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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南俊巷(七) ...
回到家里,陈母已经早早地歇息了。陈乌生自己盛了剩饭,就着酱菜随便打发。点了煤油灯,准备看会书,冷不防从布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一打开,就闻到一股药香味,里面是黑色的药膏。
她忽然想起小和尚忧心忡忡地念叨,生怕她会留疤,忍不住笑了。那药涂在手臂上,凉凉的,很舒服。第二天,伤口就愈合了,一点也看不出伤痕。
很快就到了她生辰那天。陈乌生起得特别早。战事紧,物资匮乏,百姓生活一日不如一日,陈母用葱头拌菜油,凑合着给她下了碗面线。
陈乌生说:“阿母,你也吃。”
“哎呀,吃什么吃,我年老了,吃了没用。就盼你长实点,年底前能说上门亲事。”
月月讲,日日讲,说的无非就是这些人世间不可避免的俗事。
人来这世间走一遭,明明活得比妖短,却远不如他们洒脱。十五岁的少女托腮望向窗外,心思沉沉,梨花压弯了枝干,呼啦作响。
一整天的课,她听得格外认真,笔记长长地写了一大串。用的钢笔还是上海金星笔厂产的,黑漆漆一根杆,出水流畅,陈乌生入学考试第一名时学校给的奖励。她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画了只丑丑的狐狸,耳朵竖得很尖,尾巴蓬松像白云。末了,还在脸上点了几点雀斑,可是手有点迟钝,最后一笔水渗太多,小狐狸整张脸都黑乎乎的,看也看不清楚。
可是,小和尚没有来。
到了下课,她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有个面相很陌生的女生走过来说正好同路的,邀她一起回家。瞅着同样的校服,她傻傻地就跟了去。人走了很远,魂还停在原地。一路上,那女生说什么,她都点头,光是别人说,她也没在听。
不知走了多远,她才回过神来。那女生已经不见影了,而自己正身处在一条热闹喧哗的陌生街道上。路的两边张灯结彩,店铺都开着门,红艳艳的灯笼挂满整条街,街角飘来浓浓的酒香,丝竹弦乐声不绝于耳。好多奇装异服的人三两结伴,碰了面,还会相互拱手作揖。所有的繁华像齐放的孔明灯在夜空中冉冉升起,弥漫了整个世界,美丽得极不真实。
她随着涌动的人潮,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十五年来从未见过的夜景是如此新奇动人,她瞪大了眼睛,那绚烂的光芒便照进她心底来。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华丽的烟火也点了起来。游街队伍里,一队光着膀子的大叔戴着面具表演拍胸舞,最前方四个壮汉齐力抬神轿,紧随其后的是供奉三牲的香案,还有舞龙弄狮,敲锣打鼓,一路吆喝,骑马、踩高跷、演大戏,十里南音相送。晋江人何乔远在《闽书》中说:“大赛神像,妆扮故事,盛饰珠宝,钟鼓震鍧,一国若狂。”节庆对不上,但描绘的大致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陈乌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泉州多少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她拍了拍旁边一个人的肩膀,扯着嗓子问:“请问,今天是有什么喜事呀?”
