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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大年初五,凌晨。
      莫柏青觉得自己昨天从梁公村回来之后就有点精神不振,大概是心里揣着的事儿太多,总是不上不下的就不太安稳,晚餐桌上连平日里最让他食指大动的水晶肘子都没吃下去多少,晚上也是觉得有点头痛早早地洗洗睡了,可是睡到后半夜又突然惊醒,不知道怎么一时之间就睡不着了。
      莫柏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边是时钟的走秒声还有父母沉睡着的均匀的呼吸声。莫柏青披衣而起,顺手从桌上摸过一个手电,掀开棉门帘,穿过堂屋准备去屋后的厕所方便一下。
      山村里的夜很冷,莫柏青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烧炉子,他就喜欢在炉子边儿上摆个土豆又或者搁个山芋,烤熟了之后热乎乎的可以捧到床上来吃。自家院子后头修了块菜地,平时种点黄瓜和西红柿什么的,不过现在是冬天,只剩下一地软趴趴的有点衰败的树藤。
      莫柏青去完厕所,裹着外套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天上下雪了。
      雪下的不大,但是很冷。
      莫柏青缩了缩脖子,正准备掀开门帘回屋,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柏青。”
      声音很轻,却像是把某些东西从他的记忆深处里给挖了出来。
      那个下大雨的傍晚,在父亲背上的时候,他就听见有人这样叫他。
      “柏青。”
      莫柏青觉得自己原本还算温热的四肢一下子冰冷了起来。
      他站在那儿不动,雪花簌簌地落下来,很快把他的头发沾湿了一小片。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然后是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伏在他的脚边,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是一只小小的黑猫。
      猫的眼睛是淡淡的荧绿色,它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莫柏青赤裸着的脚踝。然后它依偎在莫柏青的脚边,不动也不叫,只是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说来也奇怪,在最初的惊恐过后,莫柏青并没有产生诸如之前几次那种听到猫叫就想落荒而逃的念头,反而在心底有一种隐秘的触动,让他好几次都想蹲下身去摸一摸这只安静的伏在自己脚边的黑猫。只不过之前几次堪称恐怖的经历,让他从主观意识上就对猫这种动物产生了敬而远之的心态,才这么一直僵着不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最终还是母亲迷迷糊糊的醒了,看见堂屋门口像是杵着个人似的,喊了一声“阿青”。
      那只黑猫听见声音,飞快地跑了。
      莫柏青这才松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雪花化开的一点水渍,应了母亲一句“是我”,才慢慢回到屋里去。
      和梦一样,他躺在床上想。
      又忽然觉得刚才那个叫自己“柏青”的声音仿佛有点熟悉似的,可是是谁呢?他又想不起来。
      屋内温暖的环境让他很快就感觉到了疲倦,这么想着想着,就慢慢的睡着了。
      早晨,莫柏青是被一通电话惊醒的。
      每年回家的时候都是一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光明正大躲懒的时候,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的话,莫柏青还是很喜欢像学生时代的假期里一样可以一直睡到自然醒。天刚蒙蒙亮,父母早已循着平日的习惯起了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莫柏青还在床上赖着,意识不很清楚,只听到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然后是母亲回屋接起电话的“喂喂”声。
      他正想翻个身继续睡,房门被打开,一股冷风灌进来,母亲进来用手推了推他,叫道:“阿青醒醒。”
      莫柏青睁开眼睛,看见母亲一脸急慌慌的神色,心想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忙问道:“怎么了?”
      母亲的神色焦急且怪异:“你昨儿个回来说梁四爷状况怎么样?”
      莫柏青一头雾水,只好说:“怎么了?我觉得他没什么问题……也可能有问题我没查出来……”
      母亲打断他,说:“梁四爷今儿早晨死了!”
      “啊?!”
      “这不刚被人发现,说是连身子都硬了!”母亲絮絮地说。
      莫柏青翻身从床上下来,匆匆地往身上套毛衣和棉裤,他一向对自己的医术还算有点自信,猛地告诉他一个昨天还被他断定为身体硬朗的人隔了不到半天就这么突兀的去了,多少是个打击。
      “到底怎么回事儿?”他追问。
      “还不清楚呢,到底是亲戚,咱们也得去一趟。村儿里条件不算太好,丧事赶快办完了就完了。”母亲已经在解身上的围裙,“阿青你也快点儿,咱们去露个脸。”
      又有点不安的说:“你昨儿个刚去过,怎么就没看出问题来?”
