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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   清风拂面,花香萦鼻,蒋启鸿背着龙慕沿着蜿蜒小道逶迤而行。
      龙慕垂下头,脸颊摩挲蒋初的耳朵,说:“天快黑了,你饿不饿?”
      蒋启鸿偏了偏头,露出脖子,说:“咬一口吧,刚从梨树林里钻出来,不保证干净,但保证绝对新鲜。”
      龙慕嘿嘿一乐,一口咬在他喉结上,蒋启鸿跟着朗声大笑,“真咬啊?”
      龙慕仰天长啸,豪气干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哈哈……”
      一巴掌拍在蒋启鸿肩膀上,龙慕居高临下冲他得意洋洋,蒋启鸿心胸开阔,侧首遥对浑圆璀璨的落日,高声吟唱:“国以家为根,家以人为本,”对龙慕皱了皱鼻子,“人以心为归宿。”
      龙慕把手伸进他衣服里,贴着胸膛感受不疾不徐强而有力的心跳。
      余晖倾洒大地,绕过树林,跨过溪流,走至山下时天色已然昏黑黯淡。
      始终没找到马车,龙慕饿得头昏眼花,攀着蒋启鸿的肩膀说:“把脖子伸过来,再让我咬一口。”
      蒋启鸿低下头把脸颊凑过去,“咬这个吧。”
      龙慕一把捧住他的脸,左一眼右一眼看了又看,而后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你要好好保护你的脸啊,怎能轻易示人?赶紧找个面具戴上!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脸是世间至宝?战乱迭起时,平定天下要靠你的脸;政局动荡时,稳定朝纲要靠你的脸;江河泛滥时,疏通导流还要靠你的脸。啊……你的脸简直凌驾于六部之上,多么的能者多劳啊!微尘小事就不要劳动他老人家轻易出马了,随便找个饭馆吃两口得了。”
      蒋启鸿摇了摇头,皱眉说:“此言差矣,我一直觉得我是九天之上下落凡尘的天神,人世间鬼魅横行人心不古,佛祖无能为力,玉帝焦头烂额,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不辞万里来到凡间拯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诛妖魔,弘佛法,扬正道,振纲常,上穷碧落下黄泉,浊气散尽紫气蒸腾,世间将一片清明!”
      龙慕简直瞠目结舌,傻了半天,扭头就走,“厚颜无耻!污蔑佛祖你就等着遭天谴吧!”
      蒋启鸿展颜大笑,龙慕面朝皎洁明月大翻白眼,御史大人拉住他,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鼻尖,“别总夸我的脸,我会嫉妒的。”
      龙慕无语对苍天,谁夸了?到底谁夸了?
      越走越是荒蛮偏僻,繁茂苍翠的竹林在晚风中唰唰作响,一座茅草亭依水而建,一豆油灯明灭不定。
      两人进了草亭,周遭空无一人,柜台后一个佝偻老头扯着嘴角笑得一脸沟壑纵横,“客官吃饭?”
      龙慕冲蒋启鸿眨巴眨巴眼睛,蒋启鸿揖让行礼,“有劳老家人。”
      老头慌忙还礼。
      两人往矮桌边一坐,龙慕捂着嘴靠过来,微不可闻地说:“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寒气森森魅影重重?”
      蒋启鸿环视一周,展开折扇遮住嘴角悄声耳语:“放心吧,山上佛祖坐镇,鬼魅不敢肆意横行。”
      龙慕矮下身体往蒋启鸿怀里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山上妖魔鬼怪的土龛多如牛毛,佛祖镇得住?”朝前扫了一眼,老头恰巧转过头来,笑了笑,“客官稍等。”露出一嘴大板牙。
      龙慕面皮一抖,一把抱住蒋初的腰,死死搂紧,声音都颤上了,“他……他老得都快进棺材了,牙齿怎么这么好?”