那人转过头,笑意盈盈地看她。不是小和尚还能是谁?有人回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小和尚赶紧拉了她低下头,过了会,竖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再开口。她便顺从地点点头。
人太多,陈乌生生怕人潮把她和小和尚冲开,伸手便紧紧握住了小和尚的手,很暖和,还有一点湿湿的汗。小和尚也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两人就像年幼的孩童,手拉着手,在某个春夜里,趁着家里大人不注意偷偷溜上街看灯花会。一路走啊走,不知疲倦,时光永远不会到头。
小和尚说:“你别开口。我说,你听。”
陈乌生点点头。
“这是狐族的巡游祭典,可以邀请相熟的鬼怪来做客,但人类随便进不来的。正好你生日,我央了阿若的姐姐偷偷带你来看新奇,族叔盯我盯得很紧,母亲不让我再跟人类来往。可是我答应了你嘛,狐仙是最守信约的。听说过尾生抱柱吧?其实尾生也是我们狐族的,不过他不是被水淹死的,而是被雷劈死的。”
明明很嘈杂,可小和尚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话唬烂,陈乌生就是很爱听。小和尚从来都没有像这个晚上一样多话,因为兴奋,狐狸耳朵都竖起来了,那副样子格外滑稽。
“你不说话,他们发现不了你的。这里的东西你都不可以吃,水也不能喝,沾了狐族的东西,就很难离开这里了。晋时有个砍柴的人偶然闯到狐族清修的深山里,仅仅是在看我两族叔下棋的时候,口渴喝了杯茶,走了几十年才得以回到原来的地方。”
“看到那个捏面人的没有?他不是狐族,是北方来的山猫,平日里常吓唬阿若,我不喜欢他。喷火的那个,天宝年间曾为报中书舍人窦华救命之恩,甘做家仆数十年。清代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里写的事倒有几件是真的,书里谈起的狐仙今天都有在,只是昔年和他们恩怨难分的人类都早已化为黄土了……”
如何不喜庆?如何不伤感?烟花如梦,喧嚣在耳,路的尽头便是人间。
礼炮的亮光中,小和尚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竟也变得神采发扬起来。
小和尚说:“我叫莲生,出生在莲池边,所以母亲给我起名莲生。我刚到南禅寺的时候,曾隔了老远听到你母亲喊你阿生,不由自主就应了。因为我母亲也是这么叫我的。”
莲生,莲生,真是个好名字呀。陈乌生心里想,莫非自己是在炭火边生的才叫的乌生吗?便觉十分泄气。
“我们都叫阿生,怎么差这么多呢?”她情不自禁就说出来了。
正巧,前面有个“人”回了头,四目相对,明显感觉到这气息不对劲,脸上惊诧万分,对旁边友伴说:“呀,怎么有人类混在这里头?”
这一说,队伍里前前后后都沸腾开了,纷纷“咦咦咦”地回头看。
陈乌生知道自己闯了祸,低下头都藏不住了。小和尚跺了跺脚,着急道:“糟了,要给母亲知晓了。”很快,拉着她,拨开人群,拼了命地往外跑。
弦乐声照旧,街市依然热闹,敲锣打鼓的一队人好像还留在原地,明明他们都在动,整个画面看起来却像是一出冶艳的布袋戏,怎么闹腾,都无法离开那个台子。所有的一切都如涨潮般后退,陈乌生恍恍惚惚地回头看,任由小和尚拉着她往前跑。那条街真长,景色怎么看也看不完,胭脂霞色一大片,好似梦里红盖头下看到的那般朦胧。
她终于转过头,迎面聘聘袅袅走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红妆女子,簪髻戴花,凤冠霞帔,眼神直勾勾的,媚得能滴出水,像极了春风那么撩人。再看,又隐隐约约觉得不对,那飞扬的眉宇之间透着点点英气,分明是个一颦一笑倾国倾城的梨园男旦,雌雄莫辩的妖娆都渗到骨子里去了。话本里说狐仙可以随意幻化做成男女身,以色相迷惑世人。
陈乌生想,等小和尚活到了一千岁,变成了大狐狸,一定比他美。可是她还是更喜欢此刻的小和尚,脸上长了雀斑的小和尚,常常藏不住狐狸尾巴的小和尚。
走得近了,那人对她浅浅一笑,眼里的妩媚更盛。幽暗中,香风袭来,陈乌生的脚挪不开了,视线也没法移了,情不自禁地也跟着笑了笑。
小和尚原本一心一意只顾着带她逃走,这会才察觉到异样,瞥眼瞧去,神色大变,惊叫道:“别看他的眼睛!”
又见那人朱唇轻启,清亮的嗓音如同落了地的珠子:“我来得迟,客人这就走了么?”尾音袅袅,比桂花酿还甜腻,听得人酥酥麻麻,恨不能匍匐在他脚下。
小和尚想捂住陈乌生的眼睛和嘴巴,已经来不及了。陈乌生傻傻愣愣地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回道:“不走,不走。”
话音刚落,夜风顿起,好似下了一场梨花雨,周身都凉快了许多。伴着缱绻轻柔的夜雨花香,她觉得眼皮很沉,再也睁不开了,身体却轻飘飘了起来。迷迷糊糊好像听到小和尚抱着她大哭求救的声音。
妖鬼狂欢的夜市还是一片喧嚣,戏台搭起来了,锣鼓笙箫震天响,陈三公子遥遥唱道:“喜逢佳节经潮州,春宵遇寒月于繁华景城,人间逍遥于乐无比……”
真想睡一觉呢,可是小和尚哭喊声凄惨,拼命地摇晃着她,不让她好好睡觉。耳畔悉悉索索,有人在不紧不慢地说着话:
“命该如此呀,也没办法的!”
