇在盘旋,“嗡嗡嗡”。

      有个女人全身赤/裸,长发散落,身体变了形,侧卧在浴缸里。白瓷上沾染了大片血迹,已经干涸了。

      好臭!

      戴着手套的保安,壮着胆子翻过来一看。“啊——!!!”几个人惊声尖叫起来,全身战栗,纷纷逃命似地往外跑。

      那女人静静地躺着,大半张脸像是被猫鼠类的动物利齿啃噬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森森骨头。两只眼睛都不见了,黑洞的眼眶里看不到她死前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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