      莫柏青已经有点懵了,总觉得自己昨天才去过今天早晨人就死了这件事儿未免太巧合了,要是有人趁着这个由头找自己的麻烦,说到自己身上还是小事儿,恐怕真要是一顶大帽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扣下来,往后会觉得难堪的会是一直以来以自己为豪的父母。
      父亲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从床头柜子里翻出三百块钱,塞进母亲的棉衣口袋里,还仔细叮嘱了两句。
      莫柏青趁着这个机会快速的洗脸刷牙,冷水扑到脸上,让他清醒了一下,又连忙出门去找可以去梁公村的车。两个村子也就是半个多小时的车程,等到莫柏青和母亲在梁公村门口下车的时候,村门口已经挂上了一面很大的白色旗子,被寒风刮得猎猎作响。
      村里传来唢呐的声音,是在吹奏一首像是送葬似的曲子。
      莫柏青和母亲进了村子,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村民都是一脸木然的表情,对莫柏青客气的问话恍若不闻,好似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个人都是一团空气。
      莫柏青和母亲都觉得不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梁公村都像是被笼上了一层稀薄的雾气。虽然这雾气最初给人的感觉很淡,但逐渐,莫柏青就发现自己已经几乎看不清来来往往村民的脸,可是村内建筑的轮廓却又很清晰,像是画在空白宣纸上的细腻工笔画。莫柏青刚想开口跟母亲说这不太对劲儿要不咱们回去吧,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母亲已经从自己身边消失了。
      莫柏青大喊了几声妈,没有得到回音,反而只有自己的声音在半空里空空荡荡的飘着。
      莫柏青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母亲不见了,他不能就在这儿干等着,但是又怕自己一离开母亲又找了回来,又很担心母亲这样忽然消失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危险。最终,莫柏青还是决定不能这么坐以待毙,既然一切都是从梁四爷的死讯开始的——他打定主意,循着记忆朝着梁四爷家摸了过去。
      梁公村不大,再加上来这里只是昨天的事儿,莫柏青倒是很轻而易举的找到了梁四爷的家。梁四爷家门口的雾气就淡得很了,许多村民在他家门口排成长队,三个穿红衣服的小童正在卖力的吹着唢呐,排成长队的村民的腰间都缠着一条很长的白布,手里捧着一个跟碗差不多形状的铜盆。
      一个以白布蒙脸的女人站在梁四爷家门口,监督着排成长队的村民一进一出。莫柏青看着他们原本都是捧着空碗进去的,但出来的时候碗里明显多了东西,但是碗口用黄布头给盖住了,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梁四爷家门口挂着的那面白色的旗子也被风吹开了,正中央浮现出一张淡淡的猫脸,进去的村民越多,那面旗子上的猫脸就愈加清晰和生动,仿佛连嘴角边的猫须都在风的吹拂下微微的晃动了起来。
      莫柏青不安地碾动着脚下的浮雪,忽然之间,他注意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孩儿,怀里抱着一只有着荧绿色眼睛的黑猫。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和自己正对着的角落里,冬日天气穿一身夏季的短袖短裤,眉毛很淡,一双眼睛也透出淡淡的暗暗的绿。
      不过他似乎很敏锐的注意到了莫柏青的视线,身影只是一晃,就从莫柏青眼前消失了。
      莫柏青下意识的想要追上他,因为他直觉这个人应该知道点儿什么,不过男孩儿消失的很快,莫柏青贸然的行动没让他抓住男孩儿,反而冲到了村民排成的队伍里。
      一个刚从屋里出来的村民被莫柏青撞了个满怀,手里的碗没拿稳,掉落在地上。
      碗上盖着的黄布头也掉了下来,一个圆滚滚血汪汪的东西从碗里滑了出来,落到洁白的雪地上。
      那是一只眼睛。
      原本面无表情的村民们在那一刻都齐刷刷的把视线集中到莫柏青的身上,愤怒的目光似乎要把他刺成筛子,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碗,朝着正跌坐在地上的莫柏青围拢了过来。
      他们的脸也变了,长出了黄白相间的大片绒毛,眼睛也像是猫眼睛似的变成了细细的一条线,喉咙里也发出了低低的类似小猫幼崽的叫声。他们其中的一个抓住莫柏青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长长的指甲似乎要戳破羽绒服直接刺进肉里去。莫柏青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拿出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一拳捣在对方的脸上,挣脱了钳制之后慌不择路的跑进了梁四爷的灵堂。
      他的尸体被放在一块床板上,一块白布把他从头到脚的盖住。