“人本就如蝼蚁,我们看他们如同他们看花草是一个理,不能长久。”
“哎,你不是喜欢她吗?化作游魂还能一直陪你玩呢。”
“莲生,不要自责了。人的寿命就在地府生死簿上,改也改不了。”
“呀,莲生,莲生,你去哪里呀……”
飘飘渺渺,悠悠转转,仿佛过了几世。光和影之间,是混沌的一片。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昌平老婆生了个大胖儿子,高兴得满街放鞭炮,一不小心点燃了三王祠前边的草堆,“嚯”地一下升起腾腾火焰,烧了会计周叔家的房子,给保安团逮进了牢里去。噫,真是乐极生悲。
蔡悦诗中学毕业后考入了厦门大学,再后来嫁了人,定居国外,一生热心公益,是享誉中外的爱国华侨,还给厦大捐建了两栋楼。她活到很长的岁数,儿孙满堂。噫,真是善有善报。
那边起了楼,这边楼塌了,番仔楼的主人飘零在外,后代子孙不济,拿不出钱修缮,大宅破落得好似鬼屋。日本人跑了,国军跑了,解放了,可饥荒来了,红色的海洋来了,到处都是旗帜和口号,所有人都在慷慨激昂,再后来……
太空鸿蒙,大荒渺茫,把世间的悲喜离合都看了个遍,唯独没有她自己。正在困惑之际,忽见山头一块孤零零的墓碑,红笔描刻:“爱女陈乌生之墓。”墓碑落款时间为“中华民国三十四年”。
心口一阵绞痛,张了张嘴,有股气正好渡了进来。手抖了抖,有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叫道:“醒了!醒了!”
慢慢睁开眼,双眼红肿、面容憔悴的母亲抱着她哭起来,满屋子都是人。
“阿母,发生了什么事?”她懵懂地问。
陈母一听,哭得更大声:“哎哟,哎哟,一个,两个,要都是短命的,我也不活啦!”
邻居劝道:“阿玉啊,孩子刚醒来,这么哭怕又给鬼差知晓了……”
陈母立刻咬紧牙齿,不敢哭出声,摸了摸女儿的脸,眼泪一直掉。
邻居又说了:“阿生啊,你这回可吓怕了大家,你阿母两天都没敢合眼睛呢。好端端地去救什么落水的人,知不知你阿母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依靠啊,还敢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送回来的时候,都没了气了……”
“救人?”陈乌生一头雾水。
“是呀,文庙后面的那条河边啊,救了个小少爷,家里挺有钱的呢。那太太就带着小少爷和几个家仆,来探了你好几趟了,送了不少谢礼呢。”
“那有没有一个小和尚?”
“什么和尚?倒是你阿母哭晕了过去,你族里亲堂挡着不让你进门,怕坏了规矩,要直接给送承天寺去找和尚帮你做法事呢。那户人家的太太开口说,那就送她家照顾去,又不知道从哪里请的大夫,一帖药灌下去你才有点气脉。”
“我没死?”
“当然。”大家都笑了,陈母也不哭了。
“那家的太太少爷呢?”
“在前屋坐着喝茶呢。快,快,快去通报一声。”
过了会,一个穿着玫红色旗袍的貌□□牵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走了进来,对她温婉地笑了笑:“你可醒了。”
陈乌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男孩。男孩子的眼睛都红了,他今天没穿僧衣,改穿中山装了,戴了顶学生帽,要不是那少妇拉住,没准就扑到她面前了。
问候了几句,少妇说:“那你好好歇着。”
她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她,知道这便是小和尚的母亲了。外貌是不像的,但小和尚身上那股清淡的气质大概是源自于她吧。
少妇也含笑望着她,轻声说:“这次,我们是要走了的。”
转过身,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满屋的人都顺从地跟着她一起退出去,只留下男孩子低着头站在床边。
“喂……”陈乌生出声唤他,“换了身衣服,快不认识了。”
“我母亲说她也要来,总不好作和尚打扮,我穿着也是怪别扭的。”他把帽子一脱,还是那个圆溜溜的光头。
“那你换掉嘛!”
男孩子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那你不许偷看。”
陈乌生应了下来,捂着眼睛,却从指缝里偷偷地瞧。男孩子先是“倏”地变回一只白绒绒的小狐狸,然后转了几圈,又变成了和尚模样。
“哧,”陈乌生嘲笑道,“直接变个衣服不就好了。”
“你这女施主好失礼,怎么能偷看呢!再说了,我法力不是还不够嘛!”