      蒋启鸿眉头紧蹙,两人相顾无言,迟疑了很久御史大人才说:“吃生肉,喝鲜血,牙齿必然坚不可摧。”
      龙慕猛抬头,“砰”,额头撞在蒋启鸿下巴上。
      都到这份儿上了,蒋启鸿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这难道就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龙慕气急了,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正当此时,一阵风吹过,“扑哧”一声,油灯灭了,龙慕吓得“啊”一声惊叫,心肝都快跳出来了,钻进御史大人的怀里大气都不敢出。
      老头跟没事人似的,笑眯眯地说:“客官莫慌,小老儿这就来点灯。”说完踏着月光端着馒头飘飘然走来,似乎都脚不沾尘。
      “腾”,龙慕后背挺得笔直。
      蒋启鸿刚拿起个馒头,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盾牌般的大板牙, “客官,二十文……”
      后背阴森森凉飕飕,龙慕实在扛不住了,一跳三尺高,拖着蒋启鸿撒腿飞奔。
      老头立马不干了,抄菜刀追在后面暴吼:“给钱!找死!给钱!”
      龙慕抖着手解下钱袋慌忙扔过去,老头捡起钱袋,骂骂咧咧进屋而去。
      也没跑多远,腰杆钻心钻肺地酸,龙慕一头倒在蒋启鸿身上,呼哧呼哧直喘气,一个劲地问:“追来了吗?追来了吗?”
      半天没听到蒋启鸿说话,龙慕疑惑,抬起头来,见蒋启鸿正对着馒头皱眉蹙额欲言又止。
      龙慕茫茫然低下头死死盯着馒头,呆了半天,结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深山老林里孤零零一座茅草亭,一个满脸橘子皮的老头,你说……你说……他会不会是蜈蚣精□□精?”
      蒋启鸿沉默良久,缓缓说:“体仁,帮我托着馒头……我怎么感觉它越来越重了?”
      “啊?”龙慕吓得一步蹦出好几尺,“扔了!赶紧扔了!”
      “好。”嘴上说着“好”,蒋启鸿却掰下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龙慕魂飞天外,一头冲过来,伸手就抢馒头,“你傻啊!扔了!扔了!”蒋启鸿顺势抱住他,贴着耳朵说:“放心吧,我是状元,文曲星下凡,妖魔鬼怪退避三舍!”
      “扯淡!”龙慕拼命扭动。
      蒋启鸿顺手把馒头塞龙慕嘴里,龙慕立刻僵直不动,叼着馒头浑身瑟瑟发抖。
      蒋启鸿低下头,唇角一勾,“刚才的老头你清明节没见过吗?你还从他手上把我的田黄玉牌赎了回来。”
      龙慕静默片刻,陡然暴起:“蒋启鸿!你混蛋!混蛋!”抄馒头兜头砸过去。
      蒋启鸿朗声大笑,接住馒头,“体仁,馒头不能扔,扔了我吃什么?”
      “你还吃什么饭啊?”龙慕一把将馒头抢过来,三两口吃完,自动自觉爬到蒋启鸿后背上,手指往前一挥,“打道回府!”
      蒋启鸿抬起头,故意纠结眉毛,“体仁,你不怕我体力不支?”
      “你拉倒吧!长成你这样的,不是天神就是鬼怪,十万年不吃饭都死不了。”
      “太好了,你也这么觉得?如若我倒地不起,必定地动山摇海枯石烂……”
      没让他说完,龙慕一把捂住他的嘴,愤恨:“不准说话!你不准说话!”
      月晖澄澈天地,夜风萧瑟,蒋启鸿背着龙慕信步而行,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始终没找到马车和小厮。
      龙慕拍拍他的肩膀,“放我下来吧。现在回不了城了,干道宵禁了吧。”
      “进庙住一夜好不好?”
      两人肩并肩,在和风微香中,十指交握拾阶而上。
      第二天一大早从禅房出来,龙慕立马被方丈认了出来,被人一把拖住,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口若悬河天花乱坠这通倒苦水啊!
      龙慕朝旁边的御史大人直挑眉毛,御史大人垂着眼睑笑容满面,踱到椅边坐下,托着额头欣赏得道高僧(?)往死里折腾朝廷命官。
      胡搅蛮缠了半柱香的工夫,龙慕备受煎熬,委实心力交瘁,只得承诺:“大师请起,快快请起,帮你们金装佛身,一会儿回去就命令工坊司遣人过来,还请大师将宝殿腾出来约束庙中众僧侣。”
      老和尚千恩万谢地走了。
      龙慕一头垂在蒋启鸿肩膀上,全身瘫软心神疲惫。
      下了山,没找到马车,只好雇了辆驴车,一路快驴加鞭进了衙门,刚跨进大堂,一眼就看见了地上放着十几个大筐,满满当当装的全是写好的封条,旁边站俩御史衙门跑腿的。
      龙慕眉毛一挑,嘴角噙笑一摇三晃地踱过来,勾住蒋启鸿的脖子迫使其低下头来,温声细语:“御史大人,这些都是你写的?你什么时候写的?”