      尸体前面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摆着一个半敞开的白布包裹,包裹放在案上的那一面有一大块暗色的污渍——正是莫柏青昨天在梁四爷床头前看见的那一个。
      此刻包裹已经打开,里面包着的是一具鲜血淋漓的猫的尸体,猫的一只眼睛已经被挖掉,留下一个像是流着血泪的空洞洞的眼眶。白布包裹旁边还放着一把带血的小钢刀,莫柏青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刚才那些村民是进来做什么的,这让他更想作呕。
      那些村民已经像是疯了一样朝着他扑了过来,莫柏青没有办法,只好连连后退。村民们已经推翻了桌案,好几个人已经抓住了莫柏青的手脚,张着嘴就咬了过来。
      莫柏青努力地挣扎,掀翻了床板,梁四爷的尸身咣当一声翻倒在地,从白布下面露了出来。
      那些人身猫脸的怪物像是忽然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动也不动,只是嗓子里仍旧发出愤怒的低鸣声。
      莫柏青什么也顾不得了,踉踉跄跄地爬过去抱住梁四爷的尸首,希望能依靠着这具尸体避开那些怪物的攻击,又在想自己拖着尸体能否逃出这个诡异的地方,环视四周,想找个人少点的地方看看自己能不能成功突围。
      就在他把目光回到梁四爷脸上的时候,几乎又要被吓得魂飞魄散。
      梁四爷空洞的眼睛缓缓地睁开,让莫柏青立时就想把他给扔出去。
      但是莫柏青没有这个机会了,梁四爷的嘴里缓缓地吐出一口白色的浊气,尽数扑在莫柏青的脸上。莫柏青只觉得自己闻到一股很甜的香味儿,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还是母亲把他推醒的。
      母亲拿着他的手机叫他:“阿青,你的电话,醒醒。”
      莫柏青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手机铃声吵得他头疼,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申茜。
      浑浑噩噩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贴到耳朵边儿上,申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儿:“老师你可算接电话了!”
      “怎么了……”莫柏青觉得自己已经离精神病不远了,连说话都是慢吞吞的。
      “温芷兰死了……喂喂?老师?!”
      莫柏青手一抖,电话从手里滑出去,摔在地上的时候把电池摔了出来。
      母亲连忙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手机:“你这孩子怎么啦?傻了?这么好的东西也往地下扔……”
      莫柏青怔怔的叫了一声妈。
      莫母似乎也发觉莫柏青的精神状态不太对,捡起来手机也顾不得重新装上,伸出手来去摸莫柏青的额头:“阿青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莫柏青的眼睛转了转,停在墙上挂着的日历上,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那一页,他迟疑的问道:“妈,今天初几了?”
      “年初六啊,阿青,你怎么了?别吓妈啊?”看着莫柏青双眼发直,莫母也急了,忙糟糟的喊道,“老头子你进来看看呀,阿青这是怎么了?”
      莫柏青只觉得头疼,咕咚一声倒回床上,忽然间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伸手摸出来一看,是他回来之前求的那个护身符,已经断成了两截。莫柏青愣愣地看着碎掉的护身符,嘴角抽了抽,一副似哭似笑的表情,把围过来的莫爸爸和莫妈妈吓了一大跳。
      莫柏青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才恢复正常。
      大年初五这一天离奇的从他的经历里消失了。
      莫柏青也旁敲侧击的问了父母隔壁梁公村有没有人去世,得到的却是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回答。父亲敲着旱烟杆:“你怎么忽然想起隔壁村儿来了?”
      “哎?不是说我妈有个亲戚……”
      “你这孩子听谁说的?咱们这儿跟他们那儿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你妈怎么可能有亲戚在那儿。”
      大冬天的,莫柏青觉得自己的衣服又一次被冷汗湿透了。
      自己这些天来经历的一切,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先前父母可是说的很明白的,梁公村的那个梁四爷是自己的四表叔公,还让自己去给他看病……
      母亲正在屋里给他打包行李:“阿青啊,你火车票和身份证可拿好了。”
      正月初八恢复上班,明天也的确该走了。
      当然,回去之后还有医院的事儿——温芷兰死了,这可又是个大麻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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