“好,我不笑你了。那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和尚小声地说:“其实是我的错。没想到族叔会请他去唱戏,那天正好是个极阴之日,黄昏逢魔,不然你也不会碰上他。”
“哦,我不记得他长相了,印象里没见过比他更美的了。他也是狐仙吗?”
“那个啊,不是的……没人知道他的来历,非男非女,半妖半鬼,像游魂一样只在黄昏之后出现。寻常人类只要和他对视上了,三魂就去了七魄。他要问你话,也决计不能回答,不然你就和他一样,生生世世既不能修仙也不能转世,就是个孤魂野鬼。”
“这么说,我是真的死过了?”
“唔……对不起。”
“那我怎么还活着?”
小和尚支支吾吾地说:“那是因为……我阻止得及时嘛!”
“那就多谢你啦。不过听说还有个大夫,怎么回事?”
“阿若的姐姐变的啦,不然怎么骗你母亲他们?好不容易从生死簿里改了命,回魂也是需要点时间的……”
“那你还说是你阻止及时!”陈乌生当即就戳穿他。
小和尚见自己又说漏了嘴,只好悻悻地低头,任由她数落。
“哎,你是不是哭了?”陈乌生拉他坐在自己身旁,继续说,“我就记得你哭得厉害,不死都要给你吵死了。”
“对不起。”小和尚嗫嚅道。
“死了以后呢,好像什么看不穿的东西都看穿了,我还看到了几十年后,人世间都变了样,五十年兴亡都给我看饱了。可是,我看不到自己,心里好慌乱,这一生就这么没了,我阿母将来要怎么办。”
“还好,你活过来了。”
“刚刚说的生死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本来只能活到十五岁?”
小和尚本就单纯藏不住话,一问便老老实实地说了:“我本来也不信,后来我母亲带我去了地府一看,还真的是写你卒于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初二戌时。”
“那是不是你给我改的命?”
“唔……你人这么好,再活一甲子都没问题。”
“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快活地度过六十年!”陈乌生高兴地捏了捏小和尚的脸。
“不,我其实是来跟你告别的,我命里的雷劫提前到来了。”
“很凶险?”
“对,法力不够的话就逃不掉。但不怕的,我母亲会带我躲回深山里去。”小和尚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什么时候走?”
“你醒来之后,也就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答应你,至少在你离世前会来再见你。”
他这是要避难呢,留着命比什么都强。陈乌生暗暗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抱住小和尚,把头搁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最后一次闻了闻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檀香味,怕是永远都不会忘掉了。
“你喜欢我吗,小和尚?”
“嗯,喜欢。”小和尚用力地点头。
“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一起快活地度过六十年。”
说着,她就流出了眼泪,但害怕小和尚看到了也难过,又偷偷地擦掉,结果反而越擦越多。
她知道,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一只紧张起来就变成石像的笨狐狸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了。《初恋》里,男主角也没有和女主角在一起,而是在多年后从别人口里听说了女主角的死讯。
门扉“扣扣”轻响,貌美的少妇微笑着站在门口,说道:“莲生,我们该走了。”脚边挤了好多只毛茸茸的狐狸在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小和尚双手合十,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很有礼貌地说:“乌生,再会。”
“莲生,再会,”突然想到什么,她又说,“记得多带点酒在路上。”
“有的,有的,已经装了半车了。”屋外边,一个穿着月白色斜开襟,头上插着玉簪花的女子插口回道。
陈乌生想起母亲说过的北郊鬼宅,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你对我可真好呢,莲生。这句话她只敢在心底偷偷地说。
莲生走了,她只送到屋外,看着那小小的背影最后消失在巷子口。隔了好远,依稀还能看到小和尚站在那里向她挥手。这次,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自己都死过一回了,还有什么看不透呢?
南俊巷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日本人投降了,没过几年,国军也败退到台湾去了,有的人跑去香港、南洋不回来了,有的人安安生生地继续待着,反正谁管不是管。
陈乌生从福建师专毕了业,就到培元中学教书去了,下了课就到承天寺坐一坐,每个周末都会约上同事一起去爬清源山。她曾经专门去过一趟东街的元妙观,找那道士问问有没有再在泉州这一带见过狐仙之类的。当时解放了,到处都在宣扬破除封建迷信思想,道观里已经没什么人来了。那道士拿了个破了个角的大口杯,往里面倒点白开水,猛地喝了一大口,才悠悠说道:“我已经改行了。”
“那您现在做什么?”