      蒋启鸿捡起一张封条,迎向日光欣赏良久,点头赞叹:“柳体楷书,端正方直,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的书法如此炉火纯青,不枉我二十多年含辛茹苦勤加练习。”
      龙慕一把夺过来,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滚你的蛋吧!”
      蒋启鸿哈哈大笑,“体仁,欺骗你我心中不忍,给我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可好?”
      龙慕斜着眼睛等着。
      “昨天你累了,好好休息,我替你发贺岁银子可使得?”
      龙慕简直瞠目结舌,“合着……讹银子的苦差事让我来,发银子这种让老百姓歌功颂德的美差你抢着上?我看起来很蠢?”
      “唉……”蒋启鸿长长叹息,“我这点肮脏心思无处遁形全让你看出来了……”
      龙慕使劲推他的后背,“这里是知府衙门,回去种你的花去吧!”
      “体仁,”御史大人心胸阔朗,展颜笑说,“多带些散碎银子,遇到乞丐、流民、小孩子,发给他们,太后的福泽让天下共享。”
      龙慕一巴掌将他推进葫芦门。
      花了两天时间将封条贴到银锭上。顶着烈日冒着酷暑龙慕乘轿发贺银,我们的知府大人被晒得都快变成黑白无常了,脸和脖子泾渭分明一黑一白。龙慕后悔不已,哀叹: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来替我受罪呢!
      整整发了十天,光碎银子就散出去了两万多两,但凡绝户、寡妇、孤老、贫童……人手五十两。
      所以,所过之处平地起波澜,男女老少热泪盈眶,全城百姓面朝知府衙门山呼:“皇恩浩荡!青天大老爷啊!”府前路上,目光所及之处,扶老携幼黑压压跪得见头不见尾,龙慕站在衙门口一揖到地,“父老乡亲,请起,请起。”
      啊!!做一个受万民敬仰的清官多让人心神激荡啊!哈哈……龙慕志得意满,三魂六魄在天地间忽忽悠悠随风飘荡,久久不肯下落凡尘。
      当晚,三魂六魄不肯下来也得下来了!
      师爷举着账本凑过来,“老爷,小的算出来了,共三十一座寺庙需要金装佛身,儒释道各十座,前些天您又加了一座,如此算来,共需一千三百九十多两金子,要是偷工减料的话,一千一百两不能再少了。”
      龙慕“唰”冷汗下来了,“一千一百两?”
      师爷哀叹着点头。
      “库里多少金子?”
      “盐商孝敬的全是银子,没有金子。”
      龙慕顿时感觉自己头疼欲裂,“现在怎么办?”
      师爷刚想朝东边努嘴,龙慕一眼瞪过去,老头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不……再把盐商讹一遍?”
      龙慕瘫在官椅里唉声叹气,有气无力地说:“就这样吧,还能怎么办?”
      唉……我也很想替他叹气啊……
      虽说十两银子兑换一两金子,看起来金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嘛,一千两折算下来不就一万两银子嘛,龙慕库房里堆着几十万两呢,但是——
      金器传世,金锭镇宅,咱大明律明文规定:非贵不得佩金!就连钱庄里五两金子镇店都绰绰有余了,您说谁家藏得起大量的金子?谁家敢大量藏金子?谁家藏了大量金子敢明目张胆往外露白?
      真要问这世间谁能理直气壮地拿出大量金子的话——
      ——请乘船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走到尽头,换马车,进京,找户部衙门,正堂之上,跟那个穿绯色官袍锦鸡补子的二品尚书商量商量,整个大明朝,除了他也就没别人了。
      唉……别说大量金子,就是一百两,扬州盐商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银子有,金子嘛,您还是杀了我吧!
      龙慕拿监牢里的罪犯把扬州盐商挨个又宰了一遍,跟石头缝里熬油似的,挤了好几天,七拼八凑挤出三百多两来。
      龙慕躺在床上唉声叹气,瞪着俩蚊子趴自己胳膊上吸血,“啪”一巴掌拍过去,“我还想吸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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