“扫大街。”
这世道变得真快。陈乌生笑了笑,又问:“那您知道雷劫这回事吗?”
“这是封建迷信。”
陈乌生偷偷塞了点钱给他。他才说:“修仙者必经九重雷劫,这是躲不掉的,法器加持、法力才能侥幸偷生。渡过去了,修行能提高一大截。”
“要是雷劫提前呢?”
“那就九死一生了,修为全失事小,重则魂飞魄散。雷劫提前的话,通常是做了什么逆天的事。晋时有只狐仙名叫尾生,和人间的女子相恋,约定某年某月某日在桥边见面。约期未到,那女子就先患病死了。尾生太过痴心,竟私自去地府拦了鬼差,放那女子的魂魄还阳。碰巧,原本百年后才会出现的雷劫提前到他们相约的那天,尾生早早就算了出来,不但不躲,还毅然决然去赴约。还没等到那女子,已经被九天轰雷给劈杀成灰烬了。所以,天命是不可轻易篡改的。”
“包括人的阳寿?”
“那自然。”
陈乌生想,那自己这一生可千万不能白过了。
她一直没结婚,熬到了三十岁,变成了老姑娘。她和母亲相依为命,薪水足够两人用,母亲不再卖酒也不再给人串珠花了,也胖了许多。两人有时会偷偷酿点酒一起喝,说起从前那点奇妙的事。陈母心里只有一个心结,就是陈乌生的婚事,再拖下去,这一脉就断了后。
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学校里有同事帮她介绍了个死了老婆的大学教师。人也见了,挺斯文的,约了两三次,感觉还可以。
有一次,他们约在铜佛寺门口见面。陈乌生去得早,在附近闲逛,正好看到一家古玩店,便走了进去。店里很冷清,博古架上摆了些花瓶石雕,玻璃柜里放着字画。
她和店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这都是您自家祖上传下来的吗?”
“那不一定。不少是买进来的,有的人是家境中落,急需用钱,也有的人就是纯属买卖赚钱。只要看一眼,常常能猜到那人的底细。”
“那您次次都能猜得到?”
“那倒没有。来的人形形色色,解放前抽大烟卖古董换钱的多。但有个人,倒是很特别。”
“哦?”
“是个十来岁的小和尚,拿了块玉过来卖。我叫了老掌柜一起看,竟然还真是五代时南唐出产的和阗青白玉。一开始以为是他偷来的,没想到他竟然对这块玉的来源说得头头是道,还说如果不是朋友碰到困难,是绝不会拿出来卖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块玉,能给我看看吗?我就是他的朋友。”
她这一生都不会嫁人了。
她的薪水加上积蓄也买不起这块玉,但她央求店主不要把玉买给别人,别人开多少价,她就出多少,只希望能等一等时日。
又过了几年,店主也偷渡去香港了。她到底还是没能把那块玉买回来还给小和尚。
她的母亲已经很老迈了,陈乌生自己头发里也开始染上了白霜。她跟母亲商量了下,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继承香火。陈母管不了她。
到了晚年,她还会跟小孙子讲故事,讲从前南俊巷里有个小姑娘遇见了一只小狐狸。
“即便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小狐狸也依然会记得那户人家甜甜的酒香味。”
儿孙们都搬到商品房里住,她一个人守着南俊巷的老房子,谁劝都不听,乐呵呵地喝着自己酿的果酒,坐在家门口晒太阳。
她一直活到了七十五岁。
这一天,她觉得很困乏了,提了瓶荔枝酒,拿了两个杯子,步履蹒跚地回到屋子里坐着,一动不动,像在等人。
快中午的时候,门轻轻地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十四五岁的小和尚,穿着僧衣,双手合十,含笑看她,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眼睑下面有几颗雀斑,一点都没有变。
“乌生,你这一生过得好吗?”
“托你的福,我这一生过得很快活。”
死前还能再见一面,再喝上一杯,真好。
南俊巷这个故事就结束了。拖了一年多,我自己也忘记原先要写的东西了,但结局没变,不过原本是陈乌生的孙子看到小和尚敲门,中间有段对话,但我懒得写了,等哪天心情好了再改改吧。
下一个故事,我考虑写那个唱戏的鬼魅,或者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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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南俊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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